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为什么不唱啊?”麻将搭子1号说。
  “歌太难听了,”瞿嘉说,“这么难听只能您几位唱。”
  “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呢?”麻将搭子1号说。
  “我说,这歌您唱更合适。”瞿嘉看着人。
  “我们来点歌的,让你唱什么你就唱什么,是你点我还是我点你啊?”麻将搭子2号说。
  “看见那边音响了么?”瞿嘉一指旁边的大黑音箱,“您过去摁个键,您让它唱什么,它就能放什么。”
  “你这样儿……简直是……对长辈什么态度。”老蔡媳妇摇摇头。
  这孩子,没救了。
  两位大妈想从桌上抄起东西扔人,可惜月季花瓶都撤掉了,桌上只有饮料果盘,没吃完舍不得扔呢,再就是一沓钞票了绝对不能扔给这个不识抬举的男孩子。
  瞿嘉眯细着双眼甩了一眼,起身就走人了。
  他心情不佳时这样翻脸不止一次两次,得罪花钱的客人。换是别家的老板,早就找人把他打一顿然后开除滚蛋了。
  瞿嘉大步掠过过道,一抬头时彻底愣住了,一大壶润喉茶直接递到他眼前。
  还是熟悉的那壶茶。
  以前他来“杰杰”唱歌,只要周遥在,只要周遥过来陪他,都会为他沏茶,给他裤兜里装上润喉糖。
  他瞒着周遥自己出来,就没有八宝润喉茶喝了。他懒,哪有“八宝”,就沏一壶胖大海,就只有“一宝”。
  周遥站在过道边上,显然早就来了,已经站很久了。
  “嗓子累么?”周遥轻声说,“你喝水吧,别唱了。”
  瞿嘉绷着脸,在很暗的过道灯光下,眼眶似乎受潮,忽的就蒙上一层雾气。
  扭开脸去,不想说话。
  周遥伸出手就捏着瞿嘉下巴,把脸正过来,强迫他对视。
  人在脆弱难熬的时候,怕什么就来什么,瞿嘉其实最怕周遥跟他来这一套温柔体贴死缠烂打。他最怕这样的周遥,他推开周遥的手,再次别过脸去……
  “那天我找你找特别急,天热我上火了,说话就不好听。”周遥抱歉地说,“我允许你生三天气,你这次生气期限已经到期了啊,好了么,不准再气了……”
  周遥捏着他手腕,捏得非常紧。
  瞿嘉迅速摇头,没有。
  没有,怎么会生你的气。
  一个塑料打火机突然朝他们扔过来了,就是客人茶几上随处可见的“武器”。
  瞿嘉回头,瞟一眼扔打火机的那位:“那音响还能学您怎么唱呢,比我好用多了!您摁一下录音键,放个屁都能给您录下来,再摁重放,还能来回地听那个屁声儿!”
  “……”周遥扯住瞿嘉,大爷,你少说两句能掉块肉么?
  随后再扔过来的,就是一个玻璃烟灰缸了。
  瞿嘉一把拽开周遥,头一摆,闪开了,烟灰缸在地板上“啪”砸得粉碎!……
  第82章 解围
  烟灰缸出手, 歌厅里一下子热闹了。
  服务生赶忙围过去, 依靠人多势众的优势形成包围圈, 劝解那几位大手笔投资前来买楼的中环大佬家属,咱有话好好说啊。
  白小哥笑成一脸花枝招展浑身抽筋的模样, 连声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的嘛,别砸我们店里最不值钱最廉价的小商品,有钱您就用成捆的钱砸瞿嘉!看能不能把那硬气又死倔的小子给砸得当场跪下、跪下!……
  大厅里其它客人也不乐意, 骂声此起彼伏, 今天有没有人唱歌了?
