第70节

  段一山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畏畏缩缩地说:“是……是准备出趟远门。”
  龙毅问:“你们要去哪里?”
  段一山说:“去……江海县,我们以前在那里打过工,原来的那个包工头打电话过来,想让我们过去继续给他的工人做饭,所以我和我老婆就……”
  龙毅问:“那个包工头叫什么名字,电话号码是多少?”
  “这个……”段一山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细致,一时答不上来,犹疑半晌才嗫嚅着说,“那个包工头外号叫包老四,真名叫啥不知道,电话号码我忘记了……”
  龙毅已经看出他在撒谎,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今天早上,你邻居宋琅家里出事了,你们知道吗?”
  段一山扭头朝宋琅家的方向望了一眼,说:“知道,一大早就听见有人在他屋里大喊大叫,后来看到派出所的警察同志来了,才知道宋琅两口子都中毒死了,估计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他们不是因为误食不干净的东西而中毒,”龙毅盯着他道,“是有人故意投毒,有人在他们前天晚上吃的晚饭里下毒,把他们毒死了。”
  段一山“哦”了一声,目光显得有点儿慌乱,抿抿嘴巴,没有再说话。龙毅决定试探他一下,就说:“宋琅家刚出事,你们两个就慌慌张张地要出远门,你不觉得这事太巧合了吗?”
  “是,是有点儿巧合,”段一山说,“不过宋琅和他老婆的死,真的不关我们的事。”
  “是吗?”龙毅目光如电,直盯着他,像是要一直盯到他心里去一样。段一山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额角处已经冒出冷汗来。
  旁边的何芹忽然站起身说:“你们不要为难我家老头子了,宋琅他们两公婆是我毒死的,是我给他们下的毒!”
  “是你下的毒?”听到她突然蹦出这句话,龙毅和专案组的人都显得有些意外。本来盯着段一山的目光,一齐转移到了她脸上。龙毅皱起眉头问:“真的是你下的毒?”
  “老婆子,你别乱说!”
  段一山脸色一变,悄悄扯了一下老婆的衣角。
  何芹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宋宝弟杀死我儿子,却不用为我儿子抵命,这太没有天理了,既然杀人不用偿命,那我也要杀光他们全家为我儿子报仇。那天晚上,我看见纪玉珍把饭菜做好两口子准备吃饭时,他们家的猪从猪圈里跑了出来,两人都忙慌慌地去赶猪了。家里大门敞开着,饭菜摆在堂屋里没有人管,于是我就从家里拿出一包毒鼠药,悄悄跑进他家,把一包药全都倒在了他们家的饭菜里……”
  龙毅看看芮雪,问:“有用砒霜做的毒鼠药吗?”
  芮雪点头说:“有的。不过国家现在已经明令禁止生产和销售这种含有砒霜的毒鼠药,但是在有些地方,尤其是一些鼠类横行的城乡接合部,现在仍有一些小店在偷偷制售这种毒鼠药。”
  龙毅看见何芹的情绪有些激动,就示意她先坐下,然后才问:“你的毒鼠药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的毒鼠药是从哪里弄来的?”何芹偏头想了一下,没有想起来,就问段一山,“老头子,你说那些毒药是从哪里弄来的?”
  段一山叹了口气说:“是你过年前从镇上一个摆地摊的小贩手里买来的。”
  “哪个小贩,具体在什么位置摆摊?”龙毅问,“现在还能找得到吗?”
  段一山摇头说:“他们怕被城管抓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没有办法找到了。”
  “是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找不到,找不到了。”何芹把丈夫的话重复了一遍。
  段一山看了她一眼,见她已经说了实话,知道再也瞒不住,只好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今天早上听说宋琅和他老婆都被毒死了,我正纳闷呢,我老婆突然把我拉进房里,小声跟我说是她下毒毒死宋琅他们两公婆的。刚开始,我有点儿不相信,问她哪里来的毒药?她告诉我说是春节前在镇上买回来准备杀老鼠用的毒鼠药。后来看见派出所的人来了,我就知道情况不妙,想赶在警察找到我们之前赶紧逃走,所以急急忙忙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带着她到镇上坐车。我们在外面也没有什么熟人和亲戚,想来想去,只有去我们以前打工的地方躲一躲。谁知班车还没开,就被你们给抓回来了。”
  “对,被你们给抓回来了,抓回来了,嘻嘻!”段一山每说完一句话,何芹都要用一种奇怪的腔调重复一遍。
  龙毅似乎还是不大相信何芹就是毒杀宋琅夫妇的凶手,向她确认道:“宋琅夫妇俩真的是你下毒害死的?”
