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到了外头走出内堂,他让人把管事的叫来,问今天来了的宾客到底有哪些。问了之后,眉头皱了皱,今天来的人里头很多都是他没有见过的,就算碰面,也不能看出有没有端倪。
  “叫人把名刺再去翻一遍,另外多派人在大堂周围,若见到可疑之人马上禀告!”
  管事领命而去。
  他一抚身上袍服的褶皱,马上去了前头。
  宴会之上热闹无比,宾朋高坐,觥筹交错。人人脸上都是欢悦和满足。这种场景,慕容叡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见着了,但他没有半点回味的意思,目光一一从那些宾客的脸色扫过。
  慕容渊看了一眼身侧,见他持杯却不喝酒,眸光沉沉。
  “可是有事?”
  “阿爷,儿觉得今日的宾客里是不是混进来甚么人。”慕容叡侧首答道。
  慕容渊知道外头布防加重,听他这么问,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何意?”
  慕容叡眉头一皱,有很多事,他觉察的到,那时出自多年血雨腥风里拼杀出来的本能,只要有一个不对,哪怕没有露出半点端倪,他都能敏锐的觉察到。他自己能觉察到是一回事,可要和人解释,却很难了。何况,他还没有和人解释的习惯。
  “阿爷,儿察觉到宾客里有些不同寻常。”他艰难的和慕容渊解释,“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上。”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却又是真的。这些人有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他已经记不得了,也无从查辨出哪个才有嫌疑。
  干脆严阵以待,若真有变故,到时候也不怕。
  慕容渊不以为意,“来的人都是恒州有身份之人,入门的时候都查过体貌,应该不会错。”
  “查过也会有漏网之鱼,何况如果对方真的是有备而来,查验又怎么会难得住他们。”
  慕容渊沉吟一二,点点头,“多派人到里头守着,见到不对,就出手。”
  慕容叡点头。
  宴会之上很是热闹,宾客们喜欢和慕容渊说话,胜过面前的酒菜。
  慕容叡不喜欢这种交际,他在人前沉默寡言,不到必要时候,绝不开口。宾客里头突然有人道,“听说二郎君的槊使得不错,不知道可否让我等一开眼界?”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循着声源看过去,只见得一个文士少年坐在那儿,这少年生的白净清秀,鼻梁很高眼窝较平常人要深一些,一看就知不是汉人。
  慕容叡眉头一皱,这个人他见过,可不知在哪里见过。
  “文殊,你难道还没在秀容那儿玩够刀枪棍棒,到了平城还丢不下?”慕容渊在一旁笑道。
  少年站起身来,对慕容渊一拜,“就因为喜欢这些,所以到了平城,听说二郎善于此道,不由得心喜,想要见识一二。”
  慕容渊侧首和他道,“他的阿娘和你阿娘是表姊妹。算起来,也是亲戚。是北平将军的儿子,胡文殊。”
  有这么一提醒,慕容叡已经回想起这个少年是谁家的,他对这个少年没有太多的印象,但是对他们家族印象身后,这家是契胡人,早年跟在拓跋氏麾下效力,后来天下安定,推行汉化,他们安定在秀容,改为汉姓。
  到上一代胡兴,经营家产有方,有了千万家产。朝廷出兵,胡秀就捐出钱财作为军资,次数多了,朝廷也不好白白拿人钱财,封了一个北平将军。
  他回过神来,“不过是会些雕虫小技,不敢在行家面前露丑。”慕容叡说着抱拳对胡文殊一礼。
  平常人听到这话,客气两句也就过去了,可胡文殊却不。他上前一步,“二郎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北人不是南人,有话直说,二郎精通于槊,还是如同二郎所说的那样只是雕虫小技,直接看看就能有结果了。”
  胡文殊说话咄咄逼人,在座的宾客有不少人变了脸色。不由得去看慕容渊父子,慕容渊面色如常,和之前没有半点变化,就当是小辈之间的较劲。
  就剩下胡文殊和慕容叡两目相对,场面格外尴尬。
  “这初一新日,就动了刀枪,恐怕有些不妥。”有个汉人文士站起来,想要把这剑拔弩张的局面缓和些许。
  胡文殊却不以为然,“那是汉人讲究的规矩,对我们来说没有甚么好忌讳的。”
  慕容叡干脆放下两腿,“既然文殊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一再推辞,那就不像话了。”说着,他穿鞋站起来,“马槊使起来就只能到外头去了,文殊当真一定要比这个?”
