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简成元道:“一直没帮你寻到合适的武功师傅,前段时间机缘巧合下遇到了陈娘子,因此今儿个正想带给你过目。”
  他话一落,陈娘子就主动垂首交待:“民妇夫家姓陈,原是山西陈家本家大镖局走镖的,民妇自幼习武,嫁了他后时常和他一道出来走镖。可没想到这回却出了意外,当家的为了救民妇不幸去了,民妇一怒之下要给当家的报仇,倒也是当家的保佑,他们出来的一十三人被民妇杀了一十二个,可谁料民妇栽在了最后一个人手里。”
  说到此,她伸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给简凝看,“民妇的四根手指都被削掉了,好在那贼人要民妇命的时候,大少爷出现救了民妇一命。民妇的命先是夫君救的,后又是大少爷救的,民妇不该死,那便好好活着,大少爷说您有用得着民妇的地方,您只管吩咐,大少爷说了,民妇只管把您当成他便是。”
  这位陈娘子的左手的确只剩下一根大拇指了,许是伤到的时间还不长,那被削掉的四根手指虽未包扎,但个个上头都结了疤。
  看起来丑陋,但却让人心疼。
  面对苦命的人,简凝不由自主的心就软了,而且看这陈娘子面相也不像坏人,她看了眼简成元,简成元轻轻点了头。
  简凝便问:“你有孩子吗?”
  陈娘子摇头,一直冷静像说旁人事情的她突然声音有些哽咽,“民妇……不能生。”
  简凝心一酸,不忍心再问了,“好,那从今儿起,你便跟在我身边吧。不过要签个卖身契,名义上是做我身边嬷嬷,实际上要教我武功。”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简凝继续道:“你既是不能生,日后养老送终,便都包在我身上。”
  ·
  和大伯母二伯母说好后,简凝便带着陈娘子回公主府,一路上青湘青黛把平日一些该知道的事儿说与她知道,瞧着快到公主府了,远远的,就发现简松临的马车从对面驶了过来。
  简凝提前一步下了马车,等在门口。
  简松临听下人说后,也没乘马车进府,和简凝一样下了马车走过来,笑呵呵的先点了点简凝的脸颊,“阿凝今日怎么回来了,是在等爹回来吗?”
  简凝却做不出笑模样。
  她对简松临的感情可以说非常复杂,只要青黛留在她身边一日,她就一日忘不了简松临气极之下做过什么。只要他和娘还待在一起,还笑眯眯的各种伏低做小的哄着娘,她就忘不了当初她劝他时,他嘴角的嘲讽,话中的无情。
  这一切的一切,让她都无法和简松临亲近。
  简凝尽量让语气平和一些,“我上午回来的,听娘说您去东山寺了。爹,娘如今月份太大,眼看着就要生了,坐马车太奔波,万一有个什么就太危险,依我看还是留在家里生产的好。”
  虽然心里不抱希望,但简凝还是想试一试。
  只盼着是她多想,爹能改变主意。
  简松临笑容微敛, “你不懂, 在东山寺, 爹和你娘都会安心些。你娘这次怀的是双胎,年纪又不小了,没有佛祖保佑, 我们心里都不安。”
  简凝沉默。
  爹的话乍一听似在担心娘, 可深一想, 却有避重就轻之嫌。她提出的路上奔波万一有危险, 爹根本就没回应。
  她语气有些控制不住的不好起来,“东山寺不过一个小寺庙, 那里吃住行都不如家里,再则一路上您敢保证娘不会出事吗?若是娘出事, 有个万一,您要怎么办, 您能承担得起,能负责得起吗?”
  简松临的脸色一下子难看无比。
  “简凝!”他怒喝一声, 下意识抬了手。
  简凝的火气却一下子熄灭了, 犹如再烈的火也禁不住一盆冰水破头盖来般, 剩下的只是冷。
  简凝静了片刻, 忽地笑了, 平静又残忍的道:“想打我?上回可惜,打聋的是青黛,这一次您一定要认准了打。”
  她直接侧脸,把耳朵露在简松临面前。
  简松临大骇, 受不住般连着后退两步,一脸受伤的看向简凝。
  “阿凝,我是你爹,你岂可如此大逆不……”话说一半,他硬生生收住,只满脸痛心的看着简凝,“这世上,除了你娘,我是最疼你的!”
