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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这厢宋韧进了门,就见小娘子坐在堂屋当中提着笔在写东西,看到他来,道了句:“腻歪完了?”
  宋韧好笑,过去坐下捏她的小脸蛋:“盼着你们归好几日了,等的我好苦。”
  “我看你这小日子过的不错。”宋小五看了他还算不错的脸色一眼。
  “你爹我把事情压下去了,从此你们两个美娘子就可以跟着老爷我过太平日子了。”宋韧笑嘻嘻地把他这些日子办的事轻描淡写了过去。
  那弄事的两家族老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当地有人,不把他这个县令放在眼里,但宋韧什么时候怕过这种阵仗?他在葫芦县当了多年的师爷县丞,这种乡佬他没见过一百,半百还是有的,怎么拿捏他们,他有的是手段。
  “那就好。”宋小五也不多问,把手上她这几天记的简单礼单给了他,“家里的礼薄呢?记上罢。”
  “呃?”宋韧接过看,看了两眼,道:“这送了不少啊?”
  “三公公家给的最多,一百两;七公公那家,五十两;还有前面五笔,是大郎哥他们走前送来的,这七笔一共计二百一十八两,这些钱收的及时,娘把银钱放到了师祖那里,爷孙几人手头也能宽裕点,余下的那些是人走后才送过来的,我作主给收了,都带回来了,放在娘那。”
  宋韧看着礼单沉吟了一下,道:“这是他们的心意,都是亲戚,还是要走动一二的,你等等,爹去拿礼薄。”
  能跟他们走动,宋韧还是想走动的,怕就怕被嫡支那脉一手遮天,宋氏一族不认他宋韧这个人。
  要知跟家族不好,那就是名德有损,上头一查下来,他的官途走的也不会太顺,到时候还是要走门路去贿赂那些族老走通他们的路子博名声,与其走到那步,现在能跟这些族人走动就于他有利多了。
  宋韧是宁肯跟宋氏族人一家一家的走动,也不想去舔那些族老的屁股,那些人跟嫡家一个鼻孔出气,对付他们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各家各户都有记家中人情往来的册子,宋家的也有一本,不过宋家这些年走动的人家不多,记录在册的也就不到十页,这次宋韧把这次他们家在州城收的礼全部誊抄下来,这送多送少的人家记下来也有两页去了。
  父女俩一个唱,一个写,没一会就把礼单记好了,写罢,宋小五还拿过册薄对了一遍,见没什么落的,就把礼薄推了过去:“好了。”
  “闺女儿,这趟州城上的好啊,”宋韧看着最后还带回来的礼单,笑言道:“我们家又有余银了。”
  宋小五哼笑了一声,“还礼的时候别握着心肝儿喊疼就行。”
  宋韧失笑摇头,可不,这一家一家都是要还回去的。
  “你哥哥他们走前如何?”宋韧顿了一下,收了笑看向女儿问。
  “不知道。”宋小五摇了头,“既然放手让他们走,就由着他们去。”
  “是了。”宋韧怔忡了一下,叹道了一句。
  “不放心,就到他们跟前去,等到了眼皮子底下,想操多大心就操多大心,把心操碎了都由得你。”
  “我哪儿又得罪你了?”宋韧哭笑不得,捏住她的小脸。
  宋小五冷漠地拉开他的手,起身出了门。
  事情已经交待好了,她现在只想去把身上洗干净,再睡个大觉,补补她这几天的亏损。
  **
  宋家四兄弟走后的宋家很是清静了段时日,六月宋小五生辰那天,没有了萝卜们为讨她欢喜找的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礼物,宋小五还松了口气。
  要知道她收了多年的木头人了,再收几年,她那箱子木头人都可以拿来煮一锅熟饭了。
  这一年过去的很快,年底那阵,梧树县下了半个月的雪,天寒地冻的没人愿意出门,宋韧出门出的却是勤快,每日一早缩着脑袋和手就出门,晚上往往要到天全黑了才会哆哆嗦嗦归家来,手脚脸全都冻烂了,张氏心疼得太厉害,忍不住暗地里让小娘子去劝劝她爹不要太拼了。
  这全国各州每到冬天就要冻死不少人,今年尤其冷,雪下得比往年要大要长,雪积得厚了,茅草屋一被压倒全家都逃不过,宋小五估摸着穷人家的老少病弱得死不少,见宋爹亲自带着衙役壮丁发动各家各户出门扫雪,清除风险,又发动着各家各户相互支援相助过冬,活下来的人家就要多了,这等来年再清算,不说远的,近的几县一相比,他的政绩就要突显出来了,这在上峰那是个打眼的机会。
  事情都是要下苦功夫才能做出来的,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事她爹得拼一下才成,遂宋小五跟母亲摇了头,跟她道:“让他做。”
  他不领这个头,一窝在家里,衙门做事的就更如是了,毕竟死谁都不会死到房屋严实,家里还有余钱买柴火取暖的他们身上,怎可能不畏严寒难受做事?
