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陆晋有心想多说几句,但当着太后的面,他也不好开口。他心说,她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选个时间,好好问一问她的看法。
这俩人各自怀着心事,却又打起精神,若无其事陪太后说话。
与此同时,陆显使人驱车出城,直奔他名下的庄子。这一段时日,其实他已经差不多想通了。姨妈和表妹搬出去也挺好的,不论其他,她们也不好一辈子都住在侯府。
他在城西找到了一处宅院,不算大,但环境尚可,给她们母女住,倒也合适。总比住在城外庄子上强。
马车行到庄子外,陆显下车叩门。
不多时,门被老仆打开,一脸欢喜:“少爷,您来了。”
“嗯。”陆显颔首,“梅姨妈近来可还好?”
老仆犹豫了一下,回答:“刚来的时候,闷闷的,好像还哭过,这些天,好多了。”
陆显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梅姨妈很快得知外甥到来的消息,匆忙收拾了一下来见他。
庄子上的厅堂甚是简陋,家具普通,一件名贵的也没有。
一个多月不见,梅姨妈看着清减了很多,脸颊瘦削,两腮微微内陷,连颧骨都更明显了。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看着浑浊了很多。乍一看,很难让人想到在侯府时爽朗热心的梅姨妈。
陆显心中酸涩,他默默移开了视线,低头饮茶。
庄子上也无好茶,陆显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他尽量轻松地道:“我在城西相看了一处宅子,不大,不过勉强能住得。我打算赁下来,给姨妈和表妹住。”
梅姨妈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住这儿就行。”
怎么能让静云住在城西的宅院中呢?最好还是住侯府啊。
陆显面色微沉:“住庄子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姨妈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表妹想想。”
表妹虽不是真正的大家千金,但是自小在侯府长大,出入皆有奴婢跟随,可以说养尊处优。庄子生活艰苦,才短短一个多月,姨妈就变成了这样。表妹身体弱,也不知要成什么样。
梅姨妈偏过脸,眼眶微红:“我就是为她想啊。”
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静云吗?
陆显心中烦闷,瞬间就想起了姨妈给嘉宜下药一事,方才变软的心又不自觉冷硬了一些。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表妹呢?怎么不见表妹?”
“什么?”梅姨妈懵了,“她不是在侯府吗?”
“什么在侯府?”陆显心里一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姨妈说什么?”
“她不是回了侯府吗?”梅姨妈也慌了,继而说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陆显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缓缓合上眼睛:“没有,表妹根本没有回侯府。”
梅姨妈瞪大了眼睛,心中慌乱之极,“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明明见她骑马回去了啊……如果她没回去,那她在哪里?”
陆显也在想这个问题:表妹在哪里?
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一个姑娘,好端端的就不见了踪影?
陆显背上冷汗涔涔,不敢再想下去。很快,他稳住了心神。姑娘家名声要紧,不能轻易报官。但又不能不找。他想,或许这件事,需要大哥的帮忙。
“显儿,显儿……”梅姨妈身体止不住颤抖,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静云她不会出事吧?她不会出事吧?”
陆显冷眼看着她,此时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竟然就直接将自己的女儿拦在了门外吗?让静云一个人骑马去追他?她就没想过吗?万一静云出了什么事……
不,不是万一,静云已经出事了。
陆显冷声道:“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去想法子找她。”他也不多话,大步离去。他得找大哥帮忙。
而陆晋则在告别太后之后,和韩嘉宜一起出宫坐车回府。
马车行的飞快。
陆晋出声问沉默的韩嘉宜:“不把你落户在陆家,让太后认了你做孙女,你不介意吧?”
韩嘉宜想了想,忍不住道:“我不介意,我,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我做太后的孙女?这样我就不是陆家人了啊,我们也就……”
陆晋笑了笑:“对啊,你不是陆家人,咱们也不是兄妹。”
他黝黑的眸中隐隐有光芒闪烁,韩嘉宜心里似乎有盏灯在忽明忽暗,耳边仿佛有风声,呼啦啦的。她半垂着头,轻声问:“不是兄妹,怎么样?”
她螓首低垂,粉颈微露,原本白嫩的耳朵,现在红艳艳的。
陆晋忽然福至心灵,信心大增。他伸手拿过她放在膝上的手,慢悠悠道:“不是兄妹,就可以成亲啊……”
说这话时,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眼睛眨也不眨,注意着她的神色,不想错过她细微的神情变化。
韩嘉宜猛地抬起了头,秋水样的眸子里光华流转,有震惊,有喜悦,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我……”
他说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刚一开口,正在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韩嘉宜不防,身体不自觉前倾,不受控制,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被他顺手揽住。
她头靠在他的胸膛,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直到马车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奉皇上口谕,请陆大人速速进宫,有要事商议。”
陆晋定了定神,扬声应道:“知道了。”
他低头,轻声对怀中人说道:“有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没告诉你。现在我需要进宫一趟,等我回来,慢慢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如果皮一下,那应该就是:大哥再也没有回来(本文完)不知道会不会被打。
当然,以上情况是不可能的,毕竟我那么爱他们。
第72章 相信
韩嘉宜懵懵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直跳,胡乱点了点头,手却不自觉抓了一下他的衣袖,仰脸问他:“说什么呀?”
