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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齐齐格笑道:“你出宫可不容易,何况那会儿大福晋身边要人伺候,你哪里走得开。”
  说话的功夫,宫外来人,说窦土门福晋已经进城,另有十四贝勒派来的人,要向十四福晋传话。齐齐格赶紧迎到宫门外,去听一听多尔衮交代她的话。
  一个时辰后,窦土门福晋已经过了凤凰楼。
  清宁宫里,阿黛将纱屏支在炕前,哲哲已然梳妆整齐,只是她还在坐月子,暂时不打算见新人,但即便隔着纱帐,也要端得稳重威严。
  齐齐格和大玉儿,一并几位皇太极的庶福晋都在列,不久便见宫人引来一位身形纤弱的贵妇人,窦土门福晋身上的穿戴倒是体面,但气息孱弱战战兢兢,瞧着有几分可怜。
  向大福晋叩首行礼后,阿黛将在座每一位介绍与她知道,彼此见过礼,哲哲便说:“我身上不自在,怠慢你了,其他的事,玉福晋会为你安排。往后你就是大汗的人,这里便是你的家,若有人敢对你不尊重,只管来告诉我。也盼着你与其他姐妹妯娌和睦相处,大汗最见不得惹是生非的人,我也见不得。”
  哲哲素日待人温和,然身为中宫福晋,自有一番威严气势。如何对待林丹汗的遗孀,她与皇太极早有商议,但心中,也有自己的算计。
  大玉儿带着新侧福晋离去,为她安排起居,正该是哲哲服药的时辰,齐齐格便细心伺候,捧着手绢等在大福晋身边。
  她轻声道:“多尔衮叫我转达他的意思,说是他擅自做主,不许窦土门福晋带旧仆和婢女入宫。大汗本没有这样的授意,但是他觉得,大汗是收留她们,不是让她们来当家做主兴风作雨,多尔衮是为您着想,头一回先把规矩做下,后面再有谁来,就更好对付了。”
  哲哲颔首:“多尔衮向着我,你们夫妻都心细谨慎,偏偏……”
  齐齐格笑道:“玉儿眼里没坏人,是她心眼儿好。这也正好,您这里不必费心亲近,只管叫玉儿去做好人。”
  哲哲嗔笑:“她若像你这样周全,我还担心什么。”
  这一边,大玉儿安顿好了新侧福晋,要来清宁宫回话,见有人送信来,她命苏麻喇接过,苏麻喇瞥了一眼,笑道:“格格,是科尔沁的家信。”
  大玉儿不以为然:“姑姑生了,他们总要问候的。”
  进门后将信呈给哲哲,兀自与齐齐格在一旁说话,忽然听得哲哲叹息,二人忙正经起来,齐齐格问:“姑姑,怎么了?”
  哲哲蹙眉:“海兰珠的男人死了,她太过悲伤,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吴克善已经把她接回科尔沁疗养。”
  第023 海兰珠姐姐
  海兰珠是大玉儿的亲姐姐,比齐齐格还年长几岁,当年出嫁后,因不曾再回科尔沁,姐妹最后一回相见时,大玉儿才八九岁。
  直到这些年,姐儿俩才渐渐有了书信往来,知道彼此的境况。
  齐齐格唏嘘:“海兰珠姐姐,真是艰难。”
  哲哲端着信纸,又细细看了一遍,眉宇间徘徊的几分犹豫和纠结,叫精明的齐齐格看在眼里。
  可大玉儿什么都没察觉,悲伤地坐在一旁自言自语:“姐姐现在一定很伤心,她和姐夫那样相爱。”
  哲哲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折起来,顺着大玉儿的话说:“事已至此,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才是。不如过了夏天,把你姐姐接来,让她在盛京散散心。”
  大玉儿茫然地看着姑姑:“姐姐会来吗?”
  哲哲顺手将信纸锁入柜子:“她乐意就来,不乐意,难道我们绑着她?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问问罢了。”
  大玉儿因心里难受,脑袋也转不过来,听姑姑这么说,懵懵地点了头,之后被姑姑撵去休息,她坐在自己的侧宫里,想着姐姐的悲伤,依旧好半天没缓过神。
  齐齐格陪大福晋用了午膳,就要回自家去,走时经过窦土门福晋的侧宫,里头静悄悄,再看对面玉儿的侧宫,饭菜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
  “侧福晋怎么不用膳?”齐齐格上前问。
  “福晋说没胃口。”婢女们尴尬地捧着餐盘,匆匆退下了。
  齐齐格走到门前挑起帘子,见大玉儿呆呆地坐在窗下,小格格爬到她身边,她才有些回应,不过是多年不见的姐姐死了她从没见过的姐夫,她就这样承受不起?