  第27章
  父女俩都一个意思, 宋张氏只能强忍着心疼不舍由着他。
  她跟丈夫感情好,天寒地冻的没人愿意出门,这天她就熬一锅浓浓的姜汤装在瓦罐中,拿袄衣包裹着去送, 把莫婶急得在后面喊她活祖宗也拦不住她,莫婶还叫小娘子拦,宋小五半躺在椅子里全家唯一一张毛皮上烤着火, 听了也就朝门边撩了撩眼皮,提醒了莫婶一句:“老婶, 门关紧点。”
  风都进来了。
  莫婶连忙掩实了门, 走过去给小娘子身上盖的被子掩紧了点,手点着她的额头恨恨道:“你啊你, 娘都不管了。”
  宋小五朝她眨了下眼。
  莫婶摸摸她的头,又探进毛袄里摸了摸她的脚,见是热的就放心了, 往火盆里添了根柴, 叫小娘子有事叫她,她就出门往灶房那边去了。
  她打算多做点米皮放着, 等老爷夫人一回来了,拿熬好的骨头汤一煮, 放几分片姜,一碗下肚, 肚子里有了东西身上就能热起来, 人也能好受点。
  这厢宋张氏刚找到人就被宋韧骂着往回赶。这天冷得只要是人出来身上就不舒服, 没有没被冻出毛病的,宋韧在外头再怎么受冻也捱得住,但就是不许她们出来,这一见到夫人出来来给他送姜汤,不等她说第二句话就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把张氏骂得眼眶含泪,不敢多呆,把东西放下就急急走了。
  这地上都覆着冰,宋韧怕她出事,急叫了身边的一个块头大的捕快跟着她,等人回来道她已到家了,宋韧又骂了一句:“尽找事。”
  这几天宋韧领着人在城边的石山砌石屋,他这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几天的大雪倒了不少屋子,人是发现得及时救下来了,但没地方住,他想来想去,就只能整改一下石头山里的洞,把洞口露天见风的地方拿石头挡着,做几个木门进出,一堆人在里头烧一堆火,靠着火和活人气,这住久了不行,湿气太重,但熬一阵子度过眼前的难关还是行的。
  但说的容易,做起来就难了,挡门拖柴火,叫他们把各家的粮食合在一起一道吃,这都需要个领头的,宋韧是县令,又在他们面前露过脸,百姓信服他,这些事由他出面他们就听他的,他只得到处跑。
  他这头忙得焦头烂额,见到妻子来了吓了一大跳,把人骂走了都顾不上愧疚,回身就去从救回来的人当中点壮丁,去那些还没去的村子里救人。
  一通忙到下午,他方才想起妻子送过来的那个拿袄衣打的包袱,把姜汤从袄衣里扒了出来,把汤分给了李之叙和被他请来帮忙的一个老师爷。
  这晌他身边的人都被打发出去办事了,就两个出主意的师爷在,李之叙看没外人,就跟他道:“你之前对嫂子太凶了,她出来给你送汤也是担心你。”
  “不凶两句,回头就又来了。”宋韧把汤一口喝下,搓了搓手在嘴边哈了口气,跟他们又笑言了一句:“这是在外面,家里你嫂子当着家,这下指不定在家里等着我回去收拾我呢。”
  李之叙跟老师爷老张头忙了大半天,又冻得瑟瑟发抖,这厢累得话都不想说,宋韧说了句笑言,两人嘴角动了动,算是笑了一下,这脸总算不那般木木呆呆了。
  宋韧站起跳了跳脚,活动了一下,吸了吸鼻边冻出来的鼻涕,手放在衣兜里舍不得动,朝他俩一扬首:“喝完了?走。”
  这一通忙,又是忙到晚上,宋韧一脚一个坑地踩着雪归了家,在门边跟住在旁边的捕头和李之叙道完别,回头见开门的是莫叔,他探头往里看:“夫人睡了没?”
