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她走到书架旁,目光瞥及架子上那个漂亮的玉团花盖罐和它后面墙上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缝。
  嫣红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姜思之歪着脑袋回忆着,就是架子这个位置的后面是父亲的一处暗格。她小的时候曾经淘气的爬上架子将暗格里父亲的印鉴换成了自己竹叶编成的小鸟。
  父亲为此还将自己责备了一顿,怪她爬架子太过危险。
  儿时的回忆翻涌而来,姜思之的鼻头又泛着酸涩的感觉。
  她努力压下情绪,想起明日就要出征的父亲,她双手伸了过去,将盖罐端开,鬼使神差的将手伸了过去……
  **
  宋景行自姜思之离开漪澜苑后就一直坐立不安,还是后来等到了钟氏特意打发人来告诉他姜思之跟着姜正则去书房谈心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一直坐在外间等着,直到黎明时分才终于将人等了回来。
  姜思之一声不吭的迈入房间,看着宋景行一脸担忧的凑到自己身边。
  “袅袅,怎的这么晚才回来,你……心里……”宋景行端详着小妻子的脸,一对杏眼发红,脸上还有显而易见的泪痕。他心疼,他想问问她是不是还在怪他,可话说了一半却不知如何说下去。
  姜思之看了他一眼,又越过他沉默的走近里屋。她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幽幽的,平静的没有半点起伏。
  “宋景行,真的不能让别人去吗?”她问道。
  宋景行跟着她的步伐走到窗边,立在她身后,他伸手出想抱住她,可听见她的话,一双手尴尬的僵在半空。
  他缓缓的垂下手,在心里挣扎了半饷,还是选择告诉她实情:“姜修远此行也会同去,西北气候不佳,若是岳丈到了那边身体出现不适,就会由二哥顶替而上。”
  他说话的语气也是平静如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忐忑。
  姜思之明显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一愣,然后冷笑了一声才开口:“倒真是做足了准备。”
  她转过身来,背对着窗外还昏暗的晨光,宋景行看不清她的脸色。
  “如果,如果你不能改变主意的话,我们就和离吧。”姜思之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静的听不出半点情绪。
  这回换宋景行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姜思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走到她面前,紧紧扳住她的肩头,用力的晃着她的身子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一点点戏弄的情绪。
  “袅袅,你在说笑是不是?”宋景行勾着一抹苦笑,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姜思之觉得自己很冷静,十六年来,没有比现在更冷静的时候。
  “如果明天父亲和二哥出征了,我们就和离。”她重复了一遍,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咬的清清楚楚,眼神坚定无比。
  四目相对却是无言,日头越爬越高,将屋子里照的亮堂了起来。
  宋景行却没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松动。他有些慌乱,也很无奈。
  “袅袅,我是右相,我的责任很大。”
  “我知道。”姜思之接话道,用毫无波澜的口气。
  宋景行彻底没了主意了,可他深知自己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下意识的,他再一次想逃避。
  松开了扶住她肩头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用尽量自然的神色说道:“袅袅,天亮了,我得先去上朝。”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好缓和屋子里严肃的气氛。
  姜思之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看着他逃一般的转身离开了。
  ☆、第 92 章
  一上朝, 宋景行就宣布了领兵西北剿灭叛军的人选, 除了姜正则、姜修远还有两个将军也一道出行。
  同时另派一名少将北上助王副将守着北疆,以免寻事的突厥人趁机来犯。
  昨日新帝既已叫宋景行摄政,自然不会反驳他的意见, 对此点了头。
  其他人也不会提出质疑的声音来, 姜正则和姜修远,一个是宋景行的岳丈,一个是他的二舅哥,他能做到这出这样的决定, 也是大公无私,让昨日原本对他摄政还颇有微言的人彻底没了声音。
  因为战事吃紧,大军从京城出发至西北还需要几天的脚程, 今日的朝议便早早就散去,好让要出征的几个将士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与家里人道别,约定于未时至城门口出发。
  姜正则与姜修远其实是昨夜就知道消息,出行的行李早已经收拾妥当, 此时回家也只是在多陪家里人待上一会儿。
  宋景行原也是要跟着一块儿回将军府去的, 可是临走时却叫几个老臣拉住,要商量太皇太后郁氏还有其他一些事情, 委实脱不开身。
  无奈他只得在皇宫里跟姜正则还有姜修远告别。
  姜正则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嘱咐他定要好好照顾好姜思之。
  宋景行应下了,可心里却想起了清晨两人在房里说的话。
  父子三人回到府里的时候,饭菜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人回来就用饭。姜思之和宋景行小夫妻俩昨夜闹矛盾的事情其他人不清楚但钟氏是知道的。
  今儿一早起来钟氏就敏锐的觉察出女儿情绪不对, 可试着旁敲侧击的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说,只道是舍不得兄父远行。
  这会儿见爷仨回来却不见女婿,钟氏有些担忧了朝女儿看了一眼又向丈夫询问道。
  “宫里有事,他脱不开身,毕竟要代新帝摄政,总是会比以前要忙一点的。”姜正则解释道,但这话其实是对着女儿说的。
  他听小厮说昨夜女儿一个人在他的书房里待到近天明才离开,不过漪澜苑的下人说后来并没有听见屋子里有两人争吵的动静,他才稍稍放下心。
  姜思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也不说话,等大家兄父都入座后才慢吞吞的左脸下来,低着头一个人一声不吭的吃着饭。
  这个场景多少有些熟悉,就在半年前将军府里也是这样子安安静静的吃了一顿临别饭,只是这一回换了送别的角色罢了。
  桌上都是钟氏亲手做的饭菜,可除了要出征的父子两人,其他人都食不知味,几乎没怎么下箸。
  到最后就变成了桌上四人看着父子俩扒拉着饭菜,将桌上的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小花的手艺还是这样好,就是这些年性子赖怠了些,你说说你都多久没给我做过这样一桌子的菜了。”姜正则放下碗筷,用手一抹嘴边的油渍,三分抱怨,三分委屈的看着钟氏说道。
  钟氏叫陈妈妈去拿了湿布巾来,拉过他刚刚擦嘴的那只油漉漉的大手替他仔细的擦拭着。
  “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做就是了。”她低着头,说话的声音细软。
  姜正则的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他伸手替钟氏拢了拢耳边的散下来的一缕碎发,打趣她道:“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还是勤快些的好,没的让孩子们笑话。”
  钟氏抬起头,似嗔似怨的瞪着他:“你如今倒是开始嫌我了?当年娶我进门的时候可是怎么答应母亲的?你可是说了要让我天天在家享福的。”
  姜正则咧着嘴,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眼眸一转扫视了身旁坐成一圈的孩子:“行,那就让孩子们伺候你,天天给你端茶倒水可好?”
