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节

  为什么要走?为了这天下苍生,为了更多的女儿穿裙装曼妙如画。
  她收整父兄残兵,付家军整装待发。
  大军出城那一日,下了大雪。付青檐在马背上回过头,遥遥望着城楼之上的姬明渊。
  姬明渊向她举起鹿角酒樽,薄唇开合,无声地说:“青檐,活着回来。”
  付青檐转过头,目视前方,身姿挺拨,在满城百姓的欢送中,在姬明渊遥望的目光中离去。
  她是付家将中的最后一人,虽为女子绝不辱付家骁勇之名。
  受过伤,落过陷阱,也曾背水一战,更不要说严寒酷暑饥寒交迫这等军中寻常事。
  三年,冲锋陷阵的三年里,无数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付青檐都会想起那道玄色的身影。
  三年后大胜归来,朝宴上,姬明渊喝了不少酒,他举杯,神色微醺:“得青檐,孤之幸也。”
  付青檐匆匆低下头以来掩饰眼中慌张。
  她忽然明白,姬明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她尚穿红装时曾心悦之人,也是她换上戎装之后的全部信仰。
  因他是帝王,她甚至不曾去想他心里对她是否有除了君臣之外的情意。
  君臣有别。
  短暂的重逢后,付青檐再次离开。敌国姚国强胜,两国既以开战,不死不休,战争恐要持续十余年。
  姚国国力昌盛兵多马肥,良将众多,尤其是上将军萧却堪称姚国战神,在姚国百姓心中等同于付家将在大姬子民心中的地位。
  付青檐与萧却几次交手,战事胶着之际,后方传来姬明渊立后的消息。付青檐心里明白姬明渊是皇帝自然会立皇后,他们只是君臣,她不应该有任何非分之想。然而那颗坚硬铠甲之下的心脏还是忍不住疼痛。
  她分神了。
  若她的对手是别人尚且还好,可她这次的对手是萧却。她只要有那么一丝的恍惚失察,就被萧却抓住机会生擒。
  大将被生擒,姬国军中大乱,国中百姓忧心忡忡。幸好付青檐的心腹手下拼尽全力稳定军心,带领大军连连后退。虽失了两座城池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萧却擒住付青檐后,本想杀之。怎奈姚国皇帝一道圣旨送下来保住了付青檐的性命。姚国皇帝之意是要以付青檐性命换姬国十座城池。
  萧却大殿之上力争:“陛下!付青檐若死,姬国军队不堪一击。若用十座城池换她回去,他日必成大患!还请陛下三思!”
  “一介女流,不过仗着祖上威名和手下军师罢了。爱卿不必担忧。”
  “陛下!”
  “朕意已决!”
  被关押在牢中的付青檐惊讶于姚国没有立刻处死她,几日过后,她隐约猜到了姚国皇帝的主意。
  她站在牢中小窗前,望着那一小方窗外的风景,忧心忡忡。
  “陛下会救我吗……”
  付青檐心里有一种渴望,也许在姬明渊心里她也是重要的呢?那句“得青檐,孤之幸也”梦魇一样缠着她。
  可是她又真的怕姬明渊做出妥协。她只想做他的刀刃,不想做他的累赘。
  付青檐在牢中关了三个月,终于重见天日。她从马车里被人拉下来,两军对峙,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马背上一身玄衣的姬明渊。
  他居然真的用十座城池换她。
  那一刻,自穿了戎装再未流过泪的付青檐忽然就红了眼睛。
  “青檐,到孤这里来。”
  听见他的声音,付青檐立刻朝他奔去。她跑到他面前,像流浪太久的孩子终于回了家。
  姬明渊跃下马,解下身上的绣盘龙的玄色披风,亲自披在付青檐的身上。他温凉宽大的手掌一如多年前轻拍她的肩,忽然说:“瘦了。”
  这一刻,望着眼前日思夜梦的人,付青檐真的特别想像一个柔弱女子一般扑进他的怀里委屈地痛哭一场。
  可是她不能。
  他是大姬的帝王,她是大姬一品上将军。她的手下,她的兵马都在这里。她必须像个将军一样腰背挺直,朗声谢恩。
  战火不休,辗转十二年。走过风雨和凶险,付青檐从一个飒爽明媚的十六岁少女变成如今饱经沧桑伤痕累累的她。
  二十八岁的年纪,在大姬是一个女子儿女成群的年纪。而她只有手中枪,胯下马,身后军,还有心中人。
  大姬与姚国签订休战盟书之日,姬明渊踩着月色而来。
  刚刚喝完中药的付青檐打开木门,看见彷如神祇一样的姬明渊眉眼含笑:“青檐,到宫中陪孤吧。”
  于是,她交了兵权,成了他的妃。
  姬明渊以她的名字建了青檐宫,封她为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在举国百姓和军中将士的祝福下,将她迎入宫中。
  故事似乎应该就到这里美满结束。战事结束,他的志向得以实现。她平安归来,终于嫁给了自己的信仰。
  宫墙深几许。
  一道道宫门关合,隔断了一桩一桩心事。
  半开的小轩窗投进些许光,付青檐借着落日十分的光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指甲被小宫女涂上鲜红的丹蔻,娇艳无比。她把手翻过来,掌心里却是厚厚的茧,和不知何时留下的疤痕。
  “阿姊……”付红棂小心翼翼地望着付青檐。她对姐姐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姐姐是巾帼英雄,是被整个大姬子民爱戴推崇的英雄。
  付红棂有点小小的畏惧和心虚。
  “低着头做什么,女人就该抬着头,骄骄傲傲的。”付青檐缓缓说。
  大概是军中待得太久,付青檐说话时自带了一种威压。
  付红棂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打量着姐姐,疑惑地开口:“阿姊,我就要进宫陪你了,阿姊不高兴吗?”