  “没睡,等着您呢。”
  “哎呀呀,这大冷天的快把我冻死了。”宋韧一听,心里放下心来,呲牙咧嘴地往家里走。
  可惜他放心的太早了,一进家里烧着火的堂屋,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屋里头有个清亮透着冷淡的嗓子道:“宋大人回来了。”
  宋大人这在外头看了一天的雪,这眼还瞎瞪着呢,一听这声音,眼睛还没看清人心里就猛地噔了一下,张着眼朝声音那处看去一脸的笑:“是的,敢问小五娘子,本官夫人在何处?”
  说罢,他也能就着火光看清人了,张望了屋子一眼没看到人,他有些失望地往门边看去,叫了一声:“夫人,我回来了。”
  宋小五缩了缩脚,把她占据温暖与火源的宝座腾了一点出来,朝他扬了下小下巴。
  宋大人赶紧过去坐下,搓手向盆烤火,问向宝座上的小当家:“小宋娘子,你娘呢?”
  “听到外头响了脚步声就出去了,现下应在灶房。”
  “给我弄吃的?”宋韧搓着发热了的手,喜滋滋地道,“夫人真好。”
  “你们吃了没?”宋韧问她。
  “我跟老叔老婶吃了。”
  “那等会我跟你娘一道吃点,你早点睡。”
  睡了一天的宋小五打了个哈欠,这大燕的冬天瞅不见什么光亮的日子,从天亮到天黑就阴着,尤其这阵子下着雪,更是阴沉阴沉的,让她一点也不想动弹,只想睡觉。
  她这不分白天黑夜地睡,偏生还能睡着,也是怪了。
  她也不搭理她爹,打着哈欠就又闭上了眼。
  “你娘今儿回家没冻着罢?”
  “今儿你们在家忙不忙?”
  “小五?”宋韧连说了几句,见没人应转过了头,见小娘子红扑扑的小脸蛋枕在黄黑的兔毛里,就跟年画里的小玉女一样,他不禁笑了,探手过去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就是瘦了点,再吃肥点,过年就可以当小猪崽宰了。”
  幼稚,宋小五听了连哼都懒的哼一声,把他的手打开,别了别脸接着睡她的觉。
  宋韧见她困得慌,不再逗她,眼巴巴地看向了门,没一会他就听到了声响,正要起身往外去,就听外边夫人扬起声音说了句:“别出来了,风大。”
  等她一进来,屋子就热闹了,宋韧一见她就伸手,可怜兮兮地道:“夫人你看看我的手,是不是得上点药了?”
  宋张氏听着忙放下手中的碗,急步过来:“我看看。”
  莫婶这边端了碗汤过来让小娘子喝,宋小五听到她的声音张开眼,就看到她那不要脸的爹把脸都送到她娘眼前了,“夫人,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裂开缝了?”
