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冯铮看着小孩挺有意思的,对他和善一笑,也不再多言,便离开了,免得让他亘古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可是一转身,就看见卢斯用那种半眯着眼睛的表情看他,顿时让冯铮脸上的笑越发“和善”了。
  “那么小的孩子,吃什么醋?”冯铮倒了卢斯身边,低声道。
  “我就不是个孩子了,咋滴?”卢斯哼哼唧唧的,一脸的委屈。
  冯铮不理这作妖的,自去看由刚才小无常发现的颅骨为中线,挖出来的越来越多的骸骨。
  卢斯撇撇嘴,也把自己的那点醋味的心思放下,将注意力集中在当前。
  尸骨发现到第十具的时候,卢斯和冯铮商量了一下,卢斯进宫去,冯铮留守,同时派出人手去通知开阳府、大理寺、刑部、巡城司,还有其它一连串的衙门去了。不多时,各个衙门也都派人来看了,来的官职都还不小,开阳府的现任府尹大人亲自来的,大理寺是大理寺丞,刑部来的是周安,其它衙门以此类推。
  众人来了,问过案情,冯铮也不藏着掖着,不但把大略的案情亲自讲给他们听,同时还道无常司已经在整理案卷了,今天最迟晌午的时候,各方都能收到一份。
  众人感谢的同时,又都一脸愁容——在天子脚下发生这种答案,都少不了吃瓜落,被皇帝臭骂一顿外加罚俸反正是都少不了了。
  “在天子脚下发生此等惨绝人寰之事,我等竟然毫不知情,实在是……”尤其是现任的开阳府尹,这位大人看着席子上越来越多的骸骨,都快厥过去了。赶紧的,把这位老大人搀扶到一边,劝慰了一翻,府尹这才抚着胸口,坐着马车走了。
  这些大人虽然唉声叹气的,但都好说话,对这案子交给无常司负责也没多大问题。就算有那脑袋不大正常,觉得无常司将这种大事闹腾出来,奶是多事的,但当着冯铮的面,反正是没表现出来。
  其余人都离开了,唯独周安留下了,他可是没看错,那位跟他打眼色了。
  “周兄,这次又要麻烦周兄了。”冯铮说得极其不好意思,有事的时候立刻就想起来人家了,可这事,真是个苦差事。而且,现在想起来,让他一个侍郎跑去书院里查案,也不合适。越想,冯铮脸越红,颇有点悔不当初的意思。
  周安一看他这样子,笑了:“书院学子众多,只我一人,怕是也无法查尽,带些属吏前去,也是正好。”
  “多谢,多谢。”
  “此乃公务,有什么谢不谢的?而且,要不了多久,我就要麻烦无常司了。”
  “若有需要,义不容辞。”冯铮点头,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周安不是客气。
  刑部说是掌理天下刑罚,其实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很闲的。周安没事干的时候,就去翻过去的案卷,现如今他已经破了两三个悬案,也给过去的几个案子翻了安。期间也曾经将某些案情拿来找卢斯和冯铮一起研究。所以,他们是互助。
  另一头,卢斯进宫求见,皇帝接见。皇帝知道他最近在忙的是景家的案子,拿过卢斯递上来的奏折,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已经是个大黑脸了。
  “混账!!!”把奏折朝书案上一摔,皇帝喘了两口大气,“速召户部侍郎景凯来见!”
  “是。”
  “陛下,臣……”卢斯想着,自己是不是需要避一避?
