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你这人神经病吧。”穿白色背心的中年男人有点犯懵。
  “原来知道我神经病啊。对啊,我砍人都不犯法。”司芃望向里面,张莉从来都穿得清凉紧致,露一身的肉,只不过这会不是红肿就是淤青,见有人来管闲事,拨开那扯得跟稻草一样的头发,连眼圈都乌黑。
  “妈的,”司芃进屋来,把滚到门口的电饭煲踢走,“再神经病,也比你这半夜出钱打女人的强。”
  “她是我的女人,怎么,我还不能管?”
  “哟,她是你女人?”司芃意外。
  男人朝她摆手,“一边去,多管闲事!”
  司芃一脚朝人下/身飞去,“是你女人,你还让她出来卖,好意思哪!”
  冷不防地吃了痛招,男人要拿身边的椅子回击,司芃拿刀背猛敲他胳膊,把他逼出屋子。男人指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个小太妹!”
  “知道我是太妹,还不滚。”
  “你等着。我阿根也不是吃素的。”
  那时陈龙还没出事,司芃站在走廊,见他狼狈逃走,冲他背影喊:“等你个屁。有种你找龙哥去。”
  张莉从床角爬起来,奔到阳台一看,只见男人急匆匆的背影。她转头看司芃一眼,什么也没说。司芃也不想多话,直接回宿舍。
  这会张莉倒话多:“那个,你真是陈龙的女人?”
  男人以为司芃骗他,真去打听了下,但后来没告诉她是真是假。不过那天晚上她就信了,因为她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有底气的太妹。
  “怎么了?”
  “龙哥不是被抓了?你没事吧。”
  “不好着嘛。”
  “没事就好。你还是要小心。那个混蛋可记仇了,尤其记女人的仇。”
  ☆、029
  离开,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我,偏偏要搞得大费周章。
  ——司芃日记
  “知道了。”司芃进屋,随手把药膏和创可贴扔矮柜上,鞋也不脱,躺床上玩了半天手机,才起身去洗手间。
  洗手时看见镜子里的脸,嘴角处的绯红淡下去了。她扬起脸,倒不是想看清伤得重不重,只是想起凌彦齐的吻。
  手指一点点触碰嘴唇,然后到下巴,经过轮廓分明的颌骨,到颈部。细细摩挲中,竟看到另一处紫红色的伤痕,不大,但颜色显目。
  不对,在店里照镜子时,明明没有这处伤。
  司芃靠近镜子,猛然想到,这他妈的不就是吻痕么?放一边的手机屏幕一闪,她拿起来看,是孙莹莹,问她在干嘛。
  司芃索性把洗手间的灯全开了,找准角度,自拍一张发过去。
  孙莹莹回得很快:“妈呀,你终于学会发照片给我了?”人毕竟见多识广,立刻就找到重点:“有情况啊。可这不是我们宿舍?呀,呀,你干嘛把凌帅哥带回去了?人有钱,开间总统套房多好,我们宿舍条件太差。”
  “不是,他在店里亲的,回来我才发现。”
  “靠。亲你一下,你就美成这样?那要是他上你,你还不得爽翻了?”
  和尹芯分手才十来天而已,凌彦齐已和彭嘉卉看过两次电影,听过一次音乐会,打过一次网球,吃过五顿饭。几乎隔一天就有一个安排。
  他觉得挺累。要上班加班,还要被堵在车灯绵延的洪流里,电影也好网球也罢,哪怕光是吃饭,每次都得费上三四个小时。最后还得送人回去,当然彭家在s市也有住所,但是深夜的交通再畅通,也得多花一个小时。
  不都新世纪了?为何还一定要男人送女人?况且每次他见彭嘉卉,人都神采奕奕,她开车回去,定比他送还要安全得多。
  卢思薇有时见他孤零零地回来,想问他又想骂他。他便将疲惫之色露出来,卢思薇又怜惜他:“你傻啊,累的话为什么不带回家?”
