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毕竟还是了解她的,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变换心意,更是皱眉:“有事直说,别绕圈子。”
  他这个人,戒心实在是太大,想绕圈子,怕也得被他识破,今朝站了他的面前,看着他半真半假说道:“今个太子殿下又来造访了,姑姑神智不好,却不知他三番两次地来,到底干什么来了,我问阿娘,阿娘什么都不说,我想着你和他从来要好,能不能……能不能呃帮我打探一番?”
  谢聿蓦地抬眸,摘下花环,随手放了矮桌上:“倒是好算计。”
  他面色不虞,面无表情地瞥着她:“可惜你打错了算盘,你我之间,本来就已生疏,更不可能再做交易。”
  做交易怎么了?
  顾今朝伸手解下腰间的牛角匕首来,单手递到他的面前:“那如果我非想知道呢,世子不会言而无信吧?”
  显然,她想用匕首来换情报。
  谢聿更恼,怒目:“此乃你我信物,你敢再拿它换不相干的……”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将匕首拍在了他的腿上:“行了,你说想跟我好,又不肯帮我,什么信物,我不要了,世子高门深院,我们一干平民可不敢高攀,告辞!”
  说着转身就走,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留。
  房门咣地一声打开,何老五站在门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顾今朝已是大步去了。
  他赶紧进了屋里来。
  一个手炉在地上倒着,谢聿脸色冷峻,手里拿着个牛角匕首,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何老五忙是上前:“顾小郎君才走,我让人备车去送了。”
  谢聿嗯了声,站了起来。
  矮桌上还摆着那只兔子,他浅浅目光一扫而过,不由抿唇。
  顾今朝这个没良心的,借故与他斗气,如果应了帮忙,那么她继续与他周旋,指不定以后还有多少难事等着他。如果不应,愤而离开,只怕是早有预谋,借机摆脱。
  来回在屋里踱着步,何老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徐老太医被晋王爷请了来,都在书房呢,药膳和补药的方子都给了他,眼下景夫人标记的册子他还未见过,还等他再比对比对?”
  屋里烛火昏暗,只门前灯多些,较亮。
  谢聿脚步缓缓,嗯了声:“既然将老太医请了来,那他是对宫里那个生了疑心。”
  主子们的事,不能妄论。
  何老五闭口不言,光是慢慢跟着走。
  片刻,谢聿回眸:“提灯,我过去看看,即使是亲孙女,徐老太医德高望重想必也不能包庇谁。”
  何老五赶紧提灯走在前面,主仆两个这就走了出去。
  侍卫队分散开来,其中有那么两个直跟着谢聿,到了书房门口,又守在了门外。
  谢聿上前敲门,很快,得知是他过来了,有人在里面给开了门。
  谢晋元和老太医还在桌前比对药膳,不出所料,他比对出来的汤药分量和景岚的如出一辙,谢聿上前见礼,对于徐家的这个老太医,还是很尊重的。
  已经比对出一部分了,谢晋元面色阴沉,侧坐一旁。
  徐老太医眉心紧皱:“这方子看似大补,实则亏气,许多赤脚郎中都信不得,胡乱开药,调理身子的方子能是谁都能开的吗?瞧瞧……瞧瞧这……”
  谢聿心中冷笑,才要提及景夫人的调理膳食,门口侍卫忽然来报,说是景夫人求见。
  谢晋元亲自拿了景岚的册子递到老太医面前,连忙命人去请。
  谢聿坐了一边,手里犹自摆弄着那个匕首,不消片刻,院中便有了轻微的脚步声,房门微动,小丫鬟带进来个女子。
  她身穿锦衣,外披黑绒斗篷,因戴着帽子遮掩得严实些,只能看见半张脸。
  即使是这半张脸,也能分辨,的确与景夫人有相像的地方。
  但是却不是她。
  来人肩动,玉手自斗篷下伸出来摘下了帽子,露出了她的脸。
  徐老太医一眼瞥见不由皱眉:“淑宁,你怎么出的宫?可真是胡闹。”
  谢晋元脸色顿变,女子身披斗篷,似是瘫软在地,眼帘一动,泪珠这就滚落了下来:“我有什么办法,几次请了哥哥去,他都不见我了,到了门前,若非是报上那女子名姓,恐怕连大门都不得进,我孤苦一人在宫里头,就连皇帝都许了诺了,让哥哥好生照顾我,谁想到物是人非,他有了别人了,再不想管我了……”
  说话间,已是掩面哭泣,双肩抖动不停。
  谢聿冷眼旁观,从她进门就已是认出她来,宫里头那个不可说贵妃,就连皇帝都忍她三分的。
  若是从前,只怕她一哭,谢晋元都要上前。
  今日见了泪珠子,他更有厌色,直接将药膳单子往前推了一推:“好,你来得正好,这些药膳汤药方子都是你一手推成,今个咱们就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聿儿是你的亲外甥,当着他的面,也当着老太医的面,给世子府一个交代。”
  亲外甥,谢聿蓦然抬眸,重重目光落了徐淑宁身上。
  她犹自不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腿一动,满是泥污的鞋一下掉落下来。
  就像是没站住一样,她整个人也跌坐回地上,狼狈不堪:“哥哥说的什么话,聿儿当然是我的亲外甥,我疼他还来不及,找了多少御医给他合的方子,我一心为了那死去的妹妹,为了聿儿,你……你说这话,是真伤人……你们……我一个人在宫里十几年了,我又为的谁?难不成是为了我自个儿?”