  胡文殊没有半点犹豫。
  两人一同到外头去。
  马是现成的,慕容叡一手提槊,翻身上马,那边胡文殊也已经骑上了马。两人拉开一段距离之后,策马互冲。
  马蹄阵阵,催人心跳。胡文殊年十四,比慕容叡还要小个三岁。但是马槊在他手中却使的灵动,没有半分吃力。
  槊刀锋利,在寒风中闪过一道寒光,径自向对面的一骑冲去。
  马上比武不比在地上,地上尚可点到为止,但是在马背上,点到为止就成了奢望,巨大的冲力之下,哪怕想要收招都是奢望。
  “府君,还是让两位郎君快些停下来吧,要是出事了……”有人在慕容渊耳边劝说。
  慕容渊摇摇头。
  银色的寒光直接冲着慕容叡的咽喉要害,观客们齐齐惊呼,有些胆小的甚至不敢看紧紧闭上了眼,慕容叡上身猛地伏低,紧紧贴在马背之上,躲过胡文殊刺来的那一槊,紧接着,手中槊一伸一缩,重重打在马臀上,马毫无防备的挨了那么一下,受惊扬起前蹄,把背上的人甩下。
  胡文殊重重着地,痛的俊脸扭曲。家仆们马上涌上来。
  生死较量,只需要一瞬。看客们还没回过神,胜败已经分出。
  慕容叡从马背上跳下,大步走到胡文殊面前,胡文殊疼的脸色苍白,不知道身上那根骨头断了。
  慕容叡持槊,弯腰下来,“还能动吗?”
  胡文殊死死盯他,咬住唇不肯发一言,面前的俊朗少年俯身下来的时候,浑身压抑的气势有瞬间的倾泻,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人。他被压的体无完肤,原本讥讽的话也完全说不出口。
  “叫大夫过来看看。”慕容叡吩咐完,眸光往后头看了一眼。
  出了马上比武这么一遭,宾客们都有些恹恹的,过了一会宴席结束,都告辞了。
  慕容叡也难得得了这么一段清净,关起门来休息。
  外头很快天黑下来。入夜之后,他一个单身男人也没有其他的消遣,在院子里练了一会箭术之后,回去就寝。
  睡下之后,梦境迷蒙,娇弱女子在他身下起伏颠簸,她白日里容貌娇艳,到了床帐内,娇媚的让他发狂。她越软,他就越恨不得把她整个人拆开吃下腹中。他越发用力顶她,听她嘤嘤哼鸣,她左右辗转不得解脱,还是被他紧紧笼罩在身下,气急了,狠狠咬在他肩膀上。
  他紧紧密密的蹭她,带起阵阵浪潮,任由这股浪潮把两人卷到不知名的地方。
  慕容叡翻身而起,压抑的喘息。放在床榻下的火盆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守在一边的家仆,现在扑到在一边,睡的和死猪一样。
  他出了一脑门的汗,大口大口的喘息。他高估自己了,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没料想到竟然能禽兽到这种地步。
  他渴望她的身心,就像饥渴到了极点的人看到了自己急需的饮食。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嘴里逗她的时候,其实是恨不得压住她,压的死死的,让她从内到外完完全全都是自己的。
  □□高涨,不得疏解。他咬咬牙,把帷帐一抽,帐子里传出悉索声音,过了一会慕容叡长吁一声,了事了。
  他掀开帐子往外头走,外面放置着一个小炉子,防备着要用的。他提起上头的铜壶到盆子里,随意把手洗了洗。
  外头一阵轻细碎的小声响,他仰首往头上看去,没有任何迟疑,他抓起绵袍往身上一套,持刀就往外头走。
  冷如刀的夜风迎面吹来,外头黑布隆冬,眼睛在这种深夜派不上多大的用场。慕容叡眉头皱起,侧耳在夜风听了一会。
  空气里轻微的金属声响传来,那声音很轻很轻,若放在平常,恐怕不会注意到,但是在这夜里,就格外清晰。慕容叡几个腾跃,直冲声源而去,环首刀已经拔出,刀刃相接,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
  黑暗之中,眼睛派不上用场,可是自觉却是出奇的准,过了几招,慕容叡侧耳探听呼吸声,辨别敌人方向。
  “在武周县那儿挨了我一槊,还不死心,跟到这里来?”慕容叡压低身量问道。他横刀于身前,“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胡家的大公子。”
  他话语才落,耳里的呼吸声便失了平衡,杂乱起来。
  第26章 且慢
  寒夜之中一片死寂, 混沌的黑暗中, 慕容叡侧首自己辨别呼吸声的方向, 他蓄势待发。
  “我该说胡大公子甚么好呢,是色令智昏,还是恒心可嘉?”