  付青檐漫不经心地笑笑,说:“我不喜欢吵闹,以后少来这里。安安分分当你的棂妃。”
  她端起已经凉了的茶细细地品着。
  宫女悄声过来请付红棂离开,付红棂走到门口,不解地回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姐姐。她以有这样一个姐姐而高兴,可是她不懂姐姐。
  当夜,付红棂陪在姬明渊身边。
  姬明渊望着窗外的月色,问:“你今日去见过你姐姐?”
  “是的。可是姐姐让我以后不要去吵她。”付红棂为姬明渊添茶,少女娇俏的眉头蹙起,小声说:“我有点怕她……”
  闻言,姬明渊轻笑了一声。
  十二年军旅生涯带给付青檐的是一身伤病。带军打仗时,她尚且能够凭借一腔热血支撑。可她回到宫中不到两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日渐衰败下去。
  青檐宫也成了宫中妃嫔不再过来请安之地。皇后体恤她伤病,也将她的请安免去。付青檐安静地躺在青檐宫的床上,日复一日。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付青檐难得下了床走到庭院中,她躺靠在藤椅里,对着暖融融的阳光合上眼。
  一大片阴影罩下来,付青檐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姬明渊。她淡淡笑着,说:“臣妾体弱,还请陛下恕不能行礼之罪。”
  “青檐,你在怪孤。”姬明渊将手拢在袖中,眸色深沉看不见底。
  付青檐安静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一如十二年前尊贵不凡深不可测,而她却老了。
  付青檐用一阵带血的咳嗦回答了姬明渊。
  姬明渊眉峰皱起,他俯下身来,凑到付青檐眼前,缓声说:“你如今这般孤心中甚是不忍。太医说你心中郁结,可否告诉孤你心中所虑?孤愿与你分担。”
  付青檐有些恍惚,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帝王忽然觉得他也只是个凡人。是她将他摆在了神祇的位置。
  不,他才不是凡人。他是大姬的帝王——君心难测。
  付青檐忽然有一种轻松的心情。她望进姬明渊的眼睛,问:“那陛下可以将兵权再交给臣妾吗?”
  “后宫不可干政。”姬明渊从容答曰。
  “那可否将臣妾昔日属下召回军中?”
  姬明渊沉默了片刻,才道:“孤会考虑。”
  付青檐笑了笑,声音古井无波:“臣妾这冷宫凄清阴森,陛下九五之尊何必屈尊。”
  “冷宫?”姬明渊环顾四周,“孤为你建造的宫殿何时成了冷宫?”
  “臣妾倦了,陛下请回吧。”付青檐不欲多说。
  姬明渊深看了她一眼,解下身上的玄色披风,仔细盖在她的身上:“外边风凉,不要待太久。”
  付青檐望着姬明渊的眼中第一次带了嘲意,她撸起袖子,将纤细的手臂递给姬明渊看。
  “我如今再也不能上战场,也被你圈在了后宫之中,绝无可能勾结外臣,陛下不必再试探了。”
  她花了十二年,终于把这个男人看透。在这个帝王的眼里,世间一切人都可成为棋子。他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必有目的。
  以帝王身份提携她,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将散了付家军收回来,重整军心。
  以十座城池换她一条性命不过是因为他看得通透,知晓她的性命更划算。失了的城池可以再抢回,放弃她却会失去军心和民心。
  战争结束,她手中兵权过大。所以他封她为妃,将她圈在宫中,又再得美名。
  一幕幕过往流过。
  站在城楼中诉说志向的年轻帝王。
  举杯微醺说着“得青檐,孤之幸也”的他。
  御驾亲征带兵而来,用十座城池交换她性命的他。
  还有那一晚,乘着月色而来,朗目之中难得染上三分温柔的他,温柔说:“青檐,到宫中陪孤吧。”
  他谁都可以利用,甚至是自己。
  付青檐可以怪他吗?她甚至找不到责怪他的理由。他从未许诺,从未说过爱她。从未。从始至终,他们只是君臣。
  既如此,付青檐只剩凄凉苦笑。
  姬明渊走到庭院门口,忽然起了风,他回过头去,看见盖在付青檐身上的玄色披风被风吹开,吹落进一侧的荷花池。
  付青檐的目光落在被池水浸湿的披风上,她未曾抬头,轻声问:“陛下,您在这十二年里可曾有过那么一丝一毫的喜欢我?哪怕那么一点点。”
  十二年,她终于问了出来。
  姬明渊轻压玄色宽袖,不言。
  付青檐轻笑着合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落进她鬓间的华发。滑过她这十二年的一往情深。
  原主记忆片段接收完毕。
  任务世界:沦为弃妃的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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