  何芹说:“那是他们该死,谁叫他儿子杀了我儿子?”
  “你是在什么时候下毒的?”
  “吃晚饭的时候。”
  “我是问具体日期。”
  “具体日期好像是……”何芹想了一下,忽然抱住自己的头,脸现痛苦之色,说,“我的头好痛,我记不清了……”
  龙毅问:“是昨天,还是前天?”
  何芹抬眼看着他,皱起眉头装出一副用力思考的样子,说:“大概是昨天吧。”
  龙毅说:“可是宋琅两口子死亡的时间是前天晚上。”
  “嘻嘻,我骗你们的,”何芹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说,“我就是前天在他们中午的饭菜里下毒的。”
  龙毅一怔,说:“你刚才不是说,是在他们晚饭里下毒的吗?”
  “对,就是晚饭,我把一包毒鼠药全都放进了他们的饭菜里。如果这都毒不死他们,我肯定要去找那个摆地摊的小贩,谁叫他卖假药给我?”
  她这么东一句,西一句,把龙毅彻底给搞糊涂了。倒是旁边的欧阳若看出了端倪,她朝队长眨眨眼,指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告诉他,何芹好像脑子出了问题。
  龙毅皱皱眉头,又试探性地问了何芹几个问题,何芹果然颠三倒四,完全答非所问,而且每回答完一个问题,就要“嘻嘻嘻”地笑几声,仔细观察,还真不像正常人的言谈举止。
  龙毅看看段一山,段一山看着自己的老婆,哀哀地叹气,说:“自从我儿子出事之后,她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到镇上的医院看过,大夫说可能是精神失常,叫我带她去城里的大医院检查,可是我哪里有钱带她上大医院啊。”
  龙毅觉得有些为难,说:“那你觉得你老婆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段一山说,“反正早上听说宋琅和纪玉珍被毒死之后,她就悄悄跟我说是她下的毒,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怕她万一说的是真的,那可是要吃枪子的,所以才慌里慌张地带她逃走。”
  龙毅看着何芹,一向行事果断的他,脸上也不禁现出犹豫的表情。他干了大半辈子警察,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遇上,虽然他目光犀利,却也看不透这个女人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只是她自己臆想中的事。
  欧阳若说:“龙队,我看这样吧,我先带她去精神病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精神不正常。她说的话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全信,你再在村里调查一下,看看这桩投毒案还有没有别人作案的可能。”
  龙毅点头说:“行,那就辛苦你了。”
  欧阳若很快就将何芹带出村子,坐上警车直接去往市区医院。龙毅则带着方可奇等人留在马蹄村继续调查。
  经过细致的现场勘查,警方并没有在宋琅家里发现凶手作案后留下的任何线索。整个屋里,除了曹旺等人早上砸门进屋时留下的印迹,就只有宋琅和他老婆的脚印和指纹,并无外人进入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龙毅发现宋琅家的猪圈里干干净净的,根本看不到一头猪,找到曹旺一问,才知道宋琅家最近一年根本就没有养猪。
  而据另一个经常在村前水塘边钓鱼的村民反映,前天傍晚他在池塘边钓鱼的时候,看见何芹在距离水塘不远的一片菜地上锄草,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她才收工回家。
  第二天,欧阳若从市精神病院打来电话,说经过医院初步诊断,何芹患有心因性精神障碍,需要留院治疗,她已经给她办好入院手续。龙毅把自己在村里调查到的情况跟她说了,欧阳若说:“何芹自述那天晚上自己是在宋琅夫妇出门赶猪时趁机在两人饭菜中下毒的,既然宋家根本没有养猪,这个说法自然不攻自破。还有,既然有目击证人看到她在菜地锄草直到天黑才回家,那她自然也就没有作案时间。如此一来,何芹投毒作案的可能性就基本被排除了。从她嘴里说出的投毒害死宋琅夫妇的经过,很可能只是她自己的一番臆想。”
  龙毅同意她的推断,何芹不可能是毒杀宋琅夫妇的凶手,真凶另有其人。
  他来到马蹄沟边,再次找到船夫刘驼子,问他:“最近几天,有没有外人进村?”
