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这不是例外嘛。”唐糖用胳膊轻碰了他一下，“你今天是不是休假？能不能送我回家一趟？”
  纪坤的座驾是一辆她看不懂牌子的摩托车，很拉风。
  她曾经好奇，上网搜了搜，发现价格让她咋舌，卧槽，够买一辆奔驰了。
  唐糖让纪坤把装钱的袋子放在储物格，两人疾驰而去。
  她爸家离医院不远，摩托车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绕过几个垃圾回收站，最终停在一个昏暗的弄堂口，这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居民区，在林市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地方了。
  刚到弄堂口，就隐约看到几个混混模样的人，正围在角落里，骂骂咧咧地踹着一个蹲着的人。
  车还未停稳，唐糖就冲了过去。
  角落里。
  为首的那个嚷着：“上次的钱还没还清呢，怎么，这次还想躲？你不知道大哥已经不高兴了。”
  “我已经给我女儿打电话了，她肯定会来救我的。”
  “你女儿？我昨晚还看着她被一个男人抱进医院了，会搭理你这个糟老头？”
  “你相信我，她肯定马上就来！”中年人话音未落，顿时脸上一阵惊喜：“唐糖！我女儿来了！”
  唐糖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直接问为首的那个黄毛：“他欠你多少钱？”
  黄毛用拇指擦了擦鼻子，吊儿郎当地说：“嘻嘻，是小糖姐啊，不多，就20万。”
  真巧啊。昨晚拼命喝酒得来的20多万还没焐热呢，就转手要给人了？她有点不甘心。
  没想到唐爸跳起来：“怎么可能？我明明就借了8万！”
  “我说老唐啊，你怎么还这么天真，难道不知道高利贷这个词吗？”
  唐爸还要说什么，被旁边的人踹了一下，顿时哀嚎了一声，又跌回地上。
  唐糖忍者心里的怒火：“爸，你借他们钱干吗？”
  唐爸双手揪着头发：“就是去玩了几把……”
  唐糖二话不说抬脚就走，唐爸扑过去抱住她的腿，胳膊肘子在水泥地上摩擦，光是听着都疼。
  “女儿啊，爸也是没办法，本来想给你弟赚点学费，谁知道手气太他妈臭了，都怪隔壁老李，听说他媳妇前几天死在自己家里，真晦气……”
  唐糖气极反笑：“你还有理了？”使了使劲，想把腿从他手里抽出来。
  唐爸死命不放：“糖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是你亲爸啊！”
  唐糖闭了闭眼睛：“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去帮你拿钱？”
  唐爸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开了她。
  唐糖走到纪坤面前，把包从摩托车后面拿出来，要走回去时，却遇到了阻力，回头一看，是纪坤勾住了包带。
  “你真要把这些钱全部给他？”
  “不给怎么办？难道任由他们打死我爸？”
  “全给了，你身边还有钱吗？”
  唐糖顿了顿，大概在盘算还剩多少钱。
  纪坤一阵无语，目光在唐爸和黄毛身上扫了扫，最终没说什么，松开了手。
  唐糖拎着包走过去，二十万其实不多，但是她的右手刚挂过水，用不上力气，就这么一点点路，走得好像重若千钧。
  “哟，小唐姐真阔气。”黄毛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
  唐糖目不斜视走到唐爸面前，把袋子扔地上。
  唐爸抹了抹鼻子，笑着：“就知道我闺女对我好。”
  唐糖默默看着父亲当着她的面点钱，在她爸眼里，只看得到那些粉色的玩意，却没想过问一问这些钱到底是哪来的，为什么她手上贴着胶布，为什么她脸色这么差……
  从小就是这样。
  鼻子有点酸，她眨了眨眼睛往回走，这次，却不再停顿。
  纪坤的摩托停在弄堂口，他抄着裤袋跟在她后面，走到一半，他突然叫住她：“小唐。”
  “嗯？”
  她回头，看到纪坤说：“我的打火机好像掉那儿了。”他的脸刚好在一片阴影重叠处，看不清表情。
  “那你去找，我等你。”
  纪坤难得有点固执：“你跟我一起去。”
  唐糖狐疑看他一眼：“你今天是怎么了……”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跟他掉头回去。
  唐糖后来想，如果早知道那天即将看到的场面，她宁愿没有来过。
  依然是刚才的弄堂里，一股霉味充斥在周围，但是她看到她爸和黄毛几人一反刚才针锋相对的模样，反而勾肩搭背正在谈笑风生。
  唐爸背对着她，完全不知道后面有人来了，正在高兴地说着：“怎么样，我说吧我女儿好骗，她比我那个死鬼老婆还一根筋，我一打亲情牌，不管她在哪里，准会第一时间乖乖赶过来。”
  黄毛抛着手里一叠钞票，咬着烟头说：“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这人还真是心狠，连自己女儿也骗。刚才我踹的那几下逼真么？”