她清丽的脸庞此刻红艳如牡丹,翦水秋瞳似两潭春水,盛满了娇羞以及若有若无的喜意。
陆晋心情激荡,不知自己是否窥得了她几分心思。但很显然,对于他的话,她欢喜多过反感。他只觉得身心舒泰,恨不得立时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给她听,但终究还是记得皇帝的命令。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眸中漾起笑意:“说成亲的事啊,好嘉宜,等我回来。”
他掀开车帘,动作利落,跳下马车。怕迟一刻,就舍不得离开她。
马车外是宫中禁军,对方早备好了马,神情严肃,冲陆晋抱拳:“陆大人,请。”
陆晋还礼,翻身上马,他收敛了笑意,随口问道:“不知皇上召见有何要事。”
“大人到了就知道了。”
陆晋遂不再多问,随其进宫。
同往常一样,皇帝在承光殿召见他。然而,刚一走进承光殿,他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殿中有埋伏,且人数不少。
果不其然,身后的门在一瞬间被掩上,光线立刻黯淡下来。
铠甲分明的禁军们持兵刃涌出,手中弓箭齐齐对准了他。
陆晋全身肌肉紧绷,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身体自动进入了防御状态。他双目微敛,看向自禁军中走出的熟悉身影。
他的皇帝舅舅面容隐藏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声音冷冷的,犹似寒冰:“拿下。”
听到皇帝舅舅的声音,陆晋怔住了:“皇上?”
“如有反抗,就地格杀。”皇帝冷声补充了一句。
陆晋心中一震,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心想,此中多半有误会。他并没有反抗,只是沉声问道:“皇上,不知臣犯下何罪?”
皇帝冷笑了一声,双目微敛:“逆贼之后,且有不臣之心,按律当诛。”
“皇上,陆家世代忠良,臣怎会是逆贼之后?”陆晋分辩,“而且,臣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皇帝喉中溢出一声轻呵,他将一封密函掷到了陆晋跟前:“自己看吧。”
缓缓捡起密函,陆晋匆匆浏览,愈看愈惊,他心里充满了不可置信,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太荒谬了,这绝对不可能!”
说他不是长宁侯的儿子,而是厉王之后?这怎么可能?
厉王是先帝次子,是他生母成安公主的异母兄长,二十年前,涉及谋逆,先帝亲自下旨赐死。
这些是陆晋从小就知道的,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和厉王会被人扯上舅甥以外的关系。
皇帝闭上眼睛:“朕本来也以为不可能,不愿意相信会有人这么大胆。可是,即将临盆的厉王妃为何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如何解释你相貌酷似厉王?这些年来,朕一直想着外甥像舅,你相貌随了厉王也不稀奇。可论理说,朕才是你的亲娘舅,不是吗?”
陆晋扯了扯嘴角,心中满是荒谬感。仅凭这个,就怀疑他是厉王之后?
“当然,仅凭这一点无法断定你是厉王之子。”皇帝声音沉沉,“还有当年稳婆的证词。朕的皇姐成安公主,生下了个死胎,可才过了一日,就说被人救活了。还能丝毫不受影响,好端端养大成人。那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医术还真是高明……”
陆晋心头忽的浮上一丝慌乱,他自小就知道,他母亲成安公主生他时难产。他刚生下来没有呼吸,还是一位高人诊治后,他才能哭出声……
皇帝续道:“据更夫所说,二十年前的十月初四晚上,他亲眼看到有人抱着食盒进了长宁侯府,那食盒里还有小儿的啼哭声。”他冷笑了一声,续道:“陆家换了不少下人,可当初的下人并没有死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晋儿你的身世,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吗?若非如此,你又何至于年年除夕去崇光寺祭拜厉王?!”
陆晋心中一震,祭拜厉王?他下意识道:“臣去祭拜的,是有救命之恩的神医……”
“哼。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来哄骗朕?你给瑞王的书信可不是这么说的!论辈分,你是朕的侄儿,并不比外甥疏远。可陆家欺君罔上,收容逆臣之后,还哄骗太后亲自抚养。如此藐视天威,朕岂能不管?更遑论,你存了谋逆之心……”皇帝眼神晦暗莫名,“朕自问待你不薄,而你却勾结藩王,试图颠覆皇位,重走你父亲的老路……”
他初时也不愿意相信,但是看到季安交给他的证据,他不由得不信。他看着长大的外甥,竟勾结了外人,要反了他,杀了他!
“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陆晋忍不住辩驳,“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不臣之心。至于重走父亲老路?家父是长宁侯陆清,忠君爱国,人人皆知。皇上又对臣委以重任……”
说他是厉王之子,已然让他觉得荒谬,指责他勾结藩王,有心谋逆,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他的反驳,皇帝并未听进去:“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晋儿,你太让朕失望了。”他挥了挥手:“带下去吧。”
等陆晋被带下去后,皇帝轻叹一声,对身后的季安道:“季安,朕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一些?”
季安心中一凛,他犹豫了一瞬,方道:“狠在哪里?莫说他是乱臣贼子之后,本就该死。单说,您对陆大人信任有加,而他却因为厉王之死,对皇上产生敌意,还勾结瑞王,试图谋反。如今证据确凿,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也该除掉他,不能一味纵容,酿成大祸。”
皇帝缓缓闭上了眼睛:“二皇兄犯事时,朕不过才十岁。难道是朕让他谋反的吗?这些年朕对晋儿怎样,他心里没数吗?他竟然还记恨于朕?!”
季安没有回答。
“去,陆家那里,你亲自带人过去,做的干净一些,莫惊动了太后。”皇帝猛然睁开眼睛,眸中冷芒闪过,再无一丝犹豫,“至于瑞王那里,还要从长计议。”
诚然他重视、信赖陆晋,然而一旦得知其对皇位虎视眈眈,且有心杀掉自己,那信赖也就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震怒与杀心。
季安领命而去。
韩嘉宜还不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她坐在马车中,双手捧着发烫的脸颊,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方才的场景。
大哥拉着她的手,笑得温柔:“不是兄妹,就可以成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