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怎么这个时候在县城里头冻死人了?”叶书吏小声嘀咕着。
  “行了,胡大人今年是更别想走了。”任书吏的声音稍微大一点。
  “嘘!小声点!”
  “真死了?”胡大人问。
  “是,大人,确定是死了的。”孙班头还穿着刚才卢斯他们去时的衣裳。
  “唉……搬进来吧。向英啊,给你三天时间,把他的家人找着吧。”
  说完了胡大人就要走,卢斯一咬牙,窜了出去朗声道;“大人!这人的死怕是有蹊跷!”
  胡大人想离开食谷县,从食谷县的现状看,他本身还是很有才能的,离开这个穷乡僻壤到一个更大的舞台,才能施展他的抱负。就算是他自己已经死心了,可他还有儿子啊。
  现在已经立国八十多年了,历经三朝,大昱正是最昌隆的时候,他一个县令当年也是进士及第,吃过恩荣宴的。他能看得上食谷县这一帮地主老财做自己的亲家?但其他地方的官宦家庭又怎么看得上他这个总人口才四千多人的下县县令?
  送粮被劫那件事,卢斯不知道为什么会不了了之。但这县城里有人冻死,显然对胡大人的考评不利。那如果不是冻死的呢?
  其实卢斯也不知道这是有利,还是无利,但是,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可不能放弃。
  “哪来的毛头小子,在那胡言乱语!”说这话的不是老爷,是师爷。
  “万安……”老爷一抬手,叫着师爷的字,他倒是一脸很有兴趣的看着卢斯,“你……我记得你,那个卢家的……”
  “见过胡大人,小子卢斯。”
  “对对。我这人啊,年纪大了,记不住事情啦。”其实这位老爷才四十出头,不过这年月三十就已经算中年,四十岁朝下就算是老年了。
  “大人,您看这死者的手。”
  “大胆!怎么能让大人看那污秽……”这还是师爷。
  胡大人已经走过去,仔细看那双手了:“哎?他的这个手,好干净。好怪啊……对了,和衣服对不上啊!”
  农人劳作,一双手写满了苦痛,指甲缝一年四季都是黑的,很多人指甲还带着开裂的裂口。若是乞丐,那手就更加的肮脏污秽了。可是这个死者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
  “大人高明!确实这人的手与服饰看起来便不妥当。”卢斯赶紧拉着冯铮,上前一步拍着马屁。冯铮也在看死人的衣服和手呢,被这一拉他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了,赶紧也跟着称赞:“大人高明!”
  现场立刻一片高明之声。
  胡大人呵呵笑了笑,他看着卢斯的眼神有点怪,却不是负面的,只是奇怪他这么一个小孩子,竟然也会这种献功手法?
  接着,胡大人做了一件让卢斯意外的事情,他蹲下去,更仔细的打量了打量那具尸首:“不止如此,这人虽然表情狰狞,但是皮肤光滑,面颊饱满,头发光亮,该是家境富裕之人。”
  “但是……大人,也可能他是家中突遭了什么变故,这人又不知道如何营生,这才……”师爷再次开始没事找事,被胡大人的一个眼神静音了。
  “老孙啊,既然这事有蹊跷,我依然是给你三天时间,你至少要将此人的身份查证出来。”
  “遵命,大人!”孙班头抱拳应下。
  胡大人临要走想起来了什么,对着卢斯招招手。卢斯立刻拉着冯铮跑了过去,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满是兴奋和憧憬——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这样的年轻人。
  胡大人看了看冯铮,又笑了一下:“你是冯宽家的吧?行,你们两个年轻人也都跟着去吧,以后也都是要担起来的。”
  “遵命!”
  以县令为首的文人们都走了,剩下的脏活累活就都是捕快们干的事情了。孙班头看了看卢斯,神色间有些复杂,最后他却只是摆摆手:“行了,你们俩先去换衣裳去。把那身家伙式都挂上。”
  “哎,知道了,孙叔!”卢斯笑眯了眼睛。
  “去,这时候要叫班头!”孙班头拍了卢斯脑门一下,“快走!”
  卢斯与冯铮拉着手朝家里跑,卢斯能感觉到,冯铮的手指冰凉,手心里却都是汗水——他是真的关心他。
  “对不住,我说过有事要告诉你的。”
  冯铮扭头看他一眼:“我听玲玲说了一点,那是你家里的事情,我知道,你说了我也帮不上忙。”
  他们俩有类似的境况,只是冯铮的稍好些。这个本身年岁也不大的少年人,是在见到他的时候,产生了责任心和保护谷欠了吧?