  上回的事,天知道他有多后悔。
  这大半年女儿的疏离,又有谁知道,其实日日夜夜都在啃噬着他的心,叫他日夜煎熬。
  他一直在等女儿重新对他敞开心扉,却没想到女儿心里却是这般想他的。
  不,女儿这一定是被人撺掇的!
  他目露危险的看向简凝身后的青湘青黛。
  简凝自然瞧见了。
  前世的她的确以为爹是世上最疼她的,甚至比娘还要疼,可是今生,她便是傻子也不会这般认为了。
  “怎么,想拿青湘青黛问罪?别说是您,就是娘,想要动她们也得问过外祖母才行!”她冷声道,“爹,我再问您一遍,您愿不愿意帮着劝娘,让她留在家里生产?”
  简松临像被戳破了皮,满脸狼狈,但却不顾脸面,依然试图说服简凝,“阿凝,生孩子极其危险,若你娘心底存了担忧,她……”
  不听也知道他会说什么,简凝不等他说完,转身大步进了门。
  青湘青黛忙匆匆跟上,陈娘子却回头又看了简松临两眼,这才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简松临不退步,简凝不敢闹到安平公主那里惹她此时情绪波动,进了府先去了上房,叫了吴嬷嬷出来说话。
  简凝一路气着,此刻眼角眉梢都是厉色,吴嬷嬷愣了下,忙就道:“郡主,怎地了?大太太二太太那边不乐意帮忙?”
  简凝摇头,深吸了口气,道:“大伯母二伯母那边说定了,等娘动身的时候她们会过来跟着一起。我来找你,是要你一会跟爹说,叫他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惹娘生气。若是娘被他气个好歹,他担当不起!”
  这话可就严重了。
  吴嬷嬷只愣了下,就忙帮简松临说话,“郡主,您这话说的有点儿伤人了,驸马对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很看重呢,跟当年对您的看重一样。他每日里看着公主吃东西,不厌其烦的陪着公主散步,还坚持日日和两个小主子说话呢。”
  是吗?
  若真是如此,那他为何一定要娘去东山寺生产,为何对她质疑的路上有危险不管不顾?
  吴嬷嬷见简凝不信还欲再说。
  简凝摆手止了她,“这些先不管,你且将我的话传到,另外娘这边你务必时刻陪着,不得叫她有任何闪失!”
  这是为安平公主好,吴嬷嬷自然立刻点头应下。只瞧着简凝转身就走,却是叹了口气,郡主这可怎么好啊,这是恨上驸马爷了。
  到底是亲父女呢!
  简凝回到住处,没叫其他人伺候,只解了腰牌给青湘,“你现在就出府进宫,跟外祖母说娘快生了,借了她跟前的陈嬷嬷另外再叫两个大宫女。让她们直接先去东山寺候着,另再叫外祖母暗下下懿旨,请了太医院的郑太医林太医也悄悄去东山寺候着。外祖母若是问为什么这么做,你就说是我担心娘,她老人家定会同意的。”
  打发了青湘,简凝看向陈娘子,“你今夜就动身去东山寺,先帮我打探一番,看看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卖身契那边我先叫人办,你打探完消息直接回来就是。青黛你一会去给她拿个可以出入的腰牌,再带她下去走一遭。”
  青黛和陈娘子一起应下。
  简凝面上这才露出倦色,只在两人退下的时候想到陈娘子是简成元介绍过来的,她突然又叫住陈娘子,“你说你夫家姓陈,我倒是还不知道你自己姓什么,往后如何称呼你。”
  陈娘子恭敬道:“奴婢自身姓周,不过郡主以后还是叫奴婢陈嬷嬷吧。”她已经很好的进入角色,自称奴婢了。
  简凝点头,面色凝重道:“陈嬷嬷,方才我说的这些事,你务必不要传出去一丝一毫。”
  陈娘子立刻躬身,“奴婢谨记。”
  ·
  一切都按简凝的吩咐顺利进行,当晚她过去陪安平公主用饭,见她面上依然笑盈盈,显然什么风都没听到。
  简凝看着对面低头不愿看她的简松临,面上也维持着笑意,“娘,爹,今儿有件事忘记跟你们说了,大哥送了我一个嬷嬷,明儿就会过来。”
  不过是一个下人。
  简松临没在意,安平公主也只笑着道:“可别太麻烦你大哥了,若是身边人不够用的,跟娘说,或者跟你外祖母说。”
