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西屋黑影

  大家随门老师走进东厢房。小曹的手上端着煤油灯。
  阎正发没有脱衣服，他坐在床边，像在想什么问题，又像什么都没有想——他坐在床边，像一尊雕塑。这尊雕塑，在欧阳平看来没有任何美感，倒有几分心酸。
  阎正发好像感觉到了灯光的存在，他将脸对着煤油灯所在的方向：“是农生吧！”
  周队长所站的位置，距离阎正发有两米左右的样子，阎正发竟然能感觉到周队长的存在，这大概就是门老师所说的心灵感应吧！
  周队长走到阎正发的跟前，要帮他脱衣服，意思是让他躺到床上去——躺着当然比坐着舒服了。
  “农生，我现在还不想睡，让我坐一会。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睡的早，醒的也早。”阎正发应该是比较惧怕漫漫长夜的。
  “门老师，他每天在睡觉之前都这么坐着吗？”
  “是啊！他就这么坐着。什么时候想睡就什么时候睡。”
  “对于昼夜之间的转换，他是怎么判断的呢？”
  “他眼睛看不见，但并不等于对光线没有感觉，他是能感觉到光的存在的。你们看，他的脸对着煤油灯。小曹，你移动一下煤油灯——你到我跟前来。”
  小曹从阎正发的右边走到左边。
  门老师说的没有错，阎正发的脸从右边转到了左边。
  孤独、寂寞，再加上无尽的黑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呢？同志们不敢想象，而就是这样一种生活，阎正发过了几十年。老天爷为什么要拿走那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呢？
  “他抽烟吗？”李文化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包香烟。
  “十七八岁的时候，他抽了一段时间的土烟，一个人过以后，就把烟戒了。”
  香烟是一种消费品，对阎正发来讲，应该算是奢侈品，没有了生活来源，生活中的很多需求只能随遇而安了。
  李文化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支，塞在阎正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
  阎正发夹紧了香烟，同时将左手凑上去捏住香烟，生怕香烟从指间滑落，他将香烟放到鼻子上闻了闻：“这玩意，我有三十几年没有碰过了。”
  李文化按着了打火机。
  阎正发下意识地将香烟放在了嘴唇上，朝光的方向凑了过来。李文化将香烟点着了。在火光的照映照下，大家看到了两颗镶嵌在眼眶里面的一动不动的眼珠。
  阎正发“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农生，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抽完这支香烟就睡觉。”阎正发已经知道同志们到他家来做什么了。
  李文化将剩下来的大半包香烟放在阎正发的手上，然后跟在大家的后面走出东厢房。
  几个人回到西厢房。
  “小曹，田二秀家有什么动静吗？”
  “除了听到几声猪叫声和田二秀喊阿娇吃饭的声音以外，其他声音没有。”
  “周队长，您回去吧？我们留在这里。”
  “山里面，夜里很冷，我看你们穿得有点单薄。”
  “没事，您不要担心我们。今天晚上，对我们来讲也许很重要。门老师，您也回去吧！阎正发已经接纳了我们。”欧阳平是想让周队长和门老师离开，至于到底重不重要，谁也不敢说。周队长陪大家忙了一天，明天早上还要领同志们到雷公岩去，该歇着了，门老师上了年纪，请她留在阎正发家，是想让阎正发放心。陌生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又没有得到自己的同意，主人自然会有想法。
  “行，我们从后门走。”周队长道。
  三个人将周队长和门老师送到后门口，两个人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曹将欧阳平和李文化带到水井西侧的院墙边，那里有一堆砖头，和两棵树，人站在上面，正好能看到田二秀家院子里面的情况，尤其能看到西屋和东厢房里面的灯光，前面，我们已经介绍过了，田二秀住在西屋里面，阿娇住在东厢房里面。
  欧阳平和李文化爬上砖堆，这里果然是一个非常理想的观察点。院墙边有树，虽然树叶还没有长全，但有树干和树枝的遮挡，是一种双重遮挡，因为田二秀家的院墙边也有树，一般情况下不大容易发现。
  西屋里面亮着灯，窗户纸上映着一个女人的身影，身影低着头，好像在叠衣服。东厢房里面也亮着一盏罩子灯，灯比较亮，窗户是上下式的，上面的窗户半开着，用一根竹竿——或者是用一根木棍撑在窗框上。阿娇正坐在灯下看书，她不时眼睛扫一下母亲的房间。欧阳平一眼就能看出来，阿娇的书看的很不踏实和安稳。
  猪圈在院子的西南角上，猪圈里面不是传来猪拱圈门的声音。猪大概是没有吃饱，所以在向主人提抗议。
  几分钟以后，西屋窗户上的声音不见，紧接着西屋的门开了，田二秀从屋子里面走出来。
  欧阳平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八点二十五分。
  阿娇的眼睛随母亲身影移动。
  田二秀走到猪圈跟前，紧接着传来几声树棍敲猪圈门的声音，还有田二秀教训猪的呵斥声：“该死行瘟的畜生，永远都吃不饱的货。还不快给我挺尸。”
  田二秀原来是一个泼妇。
  欧阳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同志们在前一天见到的那个轻声慢语、漂亮俊美的田二秀吗？
  畜生毕竟是畜生，吃不饱肚子是不会安稳的，它根本就没有理会田二秀的呵斥声，它的反应好像比先前更加激烈和张狂了。叫声也更加理直气壮：想吃我这身肉，又不让我吃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田二秀转身走进厨房，嘴里面重复这一句话：“挨刀子的货。”
  不一会厨房里面出现了亮光。
  一分钟以后，田二秀端着一个盆——应该是猪食盆，她弯着腰走到猪圈跟前，将盆放到猪圈里面。咬牙切齿道：“吃吧——吃吧！吃饱了好早一点投胎，迟早是一个挨刀子的货。”
  回应田二秀的是“吧嗒吧嗒”的吃食的声音。
  田二秀吹灭了厨房里面的灯，朝东厢房看了看，然后径直走到阿娇的窗前，柔声道：“阿娇，夜里面寒气重，快把窗户关上了，别着凉了。天也不早了，早点睡觉吧！明天早上还要上学呢。”
  “娘，我知道了，马上就睡觉。娘，你先睡吧——我过一会就睡。”
  几分钟以后，阿娇关上窗户，关上堂屋的门，并且插上门闩，一两分钟以后，东厢房里面的灯也熄灭了。
  大家都知道，阿娇并没有上床睡觉，她应该趴在窗户里面，密切地注视着院子里面的情况。
  两三分钟以后，西屋里面的灯也熄灭了。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猪吃食的声音越来越小，猪食大概吃完了，很快，猪圈里面也安静下来了，猪也躺下睡觉了，几声“哼哼唧唧”之后，就只剩下喘息的声音。
  院子里面只剩下鸡在圈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阎家坳静极了，小虫子的唧唧声又升格为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