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说完沉重的话题,大家又纷纷说起战场上的情形。管平波逐条分析造成人员伤亡的原因、队伍中的不足,以及将来如何避免。足足说了个把时辰,才达成了统一方案,微微调整了日后训练的方法。
  这时候,谭元洲开口了。只听他道:“如何杀敌,大家伙都说的很明白了,我不多说。有一条,却是不合时宜,必得要改。”
  管平波忙道:“请讲。”
  谭元洲道:“称呼太乱。”
  韦高义问:“什么称呼?”
  谭元洲道:“既然是军营,就得有军营的样子。我们叫的叫奶奶,叫的叫师父,听着就不像。土匪有当家,行船有船头,行商有行首,无规矩不成方圆。私底下叫什么都行,正经场合,再叫奶奶师父姑娘的,就不相宜了。”
  陆观颐道:“很是。二哥撇下我们离开,不论是何缘由,不论他心里如何想,我们都不得不自立门户。既自立门户,便不宜用原先的称呼。新人新气象,我们的规矩该立了。”
  管平波暗赞谭元洲到底是有经验的人,眼界的高度就是不一样。她正有调整营中人事之意,谭元洲既提出来,她便从善如流的道:“既然是老虎营,你们从此便唤我做营长吧。谭元洲任副官,协助我处理营中事物;观颐任训导官,称知事,负责营中教育、规劝、规章制度制定与奖惩。大家伙有意见吗?”
  众人当然说好。
  管平波又道:“孟阳秋!”
  孟阳秋愣了一下,方想起下午学的规矩,喊道:“到!”
  管平波道:“你精于枪法,从今日起,便担任枪法教官。隶属于培训部,暂时只有你一人。”
  “是。”
  “百户所来的陈大义补曾云儿的缺,”管平波继续道,“王小狼补魏迎春,李玉珍补张毅。此外,金竹寨的杨峰补李玉娇,杨天功、杨文石分别补、张四妹、祝芝蓉。所有女兵除元宵暂任鼓手外,连带阿颜朵,全部编入弓弩队。待将来择优编入女子鸳鸯队,或混编入火枪鸳鸯队。队长注意新人的训练与磨合。上了战场,我们就是一体,严禁抱团、结党。营中一律使用官话,彼此交谈不得使用方言、苗语。暂不会官话者,加强学习。屡次考核不过关者,开除军队。军规已重新写过,我们就请陆知事来念一遍。有疑问者及时提出。”
  众人啪啦啪啦鼓掌,金竹寨的半大孩子觉着好玩,跟着乱拍,孟阳秋几个只得也拍,觉得别扭极了。
  掌声落下,陆观颐便起身将军规念过,尤其强调了纪律,与后勤人员的荣誉。会直开到半夜方止,老人们还好,新人们云山雾罩的回去了,一夜无话。
  众人做完早训,阳光升起。清亮的歌声在山谷荡漾。
  “十八情妹绣花鞋,轻轻移步奔哥来,双手扯住哥腰带,问哥一去几时回……”
  老虎营的人在石头上坐了一排,端着饭碗喝粥。潘志文用胳膊撞了一下元宵道:“她今日怎地用汉话唱歌?唱给哪个听的?”
  元宵翻个白眼:“你管她唱给哪个?反正不是唱给你。”
  潘志文笑的贼眉鼠眼,悄声道:“她莫不是看上了韦高义吧?我们营里,算他生的人模狗样。”
  石茂勋凑过来道:“阿颜朵生的真个好看,除了比姑娘差一点,我看我们的人,没一个比的上她的。”
  张四妹呸了一声道:“师父大眼睛,怎么就不好看了?”
  元宵抿嘴笑:“师父好看有甚用?他们还敢打师父的坏主意?”
  张四妹恍然大悟,立刻笑的比潘志文还猥琐:“哎呦呦,少年思春、公狗发情了!”
  一排男孩子脸都绿了,后面那半句什么意思啊?然而张四妹素来凶悍,惹不起,忍!
  元宵重重拍了拍石茂勋的肩道:“金竹寨的小哥都姓杨,他们同族不通婚的,加把劲,有希望!苗族妹子喜欢唱歌,你可以跟他对歌嘛!”
  石茂勋没好气的道:“我又不会唱歌!再说李乐安不姓杨,他是杨槐的表弟。”
  元宵没理后面一句,只道:“军歌啊!来,一二三四像首歌,走起!”
  “去你的!”石茂勋道,“要不要唱三项注意八大纪律啊?”
  韦高义忍不住纠正道:“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个文盲!”