  “十四福晋。”苏麻喇从边上过来,笑盈盈道,“您怎么不进去?”
  齐齐格摇头:“我该回家去了,惦记玉儿,过来看一眼,果然。”
  苏麻喇亦是一脸无奈:“福晋,格格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好好照顾她,玉儿心眼好。”齐齐格说,一面走开,一面说后半句,“心眼太好,瞧着也怪累的。”
  苏麻喇听得不真切,也不敢多问,目送十四福晋离去后,便进门去照顾自家主子。
  日子一晃,大福晋出月子,小格格庆贺满月,哲哲并没有亏待自己的女儿,自然这也是她身为中宫福晋的威严和尊贵。
  齐齐格在宫外行动活络,知道大玉儿想听汉人的戏文,便在这日特特找了戏班子进宫,可偏偏大玉儿心不在焉,没能好好欣赏齐齐格的用心,她心里惦记的,是远方姐姐的来信。
  但科尔沁的回函,迟了足足一个月才到,且不是海兰珠的亲笔信,但吴克善表示,愿意将妹妹送来盛京疗养,请姑姑哲哲和大玉儿,好生照应。
  大玉儿说不上来高兴或不高兴,只满心筹划起,如何陪伴姐姐,如何照顾她。
  那日齐齐格也在一旁,她手里端着丈夫从明朝抢来的青瓷茶碗,轻轻撇开浮沫,抬头看一眼大福晋,低下头,意味深长地笑了。
  八月初时,前方送来消息,大汗正往盛京归来,不日便是太祖的忌辰,为太祖努尔哈赤修建的陵墓,也已竣工。
  宫里同样忙着这件事,哲哲亲自主持,不敢有半分怠慢,偏是这时候,科尔沁来人说,海兰珠已经动身。
  哲哲不知为何烦恼,恹恹地说:“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早些就该来,现在哪有闲暇照顾她。”
  大玉儿没做声,心里想着,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姐姐,而她另有一件高兴的事,皇太极要回来了。
  第024 落水之人
  这些年,每逢八月,若非战事吃紧,皇太极与一众兄弟,必然回到盛京,哪怕只匆匆停留两天,也不能错过太祖的忌辰。
  如今,为太祖修建的陵墓正式竣工,努尔哈赤的灵柩将迁入皇陵,皇太极将长子豪格留在前线,自行带着一队精兵返回盛京。
  一路上与诸位兄弟汇合,听他们讲述各自麾下的战况,走走停停,因日子尚有富裕,倒也不赶路。
  这天,一行人已临近盛京,皇太极顺路带人去审视河道,众兄弟拥簇大汗来到河边,听旗下汉人讲述明朝是如何开拓河运,如何将江南江北的物资通过河流运往全国各地。
  皇太极听得很认真,远处突然传来惊叫声,打扰了众人的兴致。
  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四五人跳入河中,像是要去救什么人,瞧那些人的服色,当是来自草原,是蒙古人。
  有士兵前去质问查探,这边的侍卫们则护着皇太极,唯恐有细作刺客,不敢轻敌。
  很快,他们从河里捞出一个女人,奄奄一息不知是死是活,皇太极不以为然地转身要走,却有人跑来禀告:“大汗,他们是科尔沁吴克善台吉的人,落水的女人,是吴克善台吉的妹妹。”
  “吴克善的妹妹?”皇太极很自然地想到的,是大玉儿。
  盛京城里,得知今日大汗归来,早早就肃清道路,径直通向宫城。
  哲哲天未亮就起身,穿戴整齐,等待她的丈夫。
  福晋们都在清宁宫里,大玉儿穿着红彤彤的衣衫,时不时往窗下看一眼,而几位庶福晋皆是规规矩矩不敢乱动,新来不久的窦土门福晋一身浅褐袍子,亦是十分低调。
  然而皇太极没有来后宫,他回到皇城,就去了十王亭议政,消息传来,哲哲早已习惯,随口吩咐众人:“散了吧,大汗忙着呢。”
  女人们纷纷起身告辞,几个小格格闯进来问阿玛在哪里,大玉儿带她们到一边吃果子,却见阿黛急匆匆跑来,到了姑姑身边轻声耳语。
  听闻海兰珠被抬着送进宫,哲哲很是不解,起身唤玉儿:“你姐姐到了,像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去看看。”
  大玉儿诧异:“姐姐到了?不是说后天才到?”