  正气小哥哥,别让我越来越动心啊,你是个好孩子啊……
  “今天却是有一件铮哥必须要帮我的。”已经到了家门口了,卢斯捏了一下冯铮的手,“一会那锁链子你帮我缠啊,我现在还不会呢。”
  “行!”
  第25章
  这年头捕快的衣裳,可是比电视里的难看多了。就是一件黑色的圆领长衫,孙班头那样的班头衣衫有红色滚边,普通捕快就是全黑的,戴个黑色小幞头,下面缠黑色绑腿,穿一双麻鞋——这年头靴子不是随便穿的,师爷、书吏也都只能穿普通的布鞋或者麻鞋,文人举人以上、武馆百夫长以上的官身才能穿靴。
  这身衣服就绑腿麻烦点,可衣服之外还有零碎,先把腰牌挂上,卢斯的是木头的,上书:食谷县皂卢。孙班头的是铁的。像是府衙的皂吏都是铜牌子。相当于最高法院的大理寺捕快是银牌,还有更高等的宫衙,这是只属于皇帝的捕快,是金牌或者玉牌。
  之后要挂的是“国法”,就是铁链镣铐,链子缠在腰上,镣铐子在右边垂挂下来,这东西八斤重。黑白无常走起来不就是哗啦哗啦响吗?因为他们是阴间的捕快,铁链子也是这个样子缠在腰上呢。
  链子缠完了就是铁尺,也是别在左边。这些东西的缠绕可是都有规矩的,缠不好,掉下来还是其次,要用的时候把自己缠上了,那就是笑话了。
  卢斯把衣服穿好,绑腿绑好,提上鞋,挂上腰牌,正在那拽铁链子呢。冯铮就已经打理整齐过来了。
  “(p≧w≦q)铮哥,你走起来没有链子碰撞的哗啦哗啦声啊!”卢斯就像是看见某个技艺高超的手艺人那样,看着冯铮。走起来锁链子声都没有,腰板挺直,可真是帅到他了。哪像他……乱麻团一样的铁链子,生无可恋脸……
  “要不了多久,你也成的。”冯铮笑,把卢斯手上的铁链子接过来,“来,这链子都是一样长的,但是没个人的腰围不同,绕起来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你的话,大概是从这里开始,不要绕八字,一开始就留出一个头,然后……”
  “e=(o`*)))唉,我这方面比较笨。”这个铁链子并非绕着腰一圈一圈的缠,而是走蛇形,前后盘上来的。卢斯往往弄成一团瞎疙瘩。也是冯铮有耐心,每次都为他细心讲解。可卢斯即便是把冯铮讲得都背下了,依旧动手无能。
  冯铮帮他绕出来的,便如同个铁血腰封一般,笔挺整齐,自有一股子肃杀的味道,真是羡慕不能。
  两人因此刻的动作,靠得极近,且冯铮要略略弯腰:“没事,以后你都能来找我。”
  正气小哥哥,说这种撩人的话时,最好先把耳朵藏好啊。
  “好啊。”卢斯忍住朝那个红耳朵吹口气的冲动,正直单纯的回答。
  冯铮默默为卢斯绕了一会,耳朵的颜色渐渐恢复正常,道:“栓柱,你……今天有些冲动了。”
  “我知道孙班头不是没有看出来,但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想着过年。班头大概是想着等过几天,再跟胡大人禀报疑点吧?不过我要是不说,如何能够跟大人搭上线呢?”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孙班头那天是直至了自己婆娘在人前给卢斯没脸,可那天私下里借鸡,他可没怎么坚定。
  卢斯很明白,他要是不表现点什么,那要不了多久,孙班头就再也不会制止他老婆。
  “!”冯铮被卢斯的直接给惊着了,猛一抬头!卢斯的嘴唇蹭过了他的额头……
  卢斯:口感不错。
  冯铮:……=口=
  “那个……铮哥,咱俩是不是快点?”这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让两人都不再谈论前边那一点,那也挺好的。
  “啊?哦!对对对!”冯铮手上加速,三下五除二给卢斯弄好了铁链。松紧合宜,不会让卢斯觉得难受,反会让他越发的抬头挺胸,镣铐在右边垂挂下来,只要拽追上面最松的那个,整套锁链都会坠下来。要用的时候,方便得很。
  两人把自己打理好,出门去寻孙班头,找到人的时候,恰好听其他捕快在这一会打听到的消息,那就是“没有消息”。
  孙班头的眉头皱起来了:“你们都是如何问的?”