  “住口!”潘志文断喝,“昨晚的战后总结会议你们没开够呐!都是谭大哥,装什么大尾巴狼,中午就劝师父去睡,闹的她夜里精神好的不得了,俩眼睛跟狼似的闪闪发光。我估计散会的时候都三更了!困的我啊,还不敢打哈欠,憋的两眼全是泪花。小时候吃包子被狗追了一条街都没这么泪流成河过。”
  一群人笑的前仰后合,张四妹与祝芝蓉走来催促:“笑什么笑!赶紧去洗碗。我才瞧见师父又在摆弄盐井的绞盘,你们都去搭把手。元宵留下来替我收拾一下草鱼,师父说了,他们受伤的几个虚不受补,却也不能一点营养都没有,叫把鱼肉弄碎放到粥里给他们吃。还有叫杨槐出门一趟,猪油不够使了,叫去村里买些回来。”
  韦高义瞥见空了一大块的位置,微微叹口气,带着人往盐井处去了。
  先前做了个吊桥的绞盘,再做就顺手的多。韦高义笑着夺过管平波手中的柴刀道:“这些事师父看着就好,我们来做便是。”
  管平波道:“你们一日日的不得闲,我现在不敢胡乱动弹,倒比你们有空。”
  几个队员赶了过来,各自找位置坐下,彼此商议了一回,就分好了工,低头做起活来。
  管平波估量着进度,盐井,应该很快能开工了。
  第78章 适应融合鬼胎
  第102章 适应
  毛竹板子打在屁股上, 啪啪作响。王小狼咬着袖子,硬忍着不敢出声。他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何挨打。不就是跟张四妹顶了一句嘴么?难道她一个烧火丫头, 比兵丁还高贵了?
  在陈朝, 兵丁命贱。尤其是他这种家中次子, 屯田没他的份,在百户所内跟奴仆也无二, 靠着给孟百户家做些活为生。说是袍泽,实际上算孟阳秋的小厮。可再贱也不至于被个女人欺负!最恨的是被压着打板子, 行刑的还是女人!正是张四妹一伙的祝芝蓉。王小狼委屈的险些掉下泪来, 丢了百户所,按律该杀头。不想被杀, 就只得受这般羞辱。
  三十下板子打完, 祝芝蓉面无表情的道:“好好反省, 回头去陆知事处做口头检讨。再有下回,全营通报批评!”
  王小狼张了张嘴,没敢再说话,不情不愿的应了声是, 低着头走了。毛竹板子打的疼,倒不至于受伤。再说祝芝蓉毕竟是个女人,力气有限。王小狼蔫头耷脑的欲寻孟阳秋诉苦,哪知忽听一声断喝:“王小狼!”
  王小狼条件反射的站直:“到!”
  潘志文气的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痛的他嗷的惨叫:“队长!你干什么啊!”
  潘志文咬牙切齿的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带了你们这群新兵蛋子!你看看你什么模样?啊?头垂着!背弓着!小腹塌着!”潘志文气的直拍王小狼的后脑勺,“规章制度怎么写的?一天念八百回,你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给我站直了!”
  王小狼弱弱的道:“我屁股疼。”
  潘志文道:“怎么了?”
  王小狼头垂的更低了:“祝芝蓉打的。”
  潘志文心下一凉:“你犯什么事了?”
  王小狼悲愤的道:“我哪有犯事?”
  潘志文要抓狂了, 老虎营的军纪极严,新补进来的人无法适应,每天都在出幺蛾子。按照军规,手下犯事的,队长负领导责任。他跟韦高义的屁股都要开花了!书面检讨写的都快成书法家了!结果这群混蛋依旧每天给他出状况。深吸一口气,极力冷静的问:“你到底做什么了?”
  王小狼道:“我就顶了张四妹一句……”
  潘志文没好气的骂道:“就你长了嘴!我们全都是哑巴!营里才成立了纠察队,你就去惹她们!你嘴巴多我给你缝两针!”骂完,又道,“你为什么顶她?”
  王小狼道:“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我说她凶婆娘嫁不出去,她就喊人来打我!”
  潘志文继续深呼吸,妈的这货会不会抓重点啊?还得问:“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说来听听。她虽然是纠察队的,也不能犯纪律。她要胡乱打你,也要挨板子。”
  王小狼眼睛一亮,道:“真的?”
  潘志文忍住揍人的冲动,吼道:“开会的时候你聋了啊!?”
  王小狼被吓的后退了一步。
  今日盐井生产试运行,潘志文一堆事,不耐烦的道:“快说什么事!”
  王小狼想了半天,才道:“她说我不尊重妇女!”
  潘志文汗毛直立,颤声问:“你调戏了哪个?”
  王小狼道:“我没有调戏人!我都没动手。”
  潘志文已经感觉屁股隐隐作痛了,垂死挣扎一般的道:“你对哪个女人说了什么?”
  王小狼挠挠头道:“我就对紫鹃说了句奶。子大好看!”
  潘志文眼前一黑,再也忍不住,对准王小狼的屁股狠狠一脚!只把人踹趴在地上,怒骂道:“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你这是兵痞懂吗?你还调戏妇女了!你知道我们当时就凑到陆知事面前多说了两句话,被谭副官打成什么样吗?你他妈的分不清楚轻重,就给我离女人远一点!你们原先人嫌狗厌的,就是因为你们都是流氓!我们是军人!军人!你懂?将来打了胜仗,老百姓夹道欢迎的那种!不是被拿扫帚当耗子打的那种!”
  把人从地上拎起来,潘志文喝道:“站直!”