  刘驼子摇头说:“没有,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地方,进出的都是本村人,除了过年过节,平时很少有外人进入。”
  龙毅点点头。既然排除了外人进村作案的可能,那么凶手只能是村里人了。但是根据警方的调查,宋琅除了跟邻居段一山家因为宋佳佳和段明晖被杀之事结下生死大仇外,跟其他村民并无仇怨,如果说是村子里的某位村民用如此恶毒的手段下毒杀人,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警方对全村人展开逐一排查,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这个案子又陷入了和程韵命案一样的怪圈,没有外人进村作案,但又在村子里找不到凶手。
  欧阳若回到村里之后,提出假设:“这起投毒案,会不会跟我们还没有侦破的程韵命案有关联?”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龙毅点点头,把目光转向方可奇。程韵命案侦查遇阻,专案组人员被迫撤回之后,后续调查工作一直是由方可奇在跟进。
  方可奇摇摇头说:“我后来一直在跟进程韵的案子,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你跟程韵的姐姐程依琳有联系吗?”龙毅忽然问。
  方可奇说:“我们通过一两次电话。后来她曾一个人到村子里来祭奠她妹妹,按照她们老家的习俗,祭奠亡者最好是到对方生前最后待过的地方,据说那里距离死者的灵魂最近。”
  “她又来过马蹄村?”龙毅皱眉问,“上次她不是已经祭奠过了吗?”
  方可奇明白队长的意思,他是在推测有没有可能是程依琳觉得是宋宝弟杀了自己的妹妹,只是警方找不到证据,既然警方无能为力,她只好自己动手报仇,所以潜回马蹄村下毒杀害了宋琅夫妇。
  “龙队,凶手不可能是程依琳,”方可奇说,“她最后一次来马蹄村,已经是去年9月中旬的事了,是在程韵‘五七’的时候,特意再次过来祭奠妹妹的。到现在至少已经过去了五个月,所以凶手不可能是她。”
  欧阳若说:“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是程依琳作案,毕竟我们拥有有力证据排除了宋宝弟杀害程韵的可能,所以程依琳没有理由对宋琅夫妇产生仇恨。”
  “如此一来,我们能想到的嫌疑人,都已经被排除了。”龙毅叹口气说,“目前我们手里并没有掌握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看来这个案子,还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欧阳若说:“龙队,我觉得这个案子我们还是得从作案动机入手,像这样的恶性杀人案,凶手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地杀人。反正村里就这么些人,我们再挨家挨户重新摸排一遍,也许宋琅除了段一山一家,在村里还真有什么仇家,只是这条线索目前还没有被我们掌握到。”
  龙毅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另外还得再仔细调查一下,看有无目击证人在2月15日晚饭期间看见有什么人进入过宋家。”
  欧阳若和方可奇说声“是”,领命而去。
  第三章 毒魔再现
  下午3点多的时候,龙毅带着欧阳若和方可奇正在一户村民家里进行调查,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走出去一看,只见有人用一辆板车拉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拼命往村口跑去。
  龙毅忙问:“怎么了?”旁边有人告诉他说:“下午的时候,有人忽然听到丽红家里传来呼救声,跑去一看,只见丽红和她男人赵志胜正口吐白沫倒在堂屋里,那人知道情况不妙,立即找来一辆板车,想要把丽红两口子拉到镇上的医院去。”
  龙毅上前看了,躺在板车上不断抽搐的那个女人,果然是以前跟段大谷相好过的村中寡妇丽红。不过她现在已经结婚,但男人并不是段大谷,而是村里的戏班班主赵志胜。他看看两人的症状,心就开始往下沉,这应该也是急性中毒的症状。
  村民用板车把丽红夫妇拉到河边,刘驼子急忙撑船渡他们过河,河对岸停着两辆警车。
  龙毅赶紧叫人把丽红和赵志胜抱上警车,自己跳进驾驶室,亲自开车将两人送往镇中心医院。
  医生对丽红二人展开急救,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医生宣布丽红经抢救无效已经死亡,而她丈夫赵志胜则处在重度休克之中。镇中心医院派出救护车,将其紧急送往市人民医院,进入icu病房急救。但情况并未好转,赵志胜一直处在深度昏迷中。
  经医生诊断,丽红和赵志胜均系砒霜中毒。虽然龙毅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诊断结果,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宋琅夫妇被毒杀的案子还没头绪,想不到这才几天时间,村里居然又出了一桩毒杀案,仍然是砒霜中毒。难道是马蹄村出现了连环投毒案?