  黑暗里传来一声嗤笑,“想不到你还这么聪明。”他今日都没有在慕容叡面前露过正脸, 就算是露过脸,黑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就凭借当初过的那几招,也很难认出来。没想到,慕容叡竟然能在一招之后就把他认出来,真叫人佩服。
  “果然是你。”紧接下来慕容叡一句话,就叫黑暗中的人变了脸色。
  “甚么意思?”
  慕容叡分辨出声音的方向, 哼笑, “我一开始也不确定你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只不过是个猜测而已,出口诈一诈你, 你倒也认的痛快。”
  “那你怎么猜测我是胡家的人?”
  “因为我之前从来没对人透露我用槊, 其实我在人前用的大多是弓箭还有刀。槊这东西使的少之又少,而你弟弟当着人面说我善于用槊。我与你们胡家在这天之前,从未打过任何交道,只有和你打的那一场了。我看过胡家的名刺,来的除了个胡文殊之外,还有个兄长, 我想应该就是你了吧?”
  他话语落下之后,良久空气里都没有传来任何声响,慕容叡脚下轻轻挪动。他举臂蓄势就要往之前辨别的方向砍去。
  正要动手的时候,隐藏在黑暗里头的人说话来,“你果然聪明。”
  “过奖了,你不请自来,到底为了甚么。”
  “你自己方才不都已经说了么,为女人来的。”
  “胡家难道还少了你女人?”
  “女人自然不少,但没你阿嫂那样的。”
  慕容叡心下压制的怒火,冷笑,“你还真是坦率。”
  “你生气了?你阿兄的女人,说起来,白担了个阿嫂的名分,和你也没甚么真正的关系。女人守节守不住的,到时候她还不是一样要做别人的女人。”
  慕容叡冷笑更甚,腾跃而起,刀锋直接向那人而去。噌的一声,刀锋相接,摩擦出一串火花。
  “她会不会做别人的女人,和你无关。”慕容叡感受到铺面的热气,加大了手里的力道。那男人察觉到突然加大的力气,被逼的一条腿屈起,他咬牙站起来,和他做对抗。
  他败之后,曾经打听过慕容家的这个少年,年十七,以往也没见有多少名声传出来。乍眼之下,好像和平常的官家子弟没有任何区别了。
  他知道慕容叡不过是披着一张平庸的皮,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难对付。
  两人交手几招,噗的一声闷响,手臂袖口处被割出一道口子。
  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谁,凭借的只有一双耳朵,还有身为武者的直觉。他自己从小在胡人里头长大,父亲也是武将。自幼学的一身本领,就算是在征战沙场杀人无数的老兵手下,也没有输过多少,但是慕容叡的直觉出奇的强,能捕捉到风中的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下手极狠。
  手腕的伤口不浅,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慕容叡不给对面任何苟延残喘的机会,挥刀又至。右手被刀刃划伤,强硬持刀只会加重伤势,用左手,他又不是左撇子,强撑着接了几招之后,知道自己眼下恐怕是不敌了,发狠一挥,把人逼开。转身就逃。
  慕容叡手指含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刺史府外有留守的士兵,里头有巡逻的护院,每隔几个时辰就换岗一次。口哨在夜里格外刺耳,人声火光朝着慕容叡那里涌来。
  护院赶到时,只见着慕容叡提刀满脸煞气站在那儿,他面前的地方有一滩鲜血,滴滴答答一路往一道门里去。入夜之后各处门都要全部关上,而那道原本应该关上的门此刻洞开,寒风从那道门灌出,黑洞洞的,和个怪兽的嘴一样。
  “有贼人,快去拿下!”
  慕容叡一声厉喝让在场的人都反应过来,顿时火光涌入门内。
  那血迹一路到了女眷们所在的内门里,顿时原本黑漆漆的院落里亮起了灯,人声鼎沸。
  明姝睡的迷迷糊糊的,银杏掌灯进来,把她给叫醒,“五娘子醒醒,出事了!”
  明姝拥被而起,她听到外头院子里的人声,“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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