  皇帝道:“你且先等一等,跟朕说说那训犬的事情。”
  “是,那训犬……犬和训练的人有了,可是招人不太顺利。”
  皇帝一叹:“你们俩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会报喜不报忧。这点朕心甚慰。你说这个招人不太顺利,朕也能猜到为什么,确实是不好办的事情。那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求精求稳,不求快。”
  “……”皇帝沉默片刻,“你这话也没错,如此缺失能带出一支……你是起了个名字叫谛听是吧?是能带出一支傲人的谛听队来,但是,你觉得那鸦片等得及吗?”皇帝从桌上的奏折里翻出来一封,示意太监给他递过去。
  卢斯一看封皮,是蓝色的,这是各地的知府上来的密折。
  看了开头,果然是怀鄂州知府的密折,边境的州郡吃过了鸦片的大亏,所以相对来讲,看得更严格。去年年底的时候,怀鄂州出现了一座名为品香阁的青楼,说这楼里不但姑娘们各个天香国色,还有一种特别的香丸,焚烧之后,可让人飘飘欲仙。熏着这香丸,与花娘欢好,那才是真个体会到了巫山云雨之美。
  当地那知府是个警醒人,他手下便有幕僚跑去品香阁风流,风流回来白日的时候便多有困倦乏力。这幕僚原本就是个风流人,眠花宿柳的事情一直都少不了,可也不影响工作,如今却是这个样子,旁人都取笑这幕僚是年纪大了。知府却寻了一日,邀请了众多幕僚属官来他家中吃饭,结果就是这幕僚反应越发不对。
  心慌气短,大汗淋漓,知府调笑着不让幕僚离开,他却咆哮嘶喊,完全的无法自控。
  知府当天晚上,就将那品香阁的一众人马全都拿下。结果,那抓起来的人品香楼的花娘、秀童、打手、杂役还有老鸨子本人,都染上了毒瘾,在大牢里哭嚎挣扎。继续追查下去,倒是找出提供香丸之人,但事后查明,那人只是个走私商人。
  他贩了货物去草原,草原上的人就拿这个定给他作为报酬。一开始他还不愿意,可当他自己也试了之后,就心甘情愿了。
  第212章
  那走私商人带了四大箱回来,品香楼只是动静闹得最大的客户, 其余还有茶楼、酒楼, 却是只在包间里给客人熏染此香。
  知府发现得已经够早了, 但这东西还是在怀鄂州蔓延了开来。甚至还有染上毒瘾,无处寻药之人, 跑到知府衙门门口意图抢药!
  卢斯看完之后,背后冷汗淋漓:“去年才刚出的事情,边塞尤其该知道毒瘾的可怕,怎么这些人……”
  皇帝也感慨:“爱卿也见过毒瘾发作之后的可怕,有些人是身不由己。”
  “陛下……臣突然有了个主意, 不知道这谛听的人,可否从受伤退伍的士卒中甄选?”
  “嗯?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准奏。正好,趁着靖王还没走, 你就去跟他商量这个吧。”
  “谢陛下。”
  “还是那句话, 只要能尽快把这些谛听训出来, 你要人朕给人,要钱朕给钱。”皇帝接过卢斯看后太监重新拿回去的奏折,把它放在手心上摇了摇,“爱卿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件事, 其余的奏折, 现在没时间也就不给你看了。唯一还算欣慰,是军中去年出过事情之后,上下防备之心都不轻,揪出来了不少探子了。”
  “陛下, 户部侍郎景凯景大人在外侯见。”
  皇帝又与卢斯说了几句,这才道了一声:“宣”
  景大人进来行礼,皇帝也没叫起,虽然大昱非大朝会或者极其正式的接见,臣子不用跪拜,但这么弯着腰,也不好受啊。
  而且都这态度了,景大人还能不明白出事了吗?不多时,他额头上就见汗了。皇帝这才说了话,可也不是让他免礼,而是对身边的太监道;“拿过去,给他看看。”
  “是。”
  卢斯的奏折就给递到了景大人的面前,景大人接过,翻开。只看了两眼,他就汗更多了,这个时候,景大人才第一次歪头看了一眼就在边上坐着的卢斯,很控诉的眼神。
  “卢将军,我儿……我儿他才十二岁啊!”景大人说话的声音都是哆嗦的。
  卢斯站起来,回答:“景大人,我也知道您的小公子才十二岁,所以,才越发觉得触目惊心。”
  “触目惊心?卢将军,您的这些证人除了混混无赖,就是行为不端,害的我儿卷入命案,因而入狱的刁奴!这些人为了活命,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卢将军这里也说了,城郊数十具尸体,那些人也都是可怜之人,还请将军今早给他们昭雪!”