  王小狼来了个立正。潘志文道:“从今天起,不许单独行动!石茂勋走到哪你跟到哪!他干什么你干什么!”说毕,又问,“跟队友在一起,要注意什么?”
  王小狼果然一脸茫然。
  潘志文吐出一口老血,强调道:“两人成行,三人成列!稀稀拉拉松松垮垮的,纠察队看见了,接着打!”
  王小狼哭丧着脸道:“那般走路好累……”
  潘志文道:“你再给我讲一句啰嗦试试?我关你小黑屋!”说毕,把王小狼拽到石茂勋面前,自己气呼呼的跑去找陆观颐,要求加强思想培训,他可再不愿承受无妄之灾了。
  百户所就是个臭屎堆!精神抖索是没有的,吃喝嫖赌倒是样样俱全。也就是王小狼是跟着孟阳秋进的老虎营,不然管平波一准本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的原则,直接扔出去,没得带坏军纪。王小狼自幼受的熏陶里,百姓就是用来驱使的,女人就是用来作弄的。哪里知道老虎营规矩全不同以往,稀里糊涂的挨了打,到现在还没听明白尊重妇女是几个意思。
  石茂勋正研究怎么让驴子转绞盘,看王小狼的怂样,只觉得心好累。王小狼懵懵懂懂,金竹寨的也没好到哪里去!人都挺好,就是跟他们之前一样,不懂什么叫令行禁止。各有想法,各有意见。他算知道管平波为什么不允许说方言了,大家官话都不利索,憋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没有商议,就难以同气连枝。集体里一点不和谐的音符,容易掩盖和同化。如今队里新人不少,他担任潘志文的副手,帮着打理琐事,真是操碎了心。
  人员在慢慢的扩充,石茂勋知道自己很快也会成为队长。他比韦高义与潘志文倒霉的多。那两个当队长的时候,老虎营的许多人已被管平波带了许久。而他将来要面对的,全是王小狼这般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的玩意。因此,权当积累经验,十分耐心的跟王小狼讲道理。
  王小狼听了半日,也没听明白恭维与冒犯的区别。事实上他都听不懂恭维这个词。冒犯倒是听懂了,却又不明白一个丫头,为什么能用到冒犯两个字。他又没对管平波与陆观颐说那话。
  石茂勋科普的口水都干了,见王小狼还是不明白,只得言简意赅的总结道:“要么你把她们当哥们!好哥们那种!要么你就别跟她们说话!”
  王小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把女人当哥们?”
  石茂勋:“……”
  王小狼又问:“为什么营里的丫头也那么凶?”
  “闭嘴!”石茂勋道,“营里没有丫头,只有战友!”
  “可她就是个烧火丫头啊,我看见她做饭了。”
  石茂勋道:“她做饭是因为她做的好吃,没见营长怀着孩子呐?我还当兵的呢,不照样得守着绞盘!虽说当兵吃粮只管打仗,可那是原先你们百户所阔气的时候定的规矩。你说说你们多少年没有闲饭吃了?难道你们行军不用埋锅造饭呐?”
  正训话,听说王小狼挨打的孟阳秋赶了来,对石茂勋陪笑道:“小子给你添麻烦了。”
  石茂勋脸一挂,毫不留情的道:“你少在这里充家长!这话我不爱听。我说他,是因为他是我后辈。你这么一说,倒像我替你训孩子了!”
  孟阳秋:“……”
  孟阳秋毕竟年长,又是石茂勋等人的枪法先生,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良久,孟阳秋才道:“我们才来,不知你们的规矩,劳你多担待些。”
  石茂勋语气缓了缓,道:“先生莫怪,是我方才急了,对不住。”
  孟阳秋笑笑:“无事,你们能打败土匪,必有长处。该我们多看多学才是。”
  石茂勋叹道:“我们当初同你们一样,心里不服的很。直到有一天,我们最先的十个狗屁不通的人,拿着狼筅把老太爷手底下最得力的几个人打败了,才知道营长的厉害。再说你没跟营长交过手,只怕心里多有不服,也是人之常情。你不爽快,就找谭副官切磋一二。你要能打的过他,待来日营长生了孩子,再去挑战。若连谭副官都打不过,便死了心吧。”
  孟阳秋惊讶道:“营长打败过谭副官?”
  石茂勋道:“一天败八回,谭副官早被打的没脾气了。不然他比我们大那么多,凭什么肯听营长的话?”
  忽然,不远处传来韦高义的声音:“石茂勋!锅我准备好了,你快打水!”
  “好咧!”石茂勋应了一声,拿着鞭子,把驴赶的拉起绞盘来。营里的两头驴,还是当日从百户所得的。孟阳秋与王小狼看的直发愣。盐井试运行难免出状况,管平波压根就没派新人活计,只叫原先的老人试着操作。
  没见识过盐井的孟阳秋与王小狼,看到绞盘牵动着架子上的绳索,不一会儿吊出一根竹竿。石茂勋抓住竹竿,对准一个竹子做成的水管模样的东西,对韦高义喊道:“我放水了!”
  “我对准了,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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