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一剑又一剑劈落,北宫政拼着胸口最后一点热气奋力厮杀,直到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剑已卷刃,虎口震裂,手臂发麻。脚下尸山血海,断剑残兵。他血染满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提剑指向面前虎视眈眈的晋军,目光依然冷锐凶悍。
  薛铖立在后方远远看着负隅顽抗的北宫政,突然感受到一丝悲凉。他闭了闭眼,缓缓下令:“放箭。”
  乱箭齐发,将北宫政与残存的几个北魏将士牢牢钉死在城门下。
  北宫政致死保持着挥剑的姿势,死死瞪着眼看向薛铖,死不瞑目。
  这样的场景,何其相似!
  历经两世,仿佛昨日重现。只不过如今他和北宫政的位置悄然互换。
  同样的政局动荡、内有敌手虎视眈眈,同样的援兵不至、粮草不足,同样的围困渭水城,同样的背水一战。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北魏战神和他一样,没有真正死在沙场的较量上,而是死在自己的血亲与朝堂的权力倾轧之下。
  而伴随这些带来的,同样是山河破碎,国将不国。
  ***
  魏晋的这一战并没有止于渭水城大捷、北宫政身亡,薛铖趁着北魏尚来不及做出反应,率军夜渡渭水河,以两万大军三日内破北魏边境重镇,连拔三城,很快占领了钦州,并向景州进发。
  这时收到战报的北魏朝廷终于慌了,立刻派遣使者求和。薛铖占领景州主城后终于停下了步伐,一面等待增援,一面等待朝廷和谈使者的到来。
  他深知北魏地界的条件,除了靠南的几州与王都还算繁华,再往北去多是不毛之地,一到冬日冰封千里,光赈灾都要花费大力气,一举拿下的确是不智之举。况北魏并非弹丸之地,若逼得太狠,保不齐触底反弹,得不偿失。
  如今他要做的仅仅就是维持大军压境的局面,逼迫北魏割地乞和。
  许是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令北魏朝廷一蹶不振,和谈使者抵达边境后,区区三日,北魏便同意割让南方三州、重修魏晋之盟。
  溯辞这段时间被留在渭水城养伤,和谈结果传来的那日,她正好为那迦重启琉璃宝镜阵法,治好了他多年旧疾。那迦心愿已了,谢过溯辞后便携阿一返回南境继续潜心研习蛊术。
  溯辞看着一日日恢复元气的渭水城,满心欢喜,收到薛铖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后更是每天一有空就跑去城北翘首期盼。
  七日后,薛铖率军返回渭水城。
  黑红的晋军旗帜飘扬,三军面上皆洋溢着笑容。薛铖策马在前,远远便看到了立在城外亭子前张望的溯辞,面上慢慢浮起笑容。他扭头低声吩咐了魏狄一句,便策马奔至溯辞身前,笑着向她伸出手。
  溯辞仰脸看他,慢慢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薛铖长臂一捞,将她带上马背,紧紧圈在身前。
  “我回来了。”埋首在她颈间,薛铖轻吻她的脖颈,低语呢喃,“咱们回家吧。”
  ***
  永平元年十一月,薛铖班师回朝,皇帝城门亲迎,满京百姓弹冠相庆。
  月末,薛铖正式册立为皇太子,溯辞以季家养女的身份册太子妃,大婚当日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永平二年三月,永平皇帝薛敬已年迈眼花为由禅位太子,带着太后离京游山玩水颐养天年。
  薛铖登基称帝,为建元皇帝,立太子妃为皇后。
  帝后伉俪情深,专宠椒房,一时传为佳话。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至此完结啦~ 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们,比心!
  第133章 番外
  【大婚】
  大婚当日。
  夜色渐浓, 喧闹的宾客散尽,新房中只剩下薛铖与溯辞两人。
  龙凤喜烛的光芒给新房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溯辞坐在妆镜前,面上因薄醉泛着浅浅的红晕,一双眼水波流转,带着几分娇媚。薛铖立在她身后,帮她拆下繁复的发髻和首饰,眉目含笑,眼底尽是温柔。
  太子妃的喜服和首饰十分讲究, 溯辞披着这一身行头一整天,只觉得肩酸脖子僵,连走路都不自在。好不容易卸去这一脑袋珠翠, 不由得感慨:“中原的规矩真是多。”
  长发垂落,薛铖绕过一缕在指尖把玩, 低声笑道:“这就撑不住了?往后类似的麻烦事恐怕只多不少。”
  溯辞闻言小脸一皱,转过身用手指勾上他的腰带, 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问:“能不能简单点?”