  “要听哪首歌?我唱。”周遥突然推开瞿嘉, 穿过走道就过去了。
  “周遥。”瞿嘉想把人拉回来。周遥轻轻挣脱了他,用眼神说,没事儿。
  周遥把棒球帽摘掉, 体体面面地过去了,一点头:“唱歌么,我陪您几位唱。”
  周遥。
  机床厂出来的老人儿,谁不认识周工程师家的大帅儿子, 周遥啊。
  老蔡媳妇估摸那天也是纳闷了, 怎么总能在瞿嘉身边碰见小周同学呢。
  “我什么大俗歌都会唱,来吧!”周遥笑着,往大红沙发上一坐,“那些有年代感的, 老歌,红歌,革命歌曲, 通俗歌曲,我都会唱,我比瞿嘉会的歌全,您点我呗!”
  瞿嘉后来也承认,周遥这个人,很会笑。笑容无人能敌,男女老幼通杀,尤其最让四十岁靠上六十往下的妈妈辈老阿姨们喜欢。周遥擅长的恰恰就是瞿嘉特别被动的,他就是不会笑……笑不出那样的阳光和明亮度。
  “唱有年代的,老歌,我喜欢,唱这个!”麻将搭子1号阿姨两眼就发亮了。
  “您这么年轻靓丽,您身材也好,又时髦,您又不老,您哪会唱年代歌啊?”周遥一笑。
  麻将搭子1号和2号顿时就缓和了。
  “唱!”那俩大妈说。
  周遥就连《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小小竹排江中流》《山歌好比春江水》和《少年壮志不言愁》他都会唱,都是老周同志在家最喜欢唱的。
  家里那套卡拉ok设备,让他耳朵和精神上都饱受折磨,都学会了。甚至音乐学院学生课堂排练过的样板戏《红灯记》《杜鹃山》选段,他都学会好几段。这才叫做音乐世家,有家庭熏陶。
  最土的和最洋的他都能招呼,“全能小王子”十八般武艺齐全。
  周遥厚着脸皮就上台了,点了好几首歌,拿过话筒调了调,把两位年纪已是他长辈的女伴请上台,唱呗。
  唱完《知心爱人》,又唱《萍聚》和《铁血丹心》,唱到那首《心会跟爱一起走》,几人在台上齐声发出杀鸡一般的嚎叫。
  周遥十分卖力,脸憋通红,脖颈青筋都爆了,“心——会——跟——爱——”……台下实在忍无可忍准备集体扔出烟灰缸的客人,发出一阵爆笑……
  瞿嘉都笑了,然后抹了一把脸,深深地看着周遥。
  那天动静太大,也惊动了老板。最后他们歌厅老板也出来,带着富有江湖经验的笑脸安抚了几句,送了瓶红酒。还说要请风韵犹存的蔡太太下舞池跳一段交谊舞,说得老蔡媳妇脸色和心情都阴转晴,这才放过瞿嘉了。
  “港商家属投资团”起身准备走人,迈步款款而行,一队服务生小哥背着手集体鞠躬,一路送至门口。
  “瞿嘉,你们家现在情况我都知道。”老蔡媳妇回过头,忍了又忍,就没忍住,“你这孩子,就跟瞿连娣那臭脾气是一样一样儿的,就是不识时务。你们家这么多年窝在小平房里,挪不出半步你说为什么呢,为什么别人都跳出去了就你们家还是穷命?你们娘儿俩,要么你有本事也买房买车能挣能花,像我儿子和我闺女那样;要么就安分守己能伸能屈,处在什么位置你就说什么话办什么事看什么样的脸色!……心比天还高,但你人在泥里,趾高气扬得你给谁看呢?”
  “我就滚在泥里关你忒么屁事?”瞿嘉一脸浑样儿,“谁让你过来看我的脸色?”
  “我毕竟是你长辈,以前也看着你长大,我都是为你好。”老蔡媳妇理了理皮包的纤细带子,“你在这里唱歌,瞿连娣现在厂门口早点摊子上卖炸糕油饼了,混成这样,还动不动甩脸子对人这种态度。你用这个态度卖油饼?将来吃亏的就是你自己。”
  周遥站在身后,阳光笑脸没有了,不吭声。
  他一把握住瞿嘉手腕,但被瞿嘉轻轻甩开。
  “你妈妈对象儿那事呢?”老蔡媳妇迈开步子往外走。
  “您真操心。”瞿嘉道。
  “找着靠谱男人没有?”老蔡媳妇很轻蔑地笑了一句,“瞿连娣脾气那么个色,困难吧。”
  “您家的也还没嫁出去么?”瞿嘉回了一句,“排着队呢?”