  但见姑姑眉宇含怒,面上没好气,大玉儿不敢再多嘴,跟着走出宫苑,在庶福晋们聚居的院落一隅,找到了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海兰珠。
  素衣素服的女子,身形纤弱脸色苍白,细长的眼眉紧紧合在一起,即便昏迷不醒,也透着满面的辛酸痛苦。
  “姐、姐……”大玉儿很陌生,一别十几年,姐姐已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哲哲的目光从海兰珠身上掠过,不怒而威地看着随行而来的族人,他们战战兢兢地说:“我们在河边休息,不知怎么,格格就落到水里去。恰好遇见大汗经过,将格格救起来,护送进城,只是格格一直昏迷不醒……”
  哲哲问:“你们怎么提前到了?”
  大玉儿不在乎这些,只担心海兰珠的安危,急道:“姑姑,不能把姐姐留在这里,这里这么小,大夫来了都挪不开地方,把姐姐接到我屋里去可好?”
  第025 我的妹妹,长这么大了
  哲哲心里一咯噔,瞬间的犹豫后,颔首:“送去吧,不然你不放心,来来回回麻烦。”
  不多久,昏迷不醒的海兰珠,就被抬着进了宫苑,送入大玉儿的侧宫。
  她们离开时,几位庶福晋站在屋檐下张望,互相小声地说着:“你们瞧见吗,她闭着眼睛都那么美,那皮肤像白玉似的,科尔沁的女人,怎么都生得这样好看。”
  侧宫里,来了几位大夫为海兰珠诊治,她有些发烧,昏睡不愿醒,大夫开的药,也是大玉儿和苏麻喇掰开她的嘴才给灌下去。
  皇太极在十王亭久久不归,大玉儿一面担心姐姐,一面怕皇太极耽误餐饭,日落时亲自来凤凰楼张罗,看着饭菜送去丈夫那边,才能安心。
  回来时,挑起帘子,但见白日里昏睡不醒的姐姐已经坐起来,怀里抱着小小的阿哲,浑身散发着慈爱宁静的气息。
  “姐姐……”大玉儿很高兴,匆匆跑来,果然睁开眼的姐姐,脸上能见到从前的模样,孩提时的记忆,随着姐姐柔软的目光汹涌而来。
  “布木布泰?”海兰珠怔然,叫着大玉儿的本名,一时热泪盈眶,“我的小妹妹,你长这么大了。”
  姐妹相聚,诉不尽的相思和亲情,这些年她们有书信往来,大玉儿知道姐姐的孩子都不幸夭折,海兰珠也知道,妹妹的三个女儿都很可爱。
  大玉儿的小格格阿哲,将满一岁,是个粉嘟嘟爱笑的乖乖,海兰珠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趴在她身边的小外甥女,想起自己的孩子,心中无比安慰,便抱在怀里不愿放下。
  血脉相连,姐妹之间的陌生感很快就消失,大玉儿因为高兴,就没想起来问姐姐为什么会掉进水里,她不问,海兰珠自然也松口气。
  但天黑时,哲哲从清宁宫过来,借口让大玉儿给皇太极送参汤,将她支开了。
  “姑姑吉祥。”海兰珠向哲哲欠身,只是抬起头,面对她的,是一张愠怒而严肃的脸。
  “你跳河自尽?”哲哲开门见山,多年不见的姑侄,再见却不带半分情面,“你想寻死?”
  海兰珠苍白的脸上,带着决绝的冷漠:“姑姑知道?”
  哲哲颔首:“吴克善在信里,都告诉我了。”
  海兰珠凄凉而笑,不言语,避开了姑姑的目光。
  屋里静谧无声,能听见清宁宫里传来小婴儿的啼哭,海兰珠下意识地看看身边的阿哲,为酣睡的外甥女擦去口水,那样温柔娴熟,那样安宁。
  “望你好自为之。”哲哲无情地说,“实在想死,也别给我和玉儿添麻烦。”
  “是……”
  此刻,十王亭前,大玉儿为皇太极送来参汤,站在外头要等空碗送出来才肯走。
  尼满不敢催大汗喝汤,为难地对她说:“侧福晋,您放心,大汗喝了汤,奴才一定来告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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