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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碗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一线曙光穿透层层黑幕,照射在幽州城上,黑夜已经过去,黎明即将来临。幽州城外,十里连营。南府军的骑兵早早的从营帐里钻了出来,收拾行装,喂食战马。一望远际的军营里,忙碌起来。
  士卒们全副武装,有条不紊的做着临行前的装备。威武的将军跨着骏马,在连营里来回奔走,指挥若定。这十万幽云儿郎,马上就要离开家乡,赶往京城。国家多事之秋,这一去,前途未明。但宝国公军令如山,谁敢违抗?
  守卫城门的士卒,按时辰打开了城门,无数幽云老百姓蜂拥而出,扶老携幼。他们中,有此从昨天夜里就赶到幽州,露宿街头,为了的就是送别自己的亲人。带上一包衣装,揣上几个鸡蛋,家境贫寒的,包上一捧故乡的泥土。希望幽云儿郎,不要忘记自己的家乡。
  十万南府铁骑,集结待命。军容整齐,衣甲鲜明,获得上峰同意后,老百姓涌入军营,寻找着自己的丈夫,儿子,父亲。离别的忧愁,总是让人感伤的。年迈的父亲拉着自己独子的手,替他擦拭着铠甲,整理着头盔。从怀里掏出一面白旗,上面却是分外醒目的一个“死”字。
  “儿啊,跟着宝国公好好干,爹老了,不能为国尽忠了,这面死字旗你带在身边,伤时拭血,死后裹身,精忠报国,永志勿忘!”老父将旗子递给儿子,瞬间,老泪纵横。
  白发苍苍的老母,提着一篮子鸡蛋,不住的往自己儿子怀里揣,同时也分给他旁边袍泽战友。或许她没有读过书,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只会一个劲儿的说:“孩子们,宝国公是好人啊,凡是家中有服役的,都按人头给了五两银子,去吧,不要挂念娘。”
  年轻的妇人,抱着刚刚断奶的幼子,默默的替丈夫打点着行装,或许他们才刚成亲不久,小两口都没有多说话。但妇人怀中的小家伙,瞪着亮晶晶的大眼,小手不住向父亲手里的骑兵大枪抓去。或许他长大了,也会成为王钰麾下一员猛将。但作父亲的,更希望他长大之后,大宋国泰民安,再无战事……
  “太子太保,宝国公,骑帅府都指挥使,王钰到!”一声洪亮的吼声传来。万人瞩目,全副披挂,宝马银枪的王钰率幽云骑军司大小官员,出城而来。百姓们跪拜在地,王大人这一走,幽云十六州何人镇守?
  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妇,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走到王钰马前,想要下跪,却被王钰制止。她拉着王钰的战马,话未出口,两行热泪先自流下了,她想起了战死沙场的儿子。
  “老人家,你的儿子是为救我而死,我王钰这一辈子也忘不了。您多保重,总有一天,我王钰会回来的。”宦海沉浮,仕途凶险,王钰已经学会了喜形不露于色,可面对老年丧子的母亲,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会感伤不已。他认识这位老母亲,她唯一的儿子,就是当年隐空山大战时,为了保护自己,而被辽军杀害的小鬼。可怜他到死,也没能说出自己的名字。
  老妇闻言,失声痛哭:“儿啊,宝国公没有忘记你啊……”
  将令飞传,十万铁骑,踏上回京之路。震天的哭声,突然响起,百姓们扶老携幼,追赶着前进中的南府骑兵。王钰的马头上,被百姓们挂上一个花环,那是幽云特产的山菊。幽云十六州的老百姓,希望王钰有一天,还能回来。
  当十万南府军渐渐消失在天际时,初升的朝阳,已将万丈霞光,洒遍了幽云的角落。
  大宋宣和七年六月,王钰率十万南府军赶往京城。所到之处,约束士卒,秋毫无犯。百姓壶浆相迎,焚香遮道,欢迎南府军。七月,南府军赶到京城地界,于汴京城外,十里扎营。决定王钰命运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李公公,陛下今日病情如何?”八贤王急步踏上春暖阁的台阶,见李吉在此把守,上前问道。
  李吉见是八贤王,微微欠身,回答道:“回王爷的话,圣上一夜未眠,一直在看那副画。”
  八贤王听罢,微微颔首,便向里面走去。他是持锏亲王,又是皇帝的叔叔,自然不必通报。踏进春暖阁,八贤王举目四望,只见南面书安前,赵佶正披着龙袍,抬头望着一副画。那是他的得意之作,《隆中对》,画的是三国时,刘备三顾茅庐,于诸葛亮草庐中,纵论天下大事的情景。
  “陛下。”八贤王立于赵佶身后,低声叫道。
  “王钰回来了?”赵佶没有转身,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墙壁上那副《隆中对》。
