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如此说来,那皇后中毒之事果然是向家在背后安排,而崔国公府竟然分毫没有察觉他们特意送进宫照顾皇后的张琪其实是向家的人, 在宫里是听向妃调遣的。
  向家如今竟然连皇后和她腹中的皇嗣都敢动,可见已经嚣张到了何等地步。
  当然,他们这么做, 不可能瞒着睿王和睿王妃, 而任谁都十分清楚,若是皇后若是真的诞下了她与皇帝的嫡子, 那后果该有多麻烦。所以,即便睿王事先并不愿插手此事, 可他大概也是知道向家迟早会动手的。
  更何况, 向家这么做自然不止是为了睿王的地位不受威胁, 更是为了向妃和她膝下的庆王, 若是皇后有了自己的儿子, 那向妃只怕再也没有机会登上凤位, 而向家也会受到崔国公府的再一次打压, 这自然是他们颇为忌惮的两件事, 故而, 他们不能让皇后得偿所愿。
  苏蔷心中只是为那个明明再过几个月便能降世的孩子惋惜, 太医说,那孩子的确是个龙子,可无论他是男是女, 他又有什么罪过,竟被人以这种残忍的方式杀死。
  “殿下若说自己不知情,奴婢自然是信的。”她忍下心里的悲伤,勉强镇定了心神,道,“可若真的如此,那奴婢斗胆,请教殿下一件事,那便是在殿下看来,真凶该是谁?”
  洛长念明白她话中深意,一向杀伐果决的他竟不由得迟疑了许久。
  “殿下若是想让真凶是柳妃,那奴婢这一夜的探查只当是一无所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见他迟迟不曾开口,苏蔷又道,“但奴婢却认为,殿下这一次不该再纵着向家了。”
  自睿王得势后,本就已经权势熏天的向家在朝中虽然不至于一手遮天把持朝政,但的确也到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步,有时对睿王也会有几分颜色,所以天长日久中,睿王自然会心生不满。
  洛长念的神色终于露出了几分无可奈何:“本王为何纵着向家,阿蔷你应该很清楚。”
  “奴婢明白,他们是殿下最丰满的羽翼,但殿下,您可曾想过,向家兄弟与向贵妃真的只愿做您的羽翼吗?”苏蔷的眸底掠过一丝寒意,语气也在不知觉中冷了几分,“他们是从何知道云宣的身份的,殿下心里应该一清二楚,他们明知殿下已经知道云宣的真实身份却不揭穿的事实,可却偏要大张旗鼓地断送了云宣在这个世间唯一的希望,不仅抓走了于伯,还屠杀了刘家庄全村,难道不是在向殿下示威吗?而且,他们甚至还是用睿王府的人做的这件事,目的便是要挑拨殿下与云宣彻底决裂,他们明知云宣在前线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只可收服不可为敌的,可却还是逼得殿下与他彼此敌对,难道真的是为了殿下好吗?不,他们是为了掩盖他们曾经的罪行,是为了保住他们向家兄弟好不容易才争得的荣华富贵,他们自私而残暴,他们不是可供殿下随意差遣的羽翼,而是一只逐渐长大的雄鹰,若是殿下再不对他们加以束缚,那总有一日,他们非但不能为殿下所用,甚至还有可能伤到殿下的根本。”
  这番话她已经准备了很久,句句铿锵,字字都落在了洛长念的心里。
  其实,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这些年向家的所作所为他是最清楚的,只是无人敢向他提及,而他自己也下不定决心而已。
  “这件事,是本王对不住云宣。”他的眉眼间流露出几许不忍,叹声道,“本王只是想在暗中查一查云宣都与何人来往,却不想枕边便是异心人。”
  他所说的异心人,自然便是向之瑜了。
  看来,向之瑜是在偶然之间在睿王那里察觉到了云宣身世的非同寻常,所以将这件事 她的父亲或叔父,也许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心为之,也许她是在查探清楚之后认为云宣将来会对向家不利所以才将他的来历告诉了向家,但苏蔷觉得,以她为人处事的方式,向之瑜很有可能是在查清云宣身世后才将真相透露了出去,毕竟她为人谨慎心思细腻,对捕风捉影的事情一定会追根究底,更何况事关云宣,她不可能不留意。
  当初她的满心情义都给了云宣,可却没有如愿以偿地得到他的回应,如今在得知云宣其实与她向家有着血海深仇的时候,应该也能明白他为何虽然受过向家提携却一直对她与向家都避而不及了。在家族利益与昔日旧情之间,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哪怕鲜血淋漓,若换做自己,大概也会做出与她同样的选择吧。
  “殿下放心,奴婢断然不会让殿下为难,”苏蔷明白洛长念有所顾忌,毕竟即便他对向家的所作所为也有所不满,但如今却只能倚仗他们,所以定然不愿与他们撕破脸面,便道,“奴婢只是请殿下一个恩准,让奴婢将张琪拿下,之后的事情,奴婢定然不会让其他人怀疑殿下已经知道真相。”
  洛长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看到的只是她的决然与坚定,不由短叹了一声,过了良久后才道:“本王自是相信你,也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织宁的仇。”
  心底深处似乎早已结痂的伤口被轻轻一揭便鲜血淋漓,苏蔷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坦然承认道:“既然殿下也还记得,奴婢自然不会忘。”
  当初,她一直以为许诺是受了皇后的暗中相助才得以接近皇帝,而织宁也便是她害的惨死,可既然秀树其实是向妃的人,许诺的事情又是她一手安排的,那她实际上应该是奉了向妃的命令才这么做的,皇后大概对她暗地里做的这些事并不知情。这一点,在琉璃别宫时,苏蔷在推测到秀树背后真正的主子时便起了疑心,所以后来她趁着秀树还活着的时候曾经亲自试探过她,虽然她仍然对那件事的幕后主使守口如瓶,但从她当当时的反应来看,苏蔷确信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