  薛铖低头轻吻她,低声道:“规矩不能改,不过到时候可以让工匠把你的首饰做轻巧些。”
  溯辞认命似的点点头,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眼前一亮,笑问:“殿下,我记得当年你似乎答应我要用西境的礼节求娶我, 如今大婚,殿下打算何时践诺?”
  “你啊……”薛铖似乎早有准备,屈指轻弹她的额头,道:“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披上雪白的大氅,薛铖提着灯牵着溯辞穿过宫门和长长的甬道,走过缀着白雪的红墙琉璃瓦,向宫苑深处走去。
  夜风吹在面上,带着隆冬雪夜料峭的寒意,纵使审批大氅也免不了一阵瑟缩。溯辞攥紧大氅边缘,一张口便是一团白雾,“这是要去哪呀?”
  “快到了。”薛铖领着她踩过石子路穿过垂花门,一处偌大的梅园映入眼帘。
  似乎提前布置过,梅园中四处点着灯,与朦胧的月色共同映衬着满园红梅白雪,美不胜收。一条蜿蜒的青石路连接着园中心的亭台,路边石灯幽幽,树影斑驳投映其上,别具一番风情。
  溯辞从未见过这般风景,眸光闪动,低声惊呼:“好美。”
  “来。”薛铖拉着她的手走向园心亭台,亭中桌上放着一只瓷瓶,插着数枝怒放的红梅。椅子上铺着厚厚的狐皮毯子,上头卧着一只精巧的怀炉,将这方寸之地烘得暖意融融。
  薛铖引她坐下,拢了拢她身上的大氅,声音含笑:“当年嘱咐实不敢忘,今夜梅园一舞,愿博卿一笑。”
  溯辞眉眼弯弯,一脸期待静候下文。
  薛铖被她这副表情逗笑,伸手捏了捏她有些发红的鼻尖,这才走出亭子。
  云开月出,月华倾洒在一身喜服的薛铖身上,他静立亭前空地上,身后是连片的白雪红梅,月光与烛光模糊了他的轮廓,这一刻宛如园中踏月而来的仙人。
  薛铖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慢慢摆出一个起手式。
  这一舞,竟是剑舞。
  以折扇代剑,广袖翻飞,每一步、一转腕、一旋身、一起落都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英气,无剑却胜似长剑在握,搅动满园清风。
  溯辞不自觉地起身走至亭台边缘,看着薛铖月下剑舞,不无惊艳。许久,她抿唇一笑,从袖中取出短笛,和着薛铖的身子步伐,缓缓吹奏起来。
  清冽的笛声回荡雪夜,令薛铖不其然想起了最初那惊鸿一瞥,那个不远千里赶来为他吹奏一曲的少女。如今天下平定,而他仍有她在侧,可执手并肩赏这一园红梅、满京盛景、万里江山。
  上苍垂眷,何其之幸。
  剑招带动清风,吹动亭台边缘探出的梅枝,碎雪拂落,洋洋洒洒顺风飘散,顺着薛铖的一招一式化作月下飞雪,流动身周。伴随着曲子的高点,薛铖抖开折扇,轻身而起,自一簇簇梅花中一掠而反,激荡的气流搅散花瓣,带着飞花细雪从天而降。在悠扬的尾音停下时,展开的折扇恰停在溯辞眼前,水墨画上正躺着一朵盛放的红梅。
  溯辞含笑拈起红梅,抬眸正要说什么,却被薛铖揽过腰身,俯首以吻封缄。
  唇瓣带着薄薄的凉意,却很快被驱散,灵巧的舌尖撬开贝齿,娴熟地纠缠深入。薛铖紧紧将她压向自己,托着她的后脑慢慢掠夺她的滋味。溯辞攀上他的肩,微微踮起脚尖回应他的吻。
  唇齿交缠,一呼一吸近在咫尺,就连心跳声似乎都被这寂静的雪夜放大,贪恋、缱绻,令人沉醉,令人不愿放开。
  等到亭子里的热度悄然攀升,薛铖这才松开了溯辞,薄唇轻轻蹭过她的唇瓣,低声唤她:“溯辞。”
  “我在。”溯辞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应道。
  “夜深了,咱们回宫吧。”
  溯辞冲他眨眨眼,问:“这就走呀?不再赏赏月、看看雪、看看梅花?”