  唐爸一挥手：“那算什么，不狠一点，她怎么会信呢？谁让我是她亲爸啊……”话音未落，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劲风袭来，脸上一阵钝痛，还没来得及吭声呢，鼻子里就一股热流涌了下来。
  “我艹！”唐爸捂着鼻子，等看清是去而复返的纪坤，还有站在不远处脸色木讷的唐糖，表情顿时变了，“糖儿……”
  纪坤甩了甩手腕：“老子刚才就想揍你了，你这种混账玩意儿算哪门子爹，怎么不去死呢？你知道为了这些钱，唐糖昨晚差点醒不过来吗？”
  唐爸蹲在地上，捂着鼻子没吭声。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唐糖走了过来，拍了拍纪坤的肩膀，示意他往旁边站，然后蹲下来，目光平静地看他：“爸，我再给你5万块。”
  所有人愣住了。
  唐爸也愣住了。
  这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听说有人要给他钱却如此犹豫。
  唐糖没理会他，自顾自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卡的密码是妈妈的生日。爸，从今天起，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你别再来找我，更别去找弟弟。”
  “糖儿，你听我解释……”
  “不。”唐糖摆了摆手，觉得心很累，“你好自为之吧。”
  第3章
  两人跟刚才一样，沿着小巷子往外走，只是气氛比刚才沉重。
  “你不怪我？”纪坤的声音有点闷。
  她耸耸肩，呲牙一笑：“怎么会，我要感激你忘了打火机。”她现在明白了，纪坤哪有忘记打火机，他是故意要她回去看到那一幕。
  又走了几步，唐糖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说刚好20万的时候。”
  刚好？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有钱，为什么会说刚好20万？
  唐糖的脚步顿了顿：“你是说，有人告诉我爸昨晚的事情，他才下了个套让我往里钻？”
  纪坤沉默不语。
  “真是一天都等不及啊……”唐糖突然很想笑，笑什么呢？笑自己傻，笑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父亲，可是这世上什么都能选择，唯独父母兄弟不能选择。
  “哗啦”一声，突然从二楼的某个窗口里倒出来一盆水，纪坤腿长，一晃就避开了，可是唐糖……
  里外瞬间被浇了个透。
  纪坤：“……”
  唐糖：“……”
  她抬头看了看，想看看是哪个龟孙子不长眼，没想到一个阿姨的声音从窗口传出来：“整天赌博欠高利贷，三天两头被流氓找，还经常半夜喝酒打架，让不让人活啦，叫你爸去死了算了！害人精！”
  原来这个阿姨是故意的。
  唐糖抹了把脸，没吭声，就这么雕塑一样杵在那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户人家的窗口，双手捏成拳。
  纪坤看得眼角直跳，直到他以为下一刻这丫头要冲上去揍人，没想到她突然对他笑了一下，指着上面说：“你看，是彩色的。”一根细细的手指笔直斜斜向天，偏白的肤色显得手指略有点通透，看不大真切。
  纪坤果真抬头看了看，原来是一束阳光照在一户人家的窗玻璃上，反射出七彩的颜色。
  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顿时冷了眼：“你是不是有病？”
  唐糖仿佛没听见，收回手反剪着继续看那个窗口，仿佛那窗户有多吸引人似的：“你看，在这么肮脏不堪的小弄堂里，也有光明和美好的东西。”
  纪坤想骂她一句“傻.逼”，最终还是烦躁地挠了挠头，没骂出来。
  女孩的语气带着三分笃定七分憧憬：“我虽然现在没钱没权没势，但林市这么大，只要我脸皮够厚，就一定会有我的容身之处。你看，老天爷把所有东西都收走了，却还给我留了扇窗。”
  仿佛为了跟她作对似的，那窗户“砰”一声关了。
  唐糖：“……”
  纪坤懒得说她什么。
  一阵突兀的铃声，唐糖的电话响起来。
  看了看号码，是自己的上司樊姐，她深呼吸了几口气，马上换了张笑脸，接通后甜甜地叫了声：“樊姐。”
  纪坤睨了她一眼。
  电话那头在吼：“给你十分钟到我办公室！”
  唐糖反应过来，大概樊姐要跟她说这个月绩效的事情，每次她的销售额都是垫底的，樊姐从来不给她好脸色。
  樊姐好几次私底下暗示她，女人做保险行业一定要放开，那样工作会容易多了，唐糖装没听懂，不就是一份工作，干吗要跟卖身一样。
  唐糖语气可怜：“樊姐，能不能再给我宽限几天，我肯定把指标完成，这不，为这事愁得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我给你宽限，谁给我宽限？”
  “要不这样，您多给我两天，我给您两个点的提成？”
  那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