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他跳的时候还助跑了,落在街对面了……天啊全是血。”
“坠亡了坠亡了!”
风堂大脑一片空白,被压在封路凛身下,艰难喘气。
封路凛保持着姿势不动,一头冷汗。他粗声急喘,开启戒备状态,胳膊合拢,将风堂牢牢死困在怀里,腿压得极重,一遍遍地说:“没拉下去,不怕……”
“封路凛,”风堂说不出话来,只得侧过脸去蹭封路凛的耳朵,浑身颤抖着,“跳了就算了……你别紧张,我没事。我们先往里面走一点,你大半条腿都悬在外面……”
因为扑得过于迅速用力,封路凛算好方向没掌握好力道,一身体压下去,他和风堂大半个身子是没掉下去,但腿都还悬挂在露台边。
往下二十多层,风堂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之轻。
封路凛先慢慢起来,把风堂的身体朝内推了点,自己倒是大半条腿踏空了。消防官兵这时从天台背着装备一拥而上,将两个人全拖进了安全区域。
神经过于紧绷,封路凛旧伤复发,喉咙已疼得发胀。他慢慢蹲下身子,没跟着救援队走,找了个水泥柱子靠着,一闭眼,掐住自己喉咙开始咳嗽。
风堂停住脚步,跑过去扶住他,“哪里不舒服?能讲话吗?”
封路凛摇头,站起来咳嗽,最后咳得过于凶了,直接被风堂踮脚抱在怀里。
“慢慢地,先喘口气,别慌……”风堂哄他,最后扶着到天台入口,从旁人手里拿过矿泉水拧开了给封路凛喝,“来,润润喉。”
等封路凛舒服点了,风堂都不敢去碰他手上的绷带,也不知道这实训的快半个月,封路凛到底吃了多少苦。
把任务时间争取从三个月缩短到半个月,县城基地换成外省基地,这些加强又缩时的训练压得他疲惫不堪,匆忙赶回来,却得知风堂在天台上。
像是知道封路凛难受,风堂也不去争所谓的“面子”,蹲在砖阶上给封路凛递水、顺背,最后好小声地道歉。
封路凛一听那三个字,猛地抬头:“你……”
这句话不应该由风堂来讲的。
“错了就是错了,这是你教的,”风堂垂着眼,“害你担心,是我不对。”
见封路凛张口想讲话,那声音嘶哑得直接戳中风堂回忆的摁钮,他连忙伸出食指止住话头,轻声道:“其他的事,我们等会儿再说。”
封路凛一头冷汗,全被风堂卷起衣摆,一点一点地擦了。
风堂这会儿已经管不着洁癖不洁癖,只想怎么样让自己的心跳能慢一点。他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封路凛,两个人像是第一次见面。
手足无措、又拼了命地想要留住对方。
封路凛说:“糖糖,你过来。”
没心情计较称呼,风堂蹲着往前挪了步,下一秒他就被撞入男人的怀里。
封路凛紧紧地搂住他,掌心抚上他的后脑勺,继续说:“还好。”
也不知道是安慰风堂,还是安慰他自己。
他太害怕了……
“以前你也恨我总爱拿自己的命去拼个什么……”
封路凛说话有些艰难,“现在我明白你的感受了。”
“对啊,生命都是一样的,”风堂靠在他肩头,还在发抖,“也是你教我的。”
被封路凛抱在怀里,风堂忽觉筋骨舒缓,一切都变得清晰。
今天他至少明白了,一生真的好短。
太多话说不清楚。
消防救援带着他们仅剩的三个人从天台退下,直到领地大厦门口那一滩血污被清除干净,风堂都一直坐在车里,没有走。警察也来做了笔录,说等下还得走一趟派出所。
匆匆赶来的迟刃青他们一拥而上,举着手机朝风堂吼:“风堂你完了!柳姨要跟你视频!”