  简凝乖巧的点头。
  因为安平公主怀的是双胎,又已经临近生产的日子,因此次日陈娘子回来说没发现问题后,简凝没有理由拦着,在第三日的早上便随着一道去了。
  一路马车行的极慢,一家三口在同一辆车里,不知是不是简凝在的原因,简松临一上马车就靠在车壁上阖了眼,倒是省得简凝装睡了。
  待到东山寺的大门口,简松临才睁开眼,第一时间便是深深看了简凝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瞧吧,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但简凝并未心虚不敢看他。
  她的担心极有道理,只不过这一回是幸运。
  下了马车,才看到已经早一步赶到的程氏和张氏,二人瞧见安平公主的大肚子也唬了一跳,安也顾不得请了,忙一左一右亲自过来扶了她。
  安平公主笑着道了谢。
  简松临却明显愣住了,“大嫂二嫂,你们怎么来了?”
  程氏笑着看向简凝,夸道:“你们呐,有个好女儿。一面担心娘,一面舍不得辛苦爹,于是就累着我和她二伯母了。”
  安平公主笑道:“阿凝的确又乖又贴心。”
  张氏哼了一声,道:“得了得了,别再炫耀你有个好女儿了,这不是叫我和大嫂干眼馋的吗?”
  妯娌三个说说笑笑,唯有简凝,看清楚了这一瞬简松临脸上一闪而逝的错愕与惊慌。
  跟着,他看向简凝。
  简凝越发有底气,他肯定是想做什么的。
  而简松临,避开了简凝的视线。
  ·
  最后的结果出乎简凝预料,不知是因为大伯母二伯母,以及陈嬷嬷和两个大宫女在场,爹没了机会。还是她误会了爹,实际上爹真的只是为求心安,根本就没想做什么。
  最后,娘平安生产,竟真的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因着早早就想好了名字,弟弟和前世一样取名为简成佳,而妹妹则取名为简冰。
  爹那里没有任何破绽,这几日他的确忙前忙后,一副格外在乎娘和弟弟妹妹的模样。
  简凝有些遗憾,但却觉得这样更好。不对劲的地方以后可以再查,娘和弟弟妹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只不过看着爹抱着简成佳不松手,却不去管简冰的时候,简凝心里稍稍有些不舒服,但好在娘很疼爱小简冰。
  见他们在屋中一片笑声,留了陈娘子在那边待着,简凝退了出来,带着青湘青黛去找了东山寺住持,捐了一千两香油钱。
  那住持倒也慈眉善目,对着简凝念了好多遍阿弥陀佛。
  辞了住持后,简凝没着急回去,而是带了两人一路去了寺庙后山。如今不年不节,又因安平公主过来清了场,这儿最是安静。
  简凝过来是想静静心。
  一切顺利,什么危险都没发生,简凝不由得想她是不是太过记仇,因此有些对爹太过偏见了。实际上她倒希望是这样,宁愿是自己错了,也不想是自己对,爹实际上是别有居心的人。
  吩咐青湘青黛远远跟着,她一个人慢慢的踩在枯黄的落叶上,正沉思着,耳边却忽然传来细细弱弱的哭声。
  她停脚竖耳,哭声仍在。
  娘才生了龙凤胎,这般大喜的日子,谁在这儿哭?
  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她循着哭声传来的方向疾走两步,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后瞧见个靠在树上低头哭的小姑娘。烟粉绣折枝花的长身褙子,下配了百蝶穿花白色褶裙,身量似乎和她差不多。
  “你是谁?”简凝出声。
  小姑娘似乎被吓到了,哆嗦了下才抬头看过来,那一双带着泪珠的桃花眼,一下子撞入了简凝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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