  真真是又怒又恼又急又气,眸光当中,一片雾气,泪光盈满眼眶,娇滴滴,即刻恼羞成怒。
  第77章 你想的美
  烛火跳着火花, 徐老太医侧坐桌旁。
  徐贵妃瘫坐在地,梨花带雨是一脸泪水,她平日锦衣华服, 吃穿用度都极其讲究, 何时这么狼狈过?
  谢晋元视若无睹, 只目光沉沉:“老太医也看见了,这方子就经淑宁一手, 多年来, 御医们给聿儿的, 药方都经她手。”
  徐淑宁跪行几步, 到了老太医身前, 伏身在他膝前:“祖父可要给孙女做主啊,宜宁还在世时,姐妹情深,她最是护着我了。聿儿是她唯一的骨血, 如今她不在了,我疼爱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他?药膳也是御医们多方促成,祖父也知道, 我一小就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对什么药什么方子只是耳熏目染知道一二,他口口声声指我蛇蝎心肠,当真太令人难过!”
  她并未嚎啕大哭, 也并非小声啜泣, 只是一字一句, 哽咽着,说出这些话,既委屈又愤恨,既无助又伤心。
  徐老太医悠悠叹了口气:“这话说的并非假话,宜宁还在世时,你们就知道,我在那个孙女一小就机灵,对花花草草更有见解得了我的真传。淑宁性子软,一小身子不好,药方都不识全的。”
  听闻此言,徐淑宁强忍泪水:“祖父您是不知,一打宜宁过世了,晋元哥哥对我更是凉薄,他原是我的未婚夫,怎个和我妹妹纠缠不清?我心善也心软,想这宜宁过世了,外甥还小,不与他计较前尘往事了。如今我在宫里,我撑不起徐家的天,也撑不动了,没想他对我怎么样,但是,这般怀疑我,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听她三番五次提起徐宜宁,谢晋元的脸色更是沉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与太医说一声,即便是宜宁之死,也有待查证,当年事并非意外那般简单。”
  女人回眸,更觉悲切:“含沙射影的,当着我的面,这是干什么,为何不直接对我祖父说,就是我害死了我妹妹,我害死了原本要进宫的妹妹,她百般不愿进宫,我为了她为了徐家,舍了我自己,成全她,难道我反过来还要害她?那既然如此当初我替她干什么,直接让她进宫好了,哪有后面这些事呢!若不是……若不是她对你有了情意……”
  谢晋元赫然站了起来:“当年多少事早已说不清了,你若不是许了东宫,我自然依着承诺娶你过府,徐家于我有恩,可徐家悔婚在前,我与宜宁在后,如今这等生分我知道是因为她,但她有什么?若不是因为选秀,也早娶了她了!”
  当年自己的两个孙女,婚事都让人操碎了心。
  徐老太医自知理亏,沉默不语。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
  谢晋元怒意未消,对着门外扬声怒吼:“滚!”
  门外侍卫知道厉害,忙是说道:“王爷,景夫人府上来了个……”
  话未说完,男人大步上前,直接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去而复返。
  进门便恼:“宫里已经使了人,你且留下与老太医一起对药方,明日再送你回去。 ”
  说着,又看向谢聿:“贵妃在此,你看顾好了。”
  他行色匆匆,伸手抓了一边的大氅,转身要走,徐淑宁连忙爬起,追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狠狠扯住了,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她眼底还有泪,此时脸边尽是碎发,双眼红肿:“谢晋元,你不能这么对我,从前过往,是非对错都随着宜宁的死一笔勾销了。如今她已不在了,你答应了她的,要照顾我一辈子的,我早就听说了,因着京中那个景夫人,你丢了魂了,她一嫁再嫁,你竟然还对她念念不忘,干什么去?你要是这就去见她,那就带我去,也让我瞧瞧,这女人到底什么模样,竟然这么厉害,勾得你日日寝食难安的!”