  “回陛下,是的,王钰率南府军在城外十里扎下营寨,等候陛下召见。”八贤王回答道。赵佶听罢,未作回应,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放在那副画上。八贤王等了好大一阵,不见天子指示,只得耐着性子,垂手肃立。
  “皇叔啊,你来看看,朕这副《隆中对》画得怎么样?”赵佶突然叫道。八贤王上前,仔细看了一阵,称赞道:“陛下丹青之术,旷古绝今,历代大家,不能及也。”
  “呵呵,皇叔过奖了,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刘玄德得了诸葛亮,三分天下有其一,臣君之睦,传为千古佳话。如今国难当头,朕也希望得忠臣良将辅佐,中兴大宋。只是……”道君皇帝欲言又止。
  八贤王体察圣意,遂拱手进言道:“陛下,王钰此人,貌似顽劣,却是一员能臣。这些年,他收回幽云,兴建骑兵,保得一方安宁,说是国之栋梁,也不为过。但他即便再能干,也不过是陛下的臣子,若没有陛下慧眼识英雄,王钰恐怕至今仍旧在汴京街头游荡。”
  赵佶听他这么说,也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王钰时的情景,那小子不识礼数,举止可笑。但不过几年光阴,他已经干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奇才啊。这次召他回京,本以为他会借故推托,不想他恪守臣道,领命归来。
  “皇叔,依你之见,现在朕该做什么?”赵佶转过身,八贤王发现,自己这位皇帝侄儿,眼中布满了血丝,面带倦容,十分憔悴。
  “防!”八贤王只吐出一个字来。这江山毕竟是赵家的,而他八贤王,也是赵家的一份子。王钰带甲十万,返回京城,现在就在城外十里扎营。先前,朝廷只给了他一条路走,而现在,他却有两条路,进可攻,退可守,不得不防!
  赵佶频频点头,连声称善。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王钰虽然一贯表现得极为忠诚,但现在手握重兵,驻守城外,谁敢保证他不生异心?即便他没有这个意思,那他手下的将领呢?当年太祖皇帝,不就是在陈桥驿,黄袍加身么?
  “传旨,命殿前司宿元景,调天武,神勇,广勇,龙骑四军,驻防陈桥驿。命侍卫步军司杨晋,调龙卫,广锐,云翼,崇捷四军驻防青岗。再命京东西路调十万精兵,火速西进,于南府军背后十里驻防。”赵佶顷刻之间,已经调集二十万大军,分三面驻防,将王钰围在了中间。
  八贤王领旨,正欲出宫,背后赵佶又叫道:“慢,让李吉派人出宫,将李师师接到宫中!”八贤王暗暗心惊,都说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天子为防王钰,居然连自己最心爱的李师师也牵扯进来。若是王钰真有异心,那第一个掉脑袋的,恐怕就是王钰的堂姐。
  汴京城外,南府军大营,中军帐。
  王钰仍旧一身戎装,手按刀柄,坐于虎皮椅上。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宁过,从前,哪怕是在万军之中,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南府军已经到了京城,但直到现在,宫里仍旧没有诏命传出来。天子在想什么?莫非真要对我下手?我回京的决定,难道错了?
  布帘掀起,同样一身铠甲的耶律南仙走了进来。看到她,王钰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招了招手,耶律南仙会意上前,蹲在他的身边。习惯性的握着他的手,却感觉那只手,一片冰凉!
  “南仙,你说,我回京是对是错?”这个问题,从离开幽州时起,就一直压在王钰石头,如磐石一般,越压越紧。
  “大丈夫行事,雷厉风行,绝不后悔。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又何必问对错?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谁敢动你,除非我死。”耶律南仙语气虽轻,却异常坚决。王钰闭上了眼睛,紧了紧她的手,忽然笑道:“我从前就一直想试试姐弟恋,没想到感觉这么好,就算是死,也不枉此生了。”
  显然,耶律南仙没听明白王钰的话,但她却没有再问。缓缓起身,握紧了手中的七探盘蛇枪,从这一刻起,她会寸步不离王钰。
  “吴用求见。”帐外传来吴用的声音,这位足谋多谋的南府军军师,话里却带着一丝惊慌。王钰听到,眉头一皱,即命吴用进帐。吴用踏进帐里,施礼完毕,见耶律南仙全副武装,手持钢枪,心里稍微宽慰了些。
  “大人,事情恐怕有些不妙。”吴用的第一句话,就听得耶律南仙变了脸色。
  “讲。”王钰面无表情的说道。
  “据探子回报,我军背后十里处,有大批兵马行动的迹象。人数,不会比南府军少!”