  说完他又瞧了瞧大儿子和儿媳,语气变得和蔼起来:“我是看不到孙子出生了,你媳妇儿这半年过得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对她。”
  姜修能颔首。
  一顿午膳用的再慢,也总是会吃完的。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父子俩便叫人去把行李给拿出来。
  姜修能想送他们去城门口,被姜正则阻止了。
  “你留在家里陪着你娘她们,不用再送了,又不能送到西北去,不差这一点路了。”姜正则站在厅堂里,说什么都不肯叫他们再送半步,哪怕送到大门口都不行。
  姜正则走到姜思之的身边,用力捏了捏她的脸,看着她白嫩的小脸上被自己掐出几道红印来,倒是显得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好气色。
  “袅袅,爹走了。”他不知道经过这一夜女儿有没有想明白,也不好多说什么。
  “嗯。”姜思之木讷的点头,一双圆眼红的跟草丛里的兔子似的。
  “得空就多回来陪你娘说说话,如今既成了家,就早点要个孩子。往后跟你大哥家的也有个伴儿。”
  “知道了。”姜思之应声,她一定会好好陪着娘的。
  见女儿乖顺的应了下来,姜正则的心里也算好受一点。
  他退至厅堂的正门,看着妻子,故作轻松的冲她道别:“小花,我走了。”
  钟氏坐在圈椅上没有站起来,天知道她根本已经难过的动弹不得,可为着不叫其他人担心,还得忍着眼泪端着笑。
  “唯愿夫君一路平安。”她柔声说道,泪眼朦胧。
  “会的。”姜正则郑重的颔首。
  三个女人留在了厅堂,姜修能送他们到府外。
  “就送到这里吧,快回去,你娘肯定哭了。”姜正则催促他回去,可自己又何尝不是眼圈发红呢。
  “父亲和二弟切记要万事小心,平安归来。”姜修能也有些哽咽。
  姜正则没有再说什么,翻身上马。
  姜修远勾着是一抹混不吝的笑说道,“大哥,等我侄子长大了,记得告诉他,他的仲父可是个威猛无比的大将军。”
  说完便也利索的翻身上马,带着爽朗的笑声跟着父亲策马扬长而去。
  “臭小子……”姜修能的眼前都是被马蹄带起的尘土,飞进他的双眼,痛的他满眼是泪。
  **
  宋景行从宫里出来后直接先赶去了城门口送姜正则和姜修远。等看着大军启程出城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将军府里。
  他心里惴惴不安,到了将军府门口也不等将军府的下人上来说话,就撂下人往漪澜苑里飞奔而去。
  到了漪澜苑里,整个院子却是静悄悄的。他看了看日头,心想姜思之会不会正在房里歇息,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朝屋子里走去。
  可待他走到房门口,却不见桃夭叶蓁的身影,只有许嬷嬷站在门口一脸为难的看着自己。
  “夫人可是在里头休息?”他问许嬷嬷,说话的声音却是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意。
  “夫人、夫人她带着人去了京郊的别院……还说,还说……”许嬷嬷欲言又止。
  “还说什么?”宋景行有些不耐烦。
  许嬷嬷在他身前跪了下来,垂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回话:“夫人还说以后都不需要老奴伺候了,叫老奴回宋府去。”
  宋景行还来不及对许嬷嬷的话做出反应,身边跟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
  小厮是拼了性命似的跑过来的,此时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摁着胸口大喘着气说:“姑爷,您跑的太快了,在门口小的就想跟您说来着,小姐去别院里住去了,说您的东西她都给您收拾出来放在里屋了。”
  宋景行闻言脸色大变,也不等小厮的话是不是说完大步跨进里屋,果然看见自己的衣物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已经包裹好放在了桌案上。
  包袱的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他抽出信封,上面没有署名,但他知道这是她留在自己的。
  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拿着信的手抖得厉害。
  他拿出里面信笺,薄薄一张。
  将信缓缓展开,他看清了上面的字,是姜思之的自己,但里面的内容他却十分熟悉。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竟双腿发软再也站不住,一下跌坐在一旁的圆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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