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年纪轻轻的罗美芳挺着大肚子,独自一人面对婆婆的故意刁难,承受着周围人不堪入耳地恶意揣测,以及生产时丈夫不在身边时的痛苦和恐惧。
  想到老太太的品性,云落都替罗美芳捏了一把汗,一定很难熬吧,不过她知道更难熬的还在后面。
  云落记得一九六九年春节,云建业退伍回家,具体原因不明,作者也并未多做交代,更不知为何他退伍后,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甚至演变成经常酗酒打骂妻女。
  书中有这么一段情节,大致是写女主为了扳倒某对立反派,揭穿云建业退伍转业之后,公职被顶替的真相。而顶替者却一路青云直上,若不是与女主有过节,估计还有往上升的空间。
  原主一家人没有好下场,他们的命运何其悲惨,却也只是女主一路牛叉闪耀的人生背景板和垫脚石——之一。
  她记得书中原主出场没多久就被炮灰了,因为原主和女主的堂姐联合设计陷害女主,却被提前知晓的女主将计就计反将了二人一军,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女主玩的这一手可以说相当漂亮,叫人大快人心。
  至此以后,原主过上了被猥琐男家暴的“幸福”日子......
  云落越想越心塞,想到这错综复杂地关系,想到原主的极品亲人,想到女主的主角光环,想到现在貌似是一九六七年,再想到她即将面对的艰难生活和生存环境,云落心里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才不想当别人的配角,更不想成为一个衬托主角机智聪颖善良大方美丽的跳梁小丑!
  敢与死神抗争,夺来十年寿命的云落怎么可能甘心变成衬托女主的配角?她只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做自己世界里的主角。
  至于扮演别人世界里的甲乙丙丁,还是一个没脑子的炮灰渣渣,云落只想说呵呵哒,爱谁谁去!
  天色微亮时,罗美芳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她神色有些慌张,时不时往后看一眼。
  “阿落,醒醒”她小心翼翼地推了推蜷成一团熟睡的女儿。虽然她的动作已经十分轻柔,但还是把云落给疼得小脸发白,冷汗直冒。
  罗美芳见了又自责又心疼,一时之间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去碰女儿。
  云落喘着粗气,缓过劲儿来后冲罗美芳安抚地笑,仿佛在说自己没事,她指着桌上的水杯,声音沙哑:“水......”
  罗美芳会意后立刻拿起陶罐急奔出去,再回来时手里的陶罐冒着氤氲地白雾。
  靠在罗美芳怀中,云落怕吓到她忍着疼没吭声,低头就着她手中黑乎乎的陶杯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温度刚刚好。
  “慢点喝”罗美芳眼里透着高兴,云落足足喝了两杯才停下,她抬头仔细看着眼前的女人,那温柔慈爱地目光是在看自己么?不,是在看这具身体。
  一时之间,云落心里升起浓浓地羡慕之情,这大概就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母爱吧。
  “娘的阿落饿了吧”罗美芳放下陶杯,温柔地笑道,说完她再次警惕地向外看了看,又侧耳仔细听了半晌。
  云落安静地看着罗美芳,对她这番举动很是疑惑,这是做什么?
  大概多了一会儿,她见罗美芳松了口气的样子,然后从那脏兮兮摞满补丁的斜襟棉袄内,掏出一个拳头大小黑乎乎的块状物体。
  随着那层黑色带泥的皮被剥掉,露出了内里冒着白烟的金黄色,一股香甜地味道也随之钻进云落的鼻腔内。
  好香,是烤红薯!
  瞬间一种无比烧心疼痛地饥饿感从胃部传至她的四肢百骸,云落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红薯,嘴里不由自主地分泌着不明液体。
  见到女儿这幅小馋猫样,罗美芳既心疼又好笑,声音柔和极了:“别急,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顾不上烫手,云落捧着那不大的烤红薯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瞬间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萦绕在她的心间。
  “咳咳咳咳!”突然云落翻着白眼拍打胸口,被呛到了,被吓的。
  “瞧你,娘不是说让你慢点么”罗美芳连忙将水杯递过来,轻拍着她的背顺气,见云落停住,她又道:“怎么不吃了?”
  因为——云落看见门帘掀开了小小的一角,一双细细地小眼冒着绿光死死盯着她手里剩下的小半红薯。
  任谁猛然看见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也要被吓一大跳,没被噎死算她运气好,云落惊魂未定地看着对方,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罗美芳总算反应了过来,顺着女儿的视线缓缓回头看去,见到来人心中咯噔一下,苍白着脸猛地站了起来,云落被她的力道带倒,疼的龇牙咧嘴,手中的红薯也掉在了床上。
  谁知那小孩跟猴儿似的灵活快速地窜了进来,眨眼之间,剩下的小半个红薯就被对方捡起来死命往嘴里塞,罗美芳慌忙上前,那孩子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嘴里的动作却不停。
  “谷生啊,大娘求你别把这事儿告诉阿奶好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可怜地哀求,小心翼翼看着对方抬起手往后退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红薯消失在熊孩子口中,云落心痛不已,她饿啊......