  “这……就问的是,可曾看到如那死者一般打扮的人经过。”
  “知道兄弟们都想着安生过年,但现在既然命案被老爷发下来,咱们就得好好的办理了。大家再去问问,不要问有没有如死者这一般打扮的,而是问昨日回娘家的,有哪家是两口子一块来的,却只有女人一个人走的。”
  几个捕快应了一声,下去了。冯铮抿紧嘴唇,略担忧的看着卢斯,孙班头那句“兄弟们都想安生过年”明摆着是说给卢斯听得。
  卢斯却如没听明白一般,依旧笑嘻嘻的:“孙叔果然是经验丰富,不过,要是依旧找不着人,您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把里正都叫来,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找呗。”孙班头眉头一皱,他说那话也是为了给他台阶,卢斯如今趁着没外人跟他道个歉,也就罢了。毕竟是孩子,且他那婆娘也是个不省心的,孙班头也不愿意记恨。结果他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卢斯这是什么意思?
  “正是大年下的,人来人往,家境好的人家都看着自家团圆,不好的人家也都紧闭着房门眼不见心不烦。孙叔想问的事情,现在怕是没人知道。”
  “……”孙班头虽然心里还有些别扭,可卢斯这话说得没错,这案子老爷既然已经安排下来了,那就得办。老爷只是让他们三天内找出这人的身份,已经是开恩,否则按照规矩三五天内不能破案,那他这个带头的班头可是都要打板子的,“栓柱,你既然这么说了,那该是有法子了?”
  卢斯没拍着胸脯打包票,而是问:“孙叔,能让我看看尸首吗?”
  “你还会做仵作?”孙班头眼睛亮了。
  “只是看过书,知道一点窍门而已。”感谢刑侦电视剧……
  孙班头也知道自己想多了,卢斯不过是跟个乡下童生学过几年的少年人,哪里可能跟仵作沾边,不过还是点点头:“你跟我来。”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死者的尸首就放在县衙大堂的角落里,裹着一张破草席,孙班头站在那就不管了,卢斯与冯铮讲草席打开,只见尸体依旧蜷缩成一团。卢斯也膈应,他承认他杀过人,但杀人和摆弄尸体这是两回事,咬咬牙,卢斯上手摸了摸尸首的下巴。
  “这人不是昨天夜里死的。”
  “为何?”
  “彻底尸僵需要至少半天的时间,这又是大冬天,尸僵发生的时间更得迟。”
  “尸僵?”孙班头疑惑片刻,“确实尸体过了一段时间,会变得僵硬。栓柱,你还真有两把子本事,那这人就是死后被人放到城隍庙门口的?老赵头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呢?你还能看出什么吗?”
  他们这小破县,很多事情都是宗祖里自己处理的,闹到县衙来的人命官司并不多,就孙班头的经验很多还都是他爹、他爷爷一辈辈传下来的。
  “得要剪子和梳子。”
  “大壮,你去拿。”
  “是!”
  卢斯对上冯铮不放心的眼神,对他笑了笑,让他安心——这破地方能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能诈尸啊。如果真诈了……那就说明他穿的不只是架空古代,还得加个修真。重要时刻总会有个老神仙,或者老和尚出来救命……吧?
  没来的这一会,卢斯拖着席子,把尸首拖到了大堂正中央,光线比较好的地方。
  刚才冯铮还在的时候没感觉,现在就剩两个人了,孙班头看卢斯摆弄尸首,有点瘆人。他想走,却又觉得放卢斯一个小孩子在这太不妥当。幸好冯铮回来得快,卢斯接过来。对孙班头道:“孙叔,刚才忘了说,您能帮我拿一张至少这么大的白纸来吗?”卢斯比划了个十六开大小。
  “你要白纸干什么?”
  “给这人梳头,看看他的头发上会掉下来什么东西。”
  “验尸还干这个?”
  “我不知道验尸的干部干这个,但是,县城里的土地现在都冻得硬邦邦的,年纪大的跌一跤都能摔断腿。这人的头发上沾着一些东西,我就想用梳子梳下来,用手拿得话,我怕把东西弄坏了,看看是什么。”
  孙班头看卢斯的眼神再次变了:“你这孩子,还真是……你等着,我给你去拿。”
  等他拿回来,卢斯已经把死者的衣服都用剪子剪下来了,冯铮在边上帮他把那脱下来的破烂堆在一边:“这人身上还多青紫?难不成他是被人打死的?”
  “这是尸斑,人死之后的痕迹。不是被毒打的。孙叔,谢谢你把纸拿来了。”卢斯把指放在人的脑袋下面,一边用梳子给死者梳头,一边摸他的头部。
  第26章
  “这是……木头片?”孙班头这时候也不觉得瘆人了,凑过来跟着看。一些斑斑驳驳的细小碎片落在纸上之后更显得清楚。
  “嗯,还上了漆的。而且,我也大概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了。”卢斯分开这人的头发,一道狰狞的伤口显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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