风堂心说真他妈完了。
跟柳历珠视频通话的时候,风堂全身上下就差点儿没被把衣服扒了检查。他当时一时脑热完全没考虑到妈妈,现在简直追悔莫及,暗骂自己实在不孝。
他是不可能给柳历珠说,妈您再生一个,我活不了了。所以风堂特别不能理解,岑七是以什么心情说出那句话的。
想着,风堂的目光又望向那滩血。
封路凛见他一直盯着看,伸手过来,用自己的掌心覆住了他的。
“回去收拾你。”风堂侧过脸去看窗外,耳根红得发烫。
封路凛说话慢,往他手背拧一把,轻声反击:“我也,回去收拾你。”
太不乖了。
风堂的思绪飘远,看着街边那一滩深红的印子,看着不断拿着钢刷铁铲在往地上洒水清洗的工人,叹一口气。
岑七这人,是被命运吓坏了的。
风堂还记得,前段时间还听说他们飙车党死了个哥们儿,是喝醉了从楼上失足摔下去的。
这才多久啊……结果领头的倒真的以这种方式结束了短暂而精彩的一生。
临走时,他回头往岑七那“画地为牢”之处再看一眼,竟然觉得痛心。
曾经风光无限,如今人财两空,一地鸡毛。
风堂很想知道,在半空中的时候,岑七有没有后悔?在轻生念头愈演愈烈的时候,遮盖住希望的,又是什么?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自由落体。
他们从高处跃下,不带半丝留恋,衣摆的空隙被风撑成实体,跌跌撞撞,垂直而下,像极一块令牌,直插入大地,宣布着死讯。
岑七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一个渺小的、矛盾的个体。
第44章 危楼(三)。
直到晚上八九点从派出所出来,风堂的头还在发晕。
微信群已经炸了,朋友圈也炸了,基本小圈子内的都知道了。退的退、惋惜的惋惜,人人恐慌,怕下一个“降头”掉到自己身上。
民警说有在岑七亲人那里找到舍曲林、舒乐安定,多种猜测纷纷而至,但这都是后话。
第四支队赶来了几位队员,由白仰月打头。
他们直接都从小电摩上跳下来,惊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白说,他们全队看微信朋友圈小视频,都以为你俩要殉情。封路凛在旁边抬起眼,冷不丁一声,说压根儿就不是我俩的主场。
言下之意,他还是在怄着风堂如此不管不顾地爬上露台。
白仰月是好奇宝宝,问岑七跳楼,堂哥你跟着得什么劲儿啊?文雀呢?文雀怎么办?
封路凛听了,去看风堂明显回避的表情,只是说风堂失去了一个朋友。
文雀暂时被岑家人接回去了,后续还得跟进。
这下白仰月不敢再问,第四支队将近一个月没见着封路凛,都有一堆报告想打,说任务工作挤压成山,还有几个本儿要封路凛去签字盖章。
风堂在副驾驶座上吃面包,耳朵灵,听到大池汇报最近的好几起交通事故。
有两车相撞一死一伤、有一家三口阴阳相隔、有被过往车辆拖行致死……
每天都有人在以不同的方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能是岑七,缺一个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的人吧。
风堂明白,没有人每时每刻都乐观,总有消极抵触的时候。
每次他有厌弃生活的想法,就总想起还有像封路凛一样的一群人,在为了让社会更好而努力着……
这个命题太大,但滴水成河,的确如此。
他把面包最后一口咽下,静静地坐在车上等封路凛过来。封路凛说他现在状态不适合开车,还得多冷静会儿。
封路凛显然一回来就直奔这里,楼下接他的车也不用遮遮掩掩了。一辆纯黑色的商务车停在路边,司机带个墨镜,一看封路凛走过来,下车帮开车门,把外套提出来递给封路凛,那架势,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几分排场。
“坦荡荡了?不装了?”风堂呲他几句,“封大少爷低调啊,出门就带一个司机,月薪三千供得起吗。”
“得,今天你最大,”封路凛说话还有些困难,“你说个够。”
风堂闷闷地憋一句:“亏老子还给你攒老婆本儿,怕你娶不起我。”
封路凛系好安全带,说:“这个你放心,老婆本儿我还是有的。五星酒店随便睡,下个月我还发见义勇为的奖金……其实也有你一半。”
他讲完这句,俯过身去给风堂系,后者忍不住一红脸想推他,封路凛又附到他耳边:“这就算,你原谅我了?”
“谁他妈原谅你了……相信你不代表原谅你,”风堂恶狠狠地,“我特好哄是吧?特好骗是吧?房子可以租、车可以租,但我不能。”
“我知道,”封路凛咳嗽一声,打燃发动机,“这个事,我慢慢跟你解释。”
风堂不干了:“今天说清楚。”
封路凛忽然岔开话题:“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高的地方?”
秘密基地选在高空,在一起那天的地方也在高楼之上,像风堂这么注重仪式感的人,封路凛觉得一定有原因。
“被你发现了啊……我都怀疑这是种病,”风堂说,“一到高空我就兴奋,很多事情都变得冲动。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忽然就宣泄出来。”
“你站那么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封路凛这一句,说得风堂瞬间清醒,脖颈被窗外夜风吹得发凉。
下一秒,他感觉车速慢下来。封路凛打了应急灯,把车辆靠边停了。
“想过。”风堂艰难地开口。
何止想过?冲动是因为他,不要命是因为他。在那种兴奋上脑的时刻,他连命都不属于自己了还管什么取舍。
“我知道,我做错了。”
这句说完,封路凛坐直了些,“但如果今天我没抓住你,你明白是什么后果?你如果掉下去,生不如死的不止你的家人,还有我!”
因为训练,他的指腹变得粗砺,甚至大小带了血口。
但明明就是这么粗糙的皮肤,在抹上风堂眼上的疤痕时,他都能感觉到伤口愈合的痒、痛,以及蛰伏在夜晚的难耐非常。
“一直以来,我都牢牢地,把握着我们之间的节奏——有时候我甚至会很想看你为我哭一次。”
封路凛寒声道,“但今天你站得那么高,我才知道我根本抓不住你。”
风堂开口道:“你爸是局长,我明白。他调你过来,也有保密成分吧?”
封路凛回答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