  要不是身体虚弱,又被那老太太又掐又扎针,怎么可能让对方从自己手上虎口夺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3.再次发难
  熊孩子穿着肥肿宽大的破棉袄一言不发,反而用仇恨地眼神看着母女二人,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后,他尖着嗓子一声大过一声地嚎叫起来:“阿奶!阿奶!!阿奶!!!”
  罗美芳瘦弱的身子晃了晃,犹如寒风中脆弱的枯枝,随时会折断的样子,她捏着衣角紧张地看着布帘子,如临大敌,眼神中充满了惊惧之色。
  “怎么了怎么了,是哪个不要脸地欺负阿奶的乖孙啦?”人未到话先到,没片刻功夫时间,布帘子被人粗鲁地掀开,张菊英一阵风似的急奔了进来。
  老太婆嘴巴可真毒,根本就是故意的吧?云落忍着痛不着痕迹地往里挪了挪,以免被波及,她现在可真心经不起折腾,再折腾小命要玩完。
  “大娘私藏红薯给那赔钱货吃!”云谷生一见张菊英,立刻抬手指向母女二人红着眼告状。
  “啥?!俺家四个娃儿还饿得哇哇叫呢,大嫂你咋能做这样丧良心的事?娘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跟在张菊英前后脚进来的女人扯着嗓子高声嚷嚷道。
  云落担忧地看了一眼罗美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来人,瘦小扁平的身材套着青黑色的对襟破袄,露在外面的皮肤粗糙蜡黄,尖尖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小眼睛,一个鹰钩鼻,一张薄嘴唇。
  对照着记忆她知道这是原主的二婶张大妮,云落很好奇那么瘦小的身体怎么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费劲么?
  “啪!”
  没有任何预兆,张菊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起来,一巴掌扇在罗美芳脸上,只见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可见刚刚的耳光老太太是用足了力的。
  云落眼眶一热,心里揪得痛,她死死握住拳头忍住泪意,可恶!
  虽然她明白这是原主情绪作祟,但云落并不抵抗这种情绪,醒来唯一对她好的人只有罗美芳,云落喜欢她温柔的眼睛和温暖的怀抱。
  罗美芳委屈地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娘,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红薯是隔壁俞嫂子给我的,她说给阿落补补身体。”
  “大嫂你骗俺呢吧,现在谁家都吃不饱,哪个脑壳有毛病送你啊?”牛小花也来了,抱着儿子鄙夷地的说道,脸上带着几分愤懑不平,几分幸灾乐祸。
  就像牛小花说的,这缺衣短食的年头,没有几家人能填饱肚子,为了一口吃的兄弟反目也并不少见。
  在她们贫瘠地认知中,这么做的人根本就是傻子,何况隔壁俞家孤儿寡母也日子艰难,怎么会无缘无故送食物给她?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这年头抢人食物如断人生路,那是要拼命的。屋内几人用恶狠狠地眼神盯着罗美芳,她们认为她偷了自己赖以为生的食物,简直不可饶恕!
  “真的真的!娘你们去问俞嫂子,真的是她给我的,每天做饭都是娘亲自派发,有什么,有多少,大家都知道啊!”罗美芳急急说道,说完仰头满含期待看着张菊英:“每次做饭,娘都在一旁看着,我咋可能偷藏家里的红薯,娘清楚的对不对?”
  张菊英阴沉着脸不说话,她当然知道大媳妇没偷,家里的粮都在她那屋的柜子里锁着呢,而且钥匙她时时贴身戴着,每天做什么都是她亲自拿出来,她哪里不清楚呢?
  不过吃独食就是罪过,尤其是给那个快死的贱丫头吃,实在是浪费。
  牛小花和张大妮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想想今早的吃食,加上罗美芳那软弱的性子,她应该没说谎,不过她们却齐齐噤声沉默着,等待张菊英发话。
  “奶奶说有吃的都要给俺们男娃子先吃,男娃子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女娃子天生贱命,死了就死了,咱家的赔钱货已经够多了!” 说完他用十分嫌弃地眼神看了一眼牛小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口气儿,这眼神儿!
  可把牛小花气得够呛,她宝贝地抱紧儿子驴蛋儿,心里稍稍解气,又瞧了瞧肿着脸坐在地上的罗美芳,心里又解了几分气,再看看阴着脸的婆婆到底没敢说什么。
  谁叫她生了仨儿贱丫头,还好有驴蛋儿这么个宝贝疙瘩,不然她在云家可抬不起头做人。
  “而且俺娘说,隔壁俞家的病秧子寡妇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大娘你为啥要她东西?呸,真脏!俺都想吐了。”语不惊人死不休,云谷生嘴里又吐出一连串惊人话语,将云落彻底惊呆,这是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
  云谷生摆出一副嫌恶的表情,却忍不住伸出舌舔了舔嘴角,忍不住回味起红薯的甜糯,真好吃啊,可惜被贱丫头吃掉了一大半!