  看见她眼里狡黠的神色,薛铖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横抱而起,大步流星朝梅园外走去。
  “哎呀,好歹温壶酒小酌一杯呀。”溯辞笑着捶了捶他的肩头,佯怒:“一个剑舞就把我打发了啊。”
  “合卺酒没喝够?”薛铖掂了掂怀里的人,挑眉道:“没事,咱们回屋慢慢喝。”
  溯辞埋首在他颈间,往他颈间吹一口热气,低声道:“就怕回屋后殿下不肯慢慢喝了。”
  扑上颈间的气息令薛铖心头一颤,不由得紧了紧手臂,咬牙切齿说:“回去再收拾你。”惹得溯辞一阵闷笑。
  交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甬道尽头,红墙白雪,月色正佳。
  ***
  【凤羽】
  时入五月,天气便一日热过一日,饶是贪玩如溯辞,也不愿在正午的大太阳下走动,用过午膳便在永安宫中歇息。
  殿内焚着味道浅淡的香料,溯辞趴在美人榻上,手里的罗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榻上摊着一本前些日子才从徐冉那搜刮来的话本,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连薛铖走近身侧都未曾发觉。
  “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薛铖立在她身后盯了片刻,突然伸手抽走她的话本,笑问。
  溯辞一个激灵,立刻蹦起来去夺话本,问:“你怎么来了?前朝的事忙完了?”
  “差不多了,来看看你。”薛铖把话本还给她,看着她宝贝似的将话本收好,伸手将她拉进怀中,问:“宫里待闷了?”
  二人私下里习惯略去那些繁文缛节,交谈相处宛如寻常夫妻。
  “还成,正午太晒了不爱出去溜达。”溯辞取出帕子拭去他额上薄汗,问:“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
  “倒是有一件,昌都部落派遣使团来京,下个月便可抵达京城。”薛铖轻抚她的指节,笑道:“使团名单里有昌都部落圣女的名字,你猜叫什么?”
  溯辞眼前一亮,惊道:“莫不是棠棠?!”
  薛铖点头,“还有,名单里虽未提及,但我猜苏嬷嬷也会随使团来京,想必过几日便可收到书信。”
  溯辞勾住薛铖的脖子,眼里亮晶晶的,“若是嬷嬷来了,你可要准我出宫带嬷嬷好好逛一逛京城。”
  “那是自然,到时候我陪你一同去。”薛铖在她颊边一吻,温声应下。
  溯辞喜上眉梢,脑袋里已经开始盘算要带嬷嬷逛什么地方、尝哪家的招牌,恨不得立刻列一张清单,将她这些年在京城见过的尝过的通通列出来才好。
  薛铖静静环着她,目光落向她的肩头,这才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嗯?”溯辞疑惑。
  “早先一直说要给你刺个花样盖住肩头的疤。”薛铖伸手抚上她的肩,道:“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我把人请进宫了,就在偏殿候着。”
  溯辞闻言又惊又喜,立刻道:“我等这个可等了好久,快请人来呀!”
  “不急。”薛铖摁住差点跳起来的溯辞,“我先给你把花样绘出来,再请人不迟。”
  溯辞狐疑看向他,问:“陛下,你什么时候会画画了?”
  “这有何难。”薛铖轻咳一声,不等溯辞再追问就差她去取笔墨,望着她一溜烟跑出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为这一天,他可是下了不少功夫。请教了不少人,抽着空苦练了数月,多亏了幼时被摁着学书画的那些功底,终于能绘出合他心意的凤凰来。虽算不上什么佳作,但有手艺上佳的匠人润色,应当不会差。
  这会儿功夫,溯辞取来需要的笔墨颜料,又一脸好奇地盯着薛铖,“准备画什么?”
  “凤凰。”这一回,薛铖没有任何迟疑。
  衣衫褪下,青丝挽起,露出雪白的后背。冰为肌肤玉作骨,除去肩头那一道狰狞的伤痕,宛如无瑕白璧。
  薛铖望着那道疤有片刻的失神,很快提笔落于她的肩头,柔软的画笔在肌肤上游走,那不知练习了多少遍的图案一点点在他手下成型。溯辞一动不动坐在榻上,感受着冰凉的画笔在皮肤上留下的触感,偶尔有阵阵酥痒,忍不住嘟囔一两句。这时薛铖便会停下笔,轻吹墨痕,待溯辞心满意足地道一声好,才又复提笔。
  如此断断续续描绘了一刻钟,一只斑斓的凤凰静静伏在溯辞肩后,那道狰狞的伤疤隐没在华丽的凤羽间,再难看出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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