  谢晋元高抬袖,重重拂袖轻而易举地摔开了她的手去:“今日老太医在此对药,你既然来了,便一起对对药单,我只这么一个儿子,但凡有丁点差错,定不饶你。”
  “你!”
  他语气也重了些,顾不上再看她脸色,披上大氅,赶紧出了书房。
  谢聿冷眼旁观,何老五上前两步,在他耳边耳语:“今日中郎府那穆家,让媒婆去了景夫人府上说亲,想是这件事,王爷定是去景夫人那了。”
  谢聿不由皱眉,从中可知,穆家这是真急了,从前穆庭风还在,长公主有意联姻,也是想拉拢他们。如今穆家军受了重创,急需扩充,如果在充不起来,只怕婚事也不能成。只不过景夫人那般精明的人,岂能为那一穆夫人的虚名,而双手奉上家财。
  他从小就知道,谢晋元对景夫人有意,还无意间偷听过他们对话,景夫人说是因为她长得和他娘有些相像,所以他爹才对她有意,但是她不想替代别人,只做正室,不做侧小。
  而且,那时候还是林锦堂的妻子,她说她这个人,不喜回头,哪怕离开了林锦堂,也不会再回头入晋王府。
  如今她离了秦家,也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她与一般女子不同,不必担心她会嫁过来,如果真要嫁过来的话,那可真是要让人头疼了。
  回头,嘱咐了五叔,让人继续关注后续,这就站起来。
  徐淑宁已经回了桌边,低头看着对比的药膳:“这有什么不妥吗?”
  老太医细心给她纠正:“这两味不能放在一起,现在太医院都是谁主事,方子谁开的,合着药膳吃,当真胡闹,若不是发现及时,人还能有命在?”
  此时女人已经擦了泪,还红着眼:“此事还需调查一番,不然我担了害人的名还好说,聿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对得起宜宁……”
  一说又要落泪,谢聿冷冷瞥着她,若不是碍于老太医在,只怕早就动怒了。
  女人吸着鼻子,见他神色,也到他身边来,直哽咽着:“聿儿,从前你爹不让我说,也不让我们认你,只因为你娘,她是我的亲妹妹,因为有了你,徐谢俩家断了往来。后来你娘意外去了,我们家更是恨你爹,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你娘若是知道你爹他因一个什么不相干的女人神魂颠倒的,都不顾看好你,只怕也要恨他的……”
  似无意提及景夫人了,说了两句,又是落泪。
  女人的眼泪,有时候就是武器,可惜谢聿无感。
  徐淑宁过来拉他手:“我原本就是你姨母……”
  话未说完,谢聿已然打断了她:“我娘原本就是个无名之人,不知她姓甚名谁,连个名姓都没有的人,如何能有姐妹,贵妃金贵,不敢高攀。”‘
  他向来横来横去,东宫太子还要让他三分。
  徐淑宁见他神色,软硬不吃,更是抖着手指了他,也是较弱,还不等说出个一二三来,竟是软软倒了下去……
  谢晋元骑马而行,一路疾驰到了新宅门前,大门紧闭。
  他上前敲门,片刻之后一个小厮打开了一条缝,就在门缝当中看着他,十分忐忑:“不是小的不给王爷开门,实在是我们夫人今日累了,说是谁也不见,让关了门……”
  不等他说完,谢晋元已将大门推开,欺身挤了进来。
  这小厮知他身份,也不敢嚷嚷,就一路跟着他身后:“夫人在屋里,这会儿已经歇下了吧,王爷还是……还是……”
  男人冷冷回眸,吓得他也不敢再拦。
  脚步匆匆,进了后院之后,谢晋元直奔景岚屋里,到了门前,推门推不开,又咣咣敲门:“开门!开门! ”
  片刻之后,景岚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她亲自给开了门,抱臂侧立一边。
  男人进门,随手关上房门,一眼瞥见她光穿着中衣裤,怒气消散了大半,随手解下大氅来给她披,可惜被她一把推开,丝毫不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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