  老蔡媳妇脸色儿就变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孕妇捂着肚子,脸色也发红,抿着嘴唇没言声,撇着两脚麻溜儿就出去了。
  老蔡媳妇可能想要回来再扔个烟灰缸,被身边两位麻将搭子死活给拽住,终于劝走了。瞿嘉那句话戳到了痛点,把这姑奶奶气得哆嗦,真丝上衣在身上颤出一大片褶皱……
  瞿嘉然后也被周遥拉住胳膊肘强行拉开了,拖走了。
  周遥一路拉着瞿嘉。
  上了歌厅二楼,穿过走廊,就一直走,走……啊?
  周遥原本是想上到二楼露台,他俩当初刚刚谈对象,夜晚悄悄地约会,点蜡烛、看车河的那个露台。没想到露台上搭起凉棚坐满了人,放着英文歌,啤酒沫和西瓜皮乱飞!这是夏季啊。
  瞿嘉就把人领进男洗手间,小隔间,返身插上门。
  周遥就亲密地抱住他,咬他,追逐温热的嘴唇……就是把暑假三个月瞿嘉欠他的口水都讨回来。
  “周遥,没大事儿。”瞿嘉很平静。
  他现在讲话口气,学得像他们班主任老爷子似的。人生能有多大坎?每人都很努力地活着呢,淡定,就没大事儿。
  “我妈就是下岗了,”瞿嘉说,“他们厂里大片地都卖掉了。”
  “我知道了。”周遥垂下眼,点点头。
  “以后能先告诉我吗?”周遥握着他手,摆弄瞿嘉的手指,“你亲口告诉我,别让我像傻子一样总是等别人通知,我就永远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到底怎么了?……我有那么没用吗?”
  “好么。”瞿嘉又说,“我妈现在厂门口那个小吃店里干,店刚开张,周转就特别困难。房租,水电,煤气,原料成本,还有打点街道办、城管所和工商局的钱……就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催账交钱。店里每人都得凑一份钱出来,以后赚回来就好了吧。”
  这母子俩偏偏就都这样要强,不愿开口管亲戚朋友借钱。无论是娘家亲戚,还是瞿嘉亲爸亲叔叔那边,或者老王同志王贵生那边,瞿连娣都开不了口。
  “我多唱几天歌,就能帮我妈把‘份子钱’赚出来了!
  “也就两万多吧,我不想让我妈从定期存折取钱,她又闹心舍不得利息,我都能给她挣出来。
  “就是这样,我没出去瞎玩儿。”
  瞿嘉说。
  “我知道了么……么……”周遥低着头,开始抠哧瞿嘉背心边缘的线头,抠、抠、抠。
  “你别抠了!”瞿嘉皱眉训斥,“现在衣服也得省着穿,别在我身上抠洞。”
  “抠出洞了老公给你买新的。”周遥理直气壮。
  “滚。”瞿嘉轻声笑骂,“有钱你了不起了?咱们家家庭地位还没变呢。”
  两人都笑,额头相抵。
  “今天谁替你解围的?谁唱的歌?”周遥小声质问,“快夸我!”
  “你以后还是别唱了。”瞿嘉嘲笑,“你唱什么都难听,怎么夸你。”
  “我就唱得难听!”周遥笑,“唱得好听能随便给别人唱么?你就留着嗓子给我一人儿唱。”
  瞿嘉伸出二指捏住周遥的嘴巴,捏成一只大鲶鱼:“你也就靠这张嘴了,就嘴皮子甜会哄人。”
  瞿嘉但凡露出笑模样,那笑容就帅极了,让周遥怦然心跳,迷得不行。周遥贴着瞿嘉耳朵:“对,就靠这嘴了,我嘴甜着呢,你要不要?”
  “……”
  有心曲解或是无意撩拨,俩人耳廓就都红了,喘息声就乱了,都很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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