  “是呢,都出血口子了。”宋张氏心疼得慌,朝莫婶就道:“老婶去打盆热水来,我给老爷擦擦脸。”
  宋小五接过碗,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喝了一口尝了尝味,慢吞吞地道:“宋夫人,你这大儿子还挺娇气的。”
  大儿子宋大人回头瞪她:“就你不心疼你爹。”
  “你跟小娘子计较什么,她不心疼你谁心疼你?”张氏被他气得捶了他一下,拉过他的脸,小心地碰向了他被冻出血口子的脸,“别乱动,我仔细看看……”
  此时,垂着眼喝汤的宋小五嘴翘了一下。
  她还真不好跟宋夫人说,她一点也不心疼。
  **
  这一个冬天过去,梧树县治下九千余人,死了一百八十五人,近二百个人去了。去他县打听的人回来报,隔县原安县一个县走了二百多人,宋韧琢磨了两天,如实跟上头报了梧树县的死亡人数。
  他这个数目已是梧树县历年来差不多的死亡人数,往日没有大雪一个冬天过去也差不多是这个数,要是不算这比往年分外恶劣的天气的话,他这是无功无过。
  李之叙听了打听消息的信人回来的消息,略有不解,这为了救人,宋大人连县库里的粮食都拖出去救济了,全县被他叫动了近一千人的壮丁帮忙挖雪救人,日日忙不休才有了这个结果,这别的县他听说可没什么动静,这怎么就相差无几?他私下朝老师爷讨教,才知道不管死了多少人,哪怕是一千两千人,就是整个村都死绝了,各县县尊往上也只会报跟历年来差不多的死伤。
  这事只要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上面是不会往下死查。且上头为了跟朝廷交待,朝廷为了跟百姓有个说法,这死的人就不能多。
  遂三月开春,万物生长,宋韧也没得到上头的嘉许,盼着这事能当上县丞的李之叙跟宋韧喝酒,喝醉了的时候跟老友道:“这做官怎么这么难啊?”
  这冬日救灾,李之叙也是忙得没日没夜的,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好几岁,见好友垂头丧气,宋韧想了想,跟他说起了这其中的门道来:“看似是这样,但你当那些大人心里没数?尤其是我们那位太守大人?他当年可是坐过这个位置的。”
  “你的意思是……”
  “这就要看我们要讨谁的巧了。”有些人,送银钱就能走通门路;有些人,就要看你听不听话;而有些人,那是听话跟是能干缺不一可。
  符家是法家大家,这法家但凡有点名声的都是雷厉风行之人,做事锋利干脆才入得了他们的眼。
  “你再等等,时机未到而已,”宋韧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道:“大人们心里有数。”
  上面不会彻查,但心里岂会没数?这些官场中的老狐狸个个心里都有一本帐,不过帐本怎么算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需要了。
  宋韧不求别的,只求上峰知道他这么个人,在需要他这个人的时候,想起有他这么一个人就好,他这也是在上峰心里埋种子。
  这年宋韧也没闲着,去年下半年他下令鼓励百姓开荒,之前他托人从北方带回来了一些麦种,以先赊欠收成后再还的方式把麦种换给了百姓,结果冬天太冷小麦都冻死了,这一年他再接再厉又鼓励百姓种麦子,百姓们去年忙了一年白忙和了,还欠了县衙的种子,今年绝大部份的人家不愿意再种,宋韧只得挨乡挨村地去劝告,百姓们没见过还会跑到村里来的县令,又因之前宋韧实在是救过他们,他是个好官,百姓们也不忍让他失望,遂又从县衙画押领了种子,又种了一季。
  等这年的冬小麦种下去,宋韧也松了口气,回家来跟妻女说起这事儿来,还乐呵呵地跟她们的炫耀:“我县的百姓都听我的,是好百姓。”
  宋小五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这阵子急得起了满嘴火炮,嘴疼得连饭都吃不下的宋爹一眼,他这求爷爷告奶奶的才让人把麦子种下去,也不知道他这朝人夸耀的底气是打哪儿来的。
  宋韧这是又苦熬了一年,都熬了这么多年了,宋张氏知道这个家里最急着往上走的是她这个相公,遂她听了忙附和,道:“等明年收成了,他们更会感激你。”
  宋小五不由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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