  都累得呵欠连天了,还要带回家,接下来到底是做,还是不做?他正点脸色:“还没到那地步吧。”
  这话自是哄不到卢思薇。活到她这个岁数,自由恋爱过,结婚离婚过,有陪着创业的患难之交,也有锦上添花的爱情,更不缺阿谀奉承之辈。她是不信会有正儿八经的正人君子。在感兴趣的女人面前,男人从来不当所谓的正人君子。
  不过是凌彦齐没什么兴趣,更也许是他在消极抵抗这种安排。但还好,彭嘉卉是个情商不错的女孩。目前收到的反馈来看,她对凌彦齐的不热络,也没什么指摘之词。
  这种不撒娇不抱怨,专注做事业的态度,已经很讨卢思薇的欢喜了。
  更何况,人对公司发展,还能有实质性的帮助。天海集团正在海外布局,马来西亚政府想要分批开发吉隆坡周边一块约200万平方米的商业地块。公司正和郭义谦的大鸣集团谈合作。有这个外孙女彭嘉卉的助力,一举拿下80万占地的第一期项目,胜数更大。
  管培康曾说,让彦齐自由恋爱。一个心无杂念躲象牙塔里,中文系都能念七年的男人,对伴侣该有的才气品性,标准不会低到哪儿去。卢思薇嗤之以鼻,凌彦齐选女人的眼光,总是忽高忽低。那是她人生中最不可控的风险。
  细细一想,这十二年来,凌彦齐的女友,不管带没带回来过,绝大多数她都了解。
  他的初恋,就是那个物理杨老师的女儿杨思琪,还大凌彦齐两岁,从模样看,便知是个学霸。回想往事,那会她是冲动了点。因为她不喜欢教书匠,没道理刚摆脱凌礼,又跟另一个如此类似的家庭有瓜葛。而且她平生最恨别人的欺瞒,偏偏欺瞒她的是自己儿子。
  那是他第一次为了别的女人,扯那么大一个谎。
  但她也没亏待人。后来杨思琪考上普林斯顿大学,凭她父亲教书的微薄薪水,难以支撑她的学业。是她卢思薇给了二十万人民币。人接的毫不含糊。品学兼优的女性,哪怕是在豆蔻年华,在爱情和前途面前,从来都不会拎不清。
  后来在新加坡念高中,凌彦齐交往过一个轻度抑郁的华裔女孩。是同一个美术班上的女同学,梳规整的马尾、戴古板的眼镜。她怕儿子也抑郁,只敢让姑婆委婉地问:“何以非要每天陪她上下学?”
  凌彦齐倒是很懂事,专门给她打电话:“妈妈,你不用担心。她都不想去上学了,我只是想陪她挨过这段日子。”
  到了大学,两人自然也就分了。再后来便是那个酒吧驻唱歌手,林雅容。这次卢思薇倒没阻拦。她见过林雅容,也听过她的歌,黑长的直发,性感的双唇,一把明亮又慵懒的嗓子。长相唱功都不俗。那年也有二十四五了,怎会一直满足只当个无甚名气的酒吧歌手?看一眼就心里有数,她的儿子,非得在这女人身上,栽个跟头不可。
  栽就栽吧,卢思薇想,懦弱又善良的人,总要吃点亏,才能心硬起来。
  和凌彦齐交往后,林雅容经常飞内地,参加不少选秀比赛和综艺节目。最后和上海一家经纪公司签约,各种商演台上也能混个脸熟,仍是高不成低不就。凌彦齐的钱已不能为她铺通道路,她更缺那个圈子里的好资源。卢思薇干脆好人做到底,暗地里替她物色一个知名制作人男友。
  那年圣诞刚过,凌彦齐飞去上海谈分手。林雅容是他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任女友。卢思薇怕他受伤,便丢下工作,飞去上海陪他。
  那间酒店大堂的中央,立着一颗两米多高的圣诞树。墙上窗上,挂的贴的圣诞装饰还未撤下。夜里的窗玻璃上,水痕一道一道,凝住冰冷的雪花。
  室内暖意融融。林雅容双眼微红,半是欺骗半是解释,圣诞节为何没有回新加坡,陪伴家人和男友。
  隔十米远的卢思薇,在她认为的安全距离内静静观察,以她的方式保护儿子。她以为凌彦齐会生气会痛苦。那年他二十四岁,也到了该承受风浪的本命年。可他的面目是出奇的平和,直到林雅容离开,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随后他起身,看到不再躲避的卢思薇,稍感意外,冲母亲暖暖一笑。
  他迎面走来,卢思薇想起他的生父。
  当年愿意嫁给他,千里迢迢去往北方,就是因为冬日里那点陪伴的温柔和爱意。可到最后她要回s市,凌礼将她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码在行李箱里。他沉默许久,不生气也不挽留,送她上火车时说:“路上要小心,回到家后,可以来个电话——如果你愿意。”
  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动摇这种性情。二十六岁的卢思薇,比这会的凌彦齐还大两岁,火车上睡一觉起来去洗漱,看到旅行包里被凌礼装得一丝不乱的牙膏牙刷毛巾香皂时,突然觉得自己会疯。
  那次是匆忙赶去上海,被冷风冷雨裹挟,卢思薇的鼻子有点堵。第二日凌彦齐亲自陪她去选购大衣。开车门后还怕她冷,搂着她肩膀小跑进入商场。
  卢思薇没想过,她和凌彦齐之间还能有这般母慈子孝的时候。离她狠心把他扔到新加坡已过八年。他在以她不太懂得的方式长大了。
  凌彦齐挑了大衣,又挑围巾手套,帮她穿戴好后,才看她神色:“妈,你是担心我,还是怕我吵不赢,赶过来帮我?”