  王钰突然向后倒去,重重的靠在椅背上,赵佶啊赵佶,这天下是你赵家的,我替你镇守幽云,你倒在我背后下毒手,你这不是逼我造反么?王钰握紧了腰间宝刀,刚站起身来,帐外奔进林冲,关胜二将,神色不安。他知道,又有坏消息来了。
  “大人!大事不妙!我军左右两侧的陈桥驿与青岗,突然多出无数兵马,明显是在针对我们南府军!”林冲久经沙场,为南府军五虎上将之首,此时却也是惊怒交加。还在幽州时,众将就曾经向王钰进言,不可回京。现在果然不出所料,朝廷想向南府军下手了。
  王钰听完,沉默不语,现在,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背后已经有大军防备,南府军没有退路了,只能攻打京城,险中求存,置之死地而后生!
  秦明,呼延灼,董平,杨志,徐宁,南府军中王钰的嫡系,先后进入中军帐,见帐中情形,已然心中有数,都把目光投向王钰,等着他的军令。
  突然,王钰的右手按上了刀柄,将腰意宝刀,缓缓抽出。众将一见,心知肚明,汴京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一战,事关南府军生死存亡,不容有失!正当众将翘首以盼时,王钰那口宝刀突然回鞘!
  “传我将令,三军不得擅动!全军戒备!违令者,斩!”
  禁宫,保和殿,赵佶站在殿门口,遥望天际。太阳已经西沉,夜幕渐渐降临。偌大的皇宫,此时看来,却是那样的冷清。皇帝,是天下第一孤家寡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任何人都不能相信。王钰啊王钰,你究竟是忠是奸,今晚便可见分晓了。
  “陛下,起风了,似乎要下雨,您披件袍子吧。”李公公替赵佶披上了一件锦袍。
  “你随朕多看,你说说,王钰是个忠臣么?”赵佶问出这话,并没有打算得到他的回答,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
  “老奴的职责,只是伺候好陛下,这是奴才的职责。”李吉一边替皇帝整理着衣袍,一边回答道。
  赵佶闻言,微微点头,叹息道:“要是这天下的人,都像你这般明白,朕也不用这么操心了。克尽职守,这是作臣子的本分,只可惜,朕身边的大臣们,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他们一见朕重病在身,不能理事,一个个都打着小算盘,国难思良将,家贫念贤妻……”
  说完这句话,赵佶扯下身上锦袍,快步走入金殿,坐于龙案之前。李吉会意,忙替他铺纸磨黑。赵佶神色冷峻,挽起衣袖,拾起御笔,在纸上奋笔疾书。李吉偷偷看了一眼,吓得双目圆眼,手中墨条,掉落地上。
  赵佶猛然抬头,盯了他一眼,李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称死罪。
  打开印匣,取出那方历代传承,上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的传国玉玺,重重盖在那张纸上。
  “马上派人出宫,将这道诏命秘密传达给韩毅,让他按旨行事!”赵佶盖完玉玺,折叠起来,交于李吉。后者双手接住,转身欲走。
  “回来!”赵佶大喝道。
  李吉身形一颤,急忙转了回去,躬身听命。赵佶起身,命人将太祖赵匡胤当年所佩的宝剑取来,交于李吉:“将此剑交于韩毅。”
  李吉知道,那韩毅当年是京师禁军第一高手,曾经担任过御前带刀护卫,勇不可挡,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现在天子写了这道诏命,又赐了这把宝剑,王小宝的性命,恐怕……
  太阳方落,片片乌云已经压在城头,时方六月,汴京城却像一个烤炉,闷热难当,天要下雨了,这场雨,恐怕不会小。黑云压城城欲摧……
  此时,南府军大营里,本该是埋锅作饭的时候,但十里连营里,虽然炊烟袅袅,却不见一人用饭。南府军十万人,没有一个解下铠甲,上到将军,下到士兵,全都披挂整齐,藏于营帐之中。大家都知道,要变天了。
  巡逻的骑兵,仍旧跨着战马,在营前来回奔走,夜幕提早降临,伸手不见五指。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只待一声惊雷,就会天降暴雨。
  “韩大人!”马上的骑兵欠身向南府军第二号人物行礼。在士兵们在眼里,这位韩大人虽然身为副都指挥使,但却从来不多言不多语,似乎他在骑帅府只是一个摆设。
  “嗯。”韩毅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向军营外走去。坦白的说,韩毅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甚至提心吊胆。他夹在两个人中间,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恩人。赵佶对有知遇之恩,把他从普通的士卒,提拔为御前带刀护卫,可谓皇恩浩荡。但王钰当年,把天大的奇功,毫不吝惜的分给了自己一半,这些年在幽云,对自己也是恩重如山,自己能有今天,和王钰有莫大的关系。
  现在,朝廷调南府军回京,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用意。难道圣上真要自毁长城,削去王钰兵权么?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应该怎么办?
  夜风之中,传来阵阵马蹄声,韩毅侧耳一听,是从京城方向传来的。难道是……
  “牵马来!”韩毅大声喝道,士卒牵过一匹战马,韩毅飞身跃上,向大营外奔去。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他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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