  卢斯眯着眼睛没说话,不是因为他无话可辨,而是他觉得这景大人的态度,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啊。一个可能在卢斯心中发酵,他得让脑子适应一下。
  “好了!”皇帝一拍桌子,抬胳膊指着景大人,“景凯,别的不论,你儿子小小年纪奸污女子致死,这是没错吧?”
  “陛下!”
  “被说什么他年纪小没真的做出什么来,他全程参与,且事后也没想着报案,就说明他也是其中之一。开阳府竟然还真的因为你们说的什么他年纪小做不出事来,就把他给放了?看来景大人的官位颇盛啊……”
  “噗通!陛下!臣……”景大人跪下了,匆忙要给自己辩解。
  “景凯,你回家闭门思过去吧。什么时候这案子真正查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说后面的事情。”
  “是……臣,告退。”景大人纵然有千言万语,皇帝这时候都说出这种话了,景大人也只剩下告退一条路了。
  等他走了,皇帝看还站在原地发愣的卢斯,旁边的大太监有意叫一声,让皇帝给拦住了。
  等卢斯回过神来,赶紧道歉:“陛下!臣方才失礼了!”
  皇帝摆摆手:“无碍的,只是你这回是有些鲁莽,这些证据即便是真的,却也有些站不住脚。”
  卢斯其实现在已经有了些更可怕的猜想,却是不能对现在的皇帝说了:“其余旁证,无常司的人马也已经找到了不少。景怡几人每个月都要带着乞丐出城数次,从他们跟乞丐说话,以食物钱财相诱,再到带着乞丐出城,这整个过程都有许多人看见。只是……一个乞丐走了,是不是还会回来,很少有人会注意到。”
  皇帝一怔:“唉……朕对自己的子民还是不够好啊……若是世上没有乞丐……”
  “陛下乃是大有为之君,有乞丐并非陛下之错,那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的事情。”若真是没有乞丐的世界,那就得是超高福利的世界,最底层的人吃国家的。卢斯这样的痞子也知道,那样的结果是养出来一大群的懒汉,因为……他自己就想做那样的懒汉。
  “爱卿方才并未说及此事,是否有什么别的顾忌。”皇帝也就是一时感慨,完了也就完了,不过他也是敏锐依旧,既然旁证充足,那卢斯就没道理被景凯三两句话驳得话都说不出,还愣神半天。皇帝可是知道,自己这位爱卿也是牙尖齿利之人。
  “启禀陛下,臣……是方才突然有了个猜测,不过那猜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所以……”
  “和景凯有关?”
  “……”卢斯低头,不说话了。
  皇帝点点头,非但没恼,还笑了笑:“果然,若非十拿九稳之事,你是不会拿到朕的跟前说的。既然如此,快去查案吧。不过一想到,你都说什么骇人听闻,真是让朕心里打颤啊。”
  卢斯行礼,与皇帝告辞。他没去苦女山,而是先去了一趟开阳府,找金满斗和李大福问明白了几件事,然后回无常司,先是叫了一个小旗的人带着越人去景家,让他自己看看景怡到底是死是活。同时叫上了两个总旗的人马,带着百多人,卢斯浩浩荡荡的直奔刘家去了。
  刘家的家主叫刘书正,花钱捐了个员外的出身,但这在开阳算个屁啊。而跟着景怡闹腾的是他的长孙刘伯瑞,当初刘书正还高兴刘伯瑞搭上了户部侍郎的儿子的这条线呢,谁知道好景不长,闯下了大祸。原本以为是雨过天晴了,谁知道,旧事又给翻腾起来了。
  先是昨天夜里大晚上的开阳府的差役就来拍门,竟然说刘伯瑞放高利贷逼死人命!刘家是彻彻底底的商户人家,虽然背后也有靠山,但上回刘伯瑞出事,那靠山已经是很不情愿了。这回,刘家自然是不敢去再找靠山了,只能拿出银子来先让人回去,不管如何先熬过一晚上再说。
  结果,这一晚上是过去了,可是开阳府的差役没来,无常司的白无常先来了。
  如今民间有句俗话:无常进门,锁魂拿魄!