  他回到马蹄村,已经是傍晚时分。留守在村里的欧阳若向他报告说,已经抓到向丽红和赵志胜投毒的凶手了。
  龙毅一愣,问:“这么快?凶手是谁?”
  欧阳若说:“就是丽红原来那个相好的,段大谷。”
  欧阳若说,丽红和赵志胜出事之后,她立即带人到他们家进行勘查,从堂屋里的呕吐物中又嗅到了一股蒜臭味,所以怀疑他们也跟宋琅夫妇一样,都是砒霜中毒。因为案发时间刚好是午饭后不久,所以显然是有人把砒霜投放在了他们所吃的中午饭里。
  丽红家里有一台冰箱,是她跟赵志胜结婚时买的。警方查看冰箱,看见里面放着两碟他们中午吃剩的青菜和一盘剩饭,但并没有从剩饭剩菜中检测出有毒成分。
  欧阳若推测可能被下毒的那一碟菜已经被丽红和赵志胜吃光,而且盛菜的碟子已经被清洗干净,所以很难找出下毒的痕迹。法医芮雪已经赶到,正在对呕吐物进行检测,希望能尽快查出一些线索。
  欧阳若在走访丽红家左右邻居时,得到一个重要线索。中午的时候,邻居亲眼看见段大谷曾经到过丽红家里。鉴于段大谷与丽红的关系,警方立即将他列为头号嫌疑犯,很快就把他控制起来。
  龙毅问:“他承认自己投毒杀人了吗?”
  欧阳若摇头说:“暂时还没有。他只承认自己中午去过丽红家,但不承认自己投毒杀人。但是我们调查过,他以前跟丽红相好过,最近丽红结婚,但对象并不是他,他有杀人动机。最重要的是,他是今天唯一到丽红家里去过的人,如果丽红两口子真的是遭人投毒,那凶手只能是他。”
  “你们做得很好。”龙毅问,“他现在在哪里?”
  “暂时被我们铐在小卖部门口。”
  龙毅掉头往小卖部走去。来到老冯的铺子门口,果然看见段大谷被一副手铐铐在路边一棵手臂粗的树干上。上次因为程韵的案子,段大谷跟龙毅有过接触,知道他是这帮警察中官儿最大的,所以一见到他,就冲着他大呼冤枉。
  龙毅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他跟前说:“今天中午,有人在赵志胜家的午饭里投毒,现在丽红已经被毒死,赵志胜还在医院抢救,能不能活过来还不知道。而你,是丽红的老相好,而且还是今天唯一去过他们家的人,你自己说,警方有什么理由不怀疑你?”
  “龙警官,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段大谷哭丧着脸说,“我今天确实去过他们家,但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啊。”
  龙毅盯着他问:“既然什么都没有做,那你去他们家干什么?”
  “我,我……”段大谷低下头,犹豫半晌才说,“我其实是去找丽红的。你们也知道,这个女人是我的老相好,可是自从她跟赵志胜结婚之后,就不理睬我了。今天上午我喝了点酒,正好看见赵志胜出门干活儿去了,酒壮色胆,于是就摸进他们家,想跟丽红叙叙旧,结果没想到丽红这个臭婊子翻脸不认人,提着菜刀把我赶出来了。”
  “你在他们家待了多久?”
  “前后不到五分钟吧。”段大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说,“对了,我去的时候是上午11点多,丽红正在家里看电视,根本就没有开始做饭,你说我怎么能在他们饭菜里下毒?”
  龙毅听罢,转头看着欧阳若问:“他说的这些情况,你们核实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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