  卢思薇扑哧一笑:“当然是怕你吵不过。”
  凌彦齐望着雪沙飞舞的大街,出窍般想了会,才摇头:“我没事。除了这三年时间,还有一点钱,我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总算还好。从那以后,凌彦齐的女友也有几个靠谱的。
  卢思薇最满意的是那个香港女孩黄珊妮,父亲是汇丰银行高管,母亲是资深大律师。她自个也厉害,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与凌彦齐结交时,正在新加坡摩根斯坦利的风险管理部实习。
  可不仅仅是天海集团,卢思薇想,卢家也正缺这么优秀的儿媳妇、当家人。可谈不到三个月,凌彦齐就要和人分手。
  况且,也不是时时都保持这么高的水准。安排他进公司才一个月,他就看上部门里的小助理。助理是个刚毕业的小丫头,还在试用期,专做杂事。别人都呼来喝去的,就他中午帮人打饭上去,还无比耐心地,帮人一张张地贴报销单据。
  气死个人。二话不说,卢思薇就让人找个事由,开了这个小助理。
  至于尹芯,也还可以。知道他们交往后,管培康笑:“彦齐的口味倒是一直在变。你啊,别那么心急,他还不想定下来。”
  卢思薇恍然大悟。从林雅容到黄珊妮到尹芯,她渐渐地看出来,儿子对女人是越来越不上心。
  可他也到考虑婚事的年纪了。这是现阶段,她最苦恼的一件事情。他们之间一直有心结,十几年过去,因为母子血缘,因为爱,他原谅她了,但这结从不曾真正化解过。
  她正在更年期,睡眠越来越差,经常一晚上都是浮想浅梦。
  梦里,她总陷入毫无悬念的争夺战里,不,不是争夺战,是溃败,凌彦齐在变化,像不同时期的自画像,脸庞从柔和清秀到轮廓分明,眼神从温暖到平和到冰冷到陌生,他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她的心一阵一阵地凉透、死去。
  那个赢得如此轻松的年轻女人,梦里只有依稀的轮廓。
  梦能做到如此现实的地步,那就意味着它一点都不荒诞。卢思薇明白,假如听任他人,让凌彦齐自由恋爱,那个女人终有一天会来到她面前,判她的死刑。
  所以哪怕凌彦齐不喜欢彭嘉卉,也无妨。她早就和凌彦齐说过,婚姻从来都不止是爱情,普通人尚且知道要通过婚姻改变命运。你的婚姻,必定是强强联合。想找什么样的女人,随你,但和谁结婚,必须听我的。这是底线。
  凌彦齐答应了。生来就享福的富二代,也总要付出点不愉快、不自由的代价。到目前为止,除了行动慢点,他都谨遵上喻。
  2016年五月十七日 d市西山湖畔
  凌彦齐下班后,载着卢聿菡,前往西山湖畔的度假酒店。
  一体化程度越来越高的城市群里,这儿一面傍着森林湖泊,一面临着风景秀丽的七十二洞高尔夫球场,俨然成为不可多得的一处景观资产。
  凌彦齐常来。每当他想逃离——有时他清楚,他想逃离工作,想逃离卢思薇和亲朋,有时也不清楚,逃离好像只是心情,而没有具体的对象。无所谓,只要起了那样的念头,又没有非做不可的事,那就遵循本心,暂时的逃离罢了。
  ☆、030
  你看到的只是外表。爱只盛放一次。我看不上眼,我踩碎它。去它的爱和浮华。冬青是友谊,它岁寒而不凋。
  ——艾米特·勃朗特勃朗特姐妹
  好多次,这条通往西山湖的路,是指引他逃离的箭头。今日恰恰相反,也成为他想逃离的那些东西。
  和彭嘉卉单独相处,已甚是疲惫,还要以情侣的公开身份面对整个派对的人,他更不情愿。但也没办法,今天是彭嘉卉二十三岁的生日。
  她说回国后忙着打理事业,爸爸身体也没好转,家庭琐事还多,线上线下认识的许多姐妹,大部分都是时尚博主网络红人,也帮她的生意在网上吆喝过。现在都有抱怨,说她人都在国内了,还只顾挣钱不顾姐妹情。她便想趁生日开个派对。
  凌彦齐也算是见识过彭嘉卉的事业心,毫不夸张地说,比他强很多倍。只是他从来都只参加派对,并不操办主持派对,不知道一个正牌男友有什么需要做的,因此怔住一会,才搭腔:“你需要帮忙吗?”
  “哪敢要凌公子帮忙,能赏光来就不错了。”
  两人聊这件事时,是个困倦慵懒的午后,彭嘉卉双手交叉,轻托下巴,冲着他笑得甜美。“没问题吧。我不打算请很多人,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姐妹,你要是不太喜欢这种场合,露个脸也成。”
  步步退后,又是步步紧逼。凌彦齐哪敢说不呢,他想,非但不能只露个脸,最好还得陪上几个小时。
  高速公路上,凌彦齐问副驾驶位的卢聿菡:“你跟嘉卉是怎么成好朋友的?”
  卢聿菡直说:“因为一个男生。”
  “什么男生?”
  “哟,齐哥,你感兴趣了?”卢聿菡笑他,“放心好了,嘉卉这么正统死板的人,是不会喜欢那种男生的。”
  “正统死板?”凌彦齐很好奇她对彭嘉卉的观感。乍一听不太对,彭嘉卉时髦靓丽,和正统死板连边都挨不上,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甚是贴切。她的行为想法,无一不合乎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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