  那指的就是无常司,且还指的是普通的无常,这无常司的顶头上司带着一群无常来了……刘书正吓得腿都软了,可也只能吩咐两个儿子驾着自己,赶紧朝外去。
  开了大门,刘书正就看外头站着一群白衣黑纹的无常,一阵风吹来,众无常的衣摆动了一动,刘书正也跟着心里冷了一冷,无常司让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了?这鬼差可是比神佛更该好好敬着。
  “见过卢将军……”刘书正其实没想跪的,但俩儿子显然是跟着他一块,身上都发软,他们俩没扶住,刘书正也没站住,就直接朝下出溜了。
  幸好卢斯腿长,两步过去把刘书正拽住了,否则这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刘书正年岁也不小了,让他跪实了,皇帝那边又得多看两斤奏折了。
  “刘员外不必如此大礼,本官来此只是问些话而已。”
  “问话?问话好……问话好……”不是问罪就行,“将军里头请。”
  一行人匆匆进了刘府,按理说该按宾主落座,可刘证书哪里敢坐,卢斯也懒得废话,坐在主位,落座喝了一口茶,卢斯便问:“刘员外,你家里跟着刘伯瑞一起的仆人,都已经在开阳府了吗?”
  “……”这第一句就够不客气的了,刘书正刚想点头,可以看卢斯的表情,立刻把自己的脖子梗住了,“实不相瞒,那孽障进了白鹭书院后,没多久便跟我们说他要跟人合伙,做些小买卖,因为合伙的人里头有户部侍郎景大人家的……”
  卢斯抬手,打断了刘书正的话:“刘员外,本官不在乎您当初是真么想的,又是为什么这么想的。本官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人,抓人的。”
  卢斯的眼睛在刘书正与他的两个儿子身上转了一转,那意思就是,你不交出人来,那就只能让你自己和你的儿子们代替了。
  “是是是!”刘书正这才不敢说废话了,“刘家分派给他的人,都在开阳府里了。但是,当初那孽障说要做买卖,老朽就给了他一间在城北的商铺,地段是不好,但是房子大,前边是铺子,后边是个院子。原本老朽跟他说给他配上伙计和掌柜,可是他不要,说是自己都能找到,老朽就没再管。”
  这意思就是,可能刘伯瑞在外头还有人,但到底是谁,又有多少人,刘家就不知道了。
  卢斯立马就站了起来:“刘员外,您确定再不知道其它了?”
  刘书正的汗水把衣襟都湿透了:“老朽这就让人把那孽畜从老家带回来,交给将军发落!”
  “麻烦员外了。”卢斯点点头,招呼上人,拿着刘书正给的地址,直接本着刘伯瑞的铺子去了。
  其实,他这时候都觉得抓着人的希望不大了。毕竟距离景怡他们或被抓、或被禁足、送走,都过了两个多月了。得是多傻,才会依旧在那地方住着。可只要人住过,那就必然会留下痕迹,这就是找到他们的线索。
  可让卢斯没想到的,这地方……还有人住。
  那地方高挂了个酒的牌子,大早晨的,就有一群人在门口徘徊不去。只看一眼那些人的状态,众无常顿时就明白了,这地方不但是个酒肆,还是个地下赌场!
  卢斯一抬手,话都不用说,无常们就如狼似虎的仆了过去。
  店铺外头晃悠的赌客们,嚎叫这一声,抱着脑袋就跑。店铺里头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看见了到底怎么回事,又不知道是该在反抗、逃跑、束手待毙三个选项中选择哪一个。直到无常们到了近前,才乱糟糟的各选其一。
  无常们干这活都是熟手得很,不用说话就已经分工明确,或直入抓人,或包围警惕,反抗的自然是当场被干趴下,逃跑的也别想跑远,束手待毙的……算是聪明人,不用受什么皮肉之苦。
  无需一时三刻,战斗结束,卢斯抬脚进去。
  这铺子的前头看起来与普通的酒肆并无不同,可只要掀开帘子进了后头,那就是另外一方乌烟瘴气的天地了。赌桌已经被掀翻在地,牌九、筛子、叶子牌,跟散碎银子、铜板撒了一地。被锁链捆绑结实的赌客与打手、荷官乌泱泱跪满了半个院子。
  有无常端来一张椅子,卢斯坐下,等着无常们核对这些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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