  思及此,他抬头怒视云落,恨不得打云落一顿,叫她把吃进肚里的红薯吐出来才好。
  张菊英阴着脸瞧了一眼床上瘦成麻杆似的云落,又撇了一眼即使脸色蜡黄,也难掩丽色的大儿媳,眼底闪过浓浓厌恶和几不可见地妒忌,她讨厌好看的脸蛋。
  “俞寡妇那儿我会去问,记住这就是吃独食的下场,家里的粮还要撑到来年开春呢,现在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等建业回来我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听到婆婆这话,张大妮和牛小花齐齐翻了白眼,揭不开锅老太婆还吃干饭呢!
  丢下几句威胁的话,张菊英转身出去时不知想到什么,又突然折回来快步朝云落走去,抬起手就要挥下去。
  看来逃不过这一劫了,云落吓得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没到来,她却闷哼了一声。
  见罗美芳扑上来护着那贱丫头,张菊英心头冒火,怒不可遏地拍打她:“起开,你给老娘起开!昨个儿死丫头竟敢瞪老娘,一点都不懂尊敬老人家,瞧我不教训教训她!”
  “娘,求你别打阿落,她还病着”罗美芳紧紧护住女儿,挡得严丝合缝,总之就是不让开,女儿是她唯一的命根子。
  “好,很好!真是有娘生没娘教啊”张菊英神情狰狞地伸手卯足了劲儿又掐又拧,即便是这样罗美芳也不曾移开半分,她的惨叫声响彻着整个院子。
  ......
  云家对面,一间不起眼的瓦房内,一个瘦弱苍白地女人披着一件青色的棉袄坐在炕上,借着屋外的光线正在缝补衣服。
  蓦地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随后一声长长地叹息:“都是可怜人。”
  “娘,大夫说了,让你不要思虑过度,你安心养病,等儿子出息了好好孝敬伺候您,也好享享福不是?”少年面色严肃,处在变声期的嗓子嘶哑粗嘎有些难听。
  女人温柔地笑着,伸手摸摸已经比她高的少年的头:“娘就是感叹,没有多想,让你背诵《国学》第一篇可背下了?娘明天可是要抽背的。”
  “背了,你儿子我念书厉害着呢”少年动作轻柔的帮母亲捶着背,脸上的神情神采飞扬,语气还有一丝丝小骄傲。
  闻言女人转过头嗔骂:“娘教你的忘了?谦虚......”
  不等女人说完,少年兀自学着母亲的口吻接着说道:“做人要谦逊有礼,沉着冷静,稳重厚道。”
  “你呀,咳咳咳!”女人被自家儿子逗笑了,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
  对此少年仿佛习以为常,动作熟练地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绷着严肃的小脸叮嘱:“娘,你少做绣活少纳鞋底,好好养身体,一天只准你做两小时。”
  剧烈地咳嗽让女人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这不健康的红使她看起来十分秀丽,她安抚地拍拍少年的手道:“娘没事,娘还等着阿白娶媳妇儿呢,你看书去吧,不用陪娘了。”
  少年点点头走到隔壁灶房,给灶窝洞里添了些柴火,又往里面丢了几个拳头大小的红薯和土豆。之后拿了一本书回来陪在母亲身边,女人露出慈爱的笑,低头接着忙活起来。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暖意融融,宁静而温馨。
  冬日天冷,若没要事村里人都猫在屋里,坐在炕上取暖唠嗑打发时间。
  这年头光景不好,有几家不是缺衣少食?所以父母们都勒令孩子们不准出去玩耍,以免体力消耗过多饿得快,再者也没那么多棉衣保暖,这要冻病了哪有钱看病?
  村里娱乐方式匮乏,妇女们窜门唠嗑说说东家长道道西家短,男人们聚在一起打打牌,或者聊女人。
  夏天晚饭后,村里男女老少聚在大槐树下听广播,听听有什么新颁布的政策和国家大事,或者是表扬先进知青先进农场单位,冬天就三三俩俩聚在门口听。
  除此之外,就是努力多生多育为家族传宗接代,天一黑已婚男女们就会早早上炕做造娃运动。
  大清早云家就闹的鸡飞狗跳,引得街坊四邻齐齐竖直了耳朵,有好事者早跑到相熟的姐妹家,打算边听八卦边唠嗑。
  也有那嫌不过瘾地七姑八姨站在自家矮墙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炒黄豆一边往嘴里扔,一边探着头伸长了脖子朝云家看去。
  更有那等没脸没皮的妇女,准备推门进去看现场直播,却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声镇住,吓得停下了脚步。
  “闭嘴老婆子,吵什么吵?快给老子把卷烟叶找出来!”
  ☆、4.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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