  所以,既然向贵妃才是害死织宁的真正凶手,自己自然不愿放过她。
  更何况,她也是向家的人,她的两位哥哥所做的那些惨绝人寰的恶性她多半不仅知情,而且也是暗地里的推手之一。
  虽然当初向妃这么做,其中必定有借着她对皇后的仇恨来挑拨云宣与东宫关系的意思,说起来那时也是为了他,但洛长念没有再说什么,默然便是他的态度了。
  回到明镜局后,苏蔷在审讯室见了张琪,也不与她废话,直截了当地道:“睿王殿下的意思是,你还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如实交代吧。”
  张琪原以为自己是最不可能被怀疑的那一个,在看到她放在自己面前的睿王府令牌时便心有不解,听了她的话更是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虽然在情急之下你对各种细节处理得还算妥当,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做过,便必定会留下痕迹。”在她的对面坐下,苏蔷的眸光从她几近苍白的脸上缓缓转移到桌案上忽明忽暗的烛光上,“首先,皇后不可能会吃柳妃送过去的东西;其次,杜英和皇后的发毒时间相差无几,而若素饼是皇后吃的,她只是试毒的话,那她怎会比皇后中毒深那么多,这个只需太医和仵作稍加详查,便是疑点之一。你这么急于求成,大概是为了早日完成向家交代给你的任务吧。不过,无论伪造的证据从表面看起来有多有力,但只需深究便定然能寻到破绽,皇上也不是容易糊弄的人,若是他不信,这个案子就会一直被查下去,你的罪行迟早会被揪出来,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你一个人的顶下所有的罪,也早些让这件案子尘埃落定,免得连累不该连累的人。”
  张琪本是个伶牙俐齿的人,但对她的这番话竟然不知如何对答,也许是因为心虚,也许是因为绝望,所有的辩解便都说不出口了。
  “你是崔国公府送进宫的,可却帮着向家害了皇后娘娘和她腹中的龙嗣,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莫说你自己,就连你的家人也要被株连九族的,”苏蔷神色镇定地劝解她道,“殿下已经答应,只要你肯将所有罪过扛下来,他会想办法保你家人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张琪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无力开口:“所以,我不能交代幕后指使是谁,对吗?”
  苏蔷轻轻摇了摇头:“为什么要交代呢,无论你说什么,无论你受何人指使,你都是害死龙胎的真凶,皇上是断然不可能会饶过你的,你这么做,已经得罪了崔国公府,若是再把其他人也牵扯进来,那你的仇人只会更多,你的家人便定然保不住性命了。你是个聪明人,心里应该很清楚。”
  咬了咬唇,张琪的眸中尽是绝望:“我明白了,所以,是我怨恨崔国公府待我苛刻逼我入宫,所以才对皇后下毒报复并嫁祸给柳妃以求安然脱罪,是吗?”
  苏蔷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果然聪明,你放心,我会帮你打点好后面的事,包括你在司膳局的同谋。”
  张琪在皇后中毒的第二天便认罪了,皇帝震怒,下令将她五马分尸株连三族,凤栖宫的其余宫人都被问罪,连同将其送进宫的崔国公府和送去无毒素饼的柳妃也一并受到了冷落。
  虽然真凶伏法,但皇后却一直没能醒来,而一个月后,太皇太后也已经病入膏肓了,即便是逸王妃肖玉卿诞下一对龙凤胎这样的好消息也未能让她清醒的时候多了多少。
  据说,在太皇太后病逝的前一夜,已经隐世多年的肖老侯爷从病榻上挣扎起身要进宫去见太皇太后一面,那时他也已经缠绵病榻多日了,虽然家里人都瞒着他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可他那一日却突然主动问起了她的病情,而下面的人又不敢隐瞒,便如实说了。肖老侯爷听说之后,不知从何处得了力气,不仅固执地下了床,而且还爬上了马背,只是跟随了他多年的那匹马也已经老态龙钟,没走几步便气喘吁吁,而肖老侯爷也就在那匹马停下马蹄的时候从马背上掉落了下来,被人扶起时已经没了呼吸。
  苏蔷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比其他人都要早一些,因为肖老侯爷的死讯是肖玉卿派人带给她的。
  她明白肖玉卿的意思,当初在肖玉卿离宫前,她曾经答应过她一件事,那便是要帮肖侯府逃脱猛于虎的流言蜚语。
  很多人都知道,肖老侯爷对太皇太后十分尽心,甚至一旦得知她生病他自己也会染疾,虽然依着肖玉卿所言,肖老侯爷对太皇太后的确曾经一往情深,但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那在太皇太后过世后,皇帝一定会因那些有损皇家颜面的流言蜚语迁怒于肖侯府,这对如今已经失势的肖侯府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她思忖片刻,也顾不得太多,立刻去找了已经是司苑局一局掌事的全和。他如今在内侍省的关系很广,与太皇太后宫里头的一个上了年岁的内侍是忘年交,有几句话必须要通过他的口传到太皇太后耳中。
  因为应对及时,在肖老侯爷过世的消息传到宫里时,他在年少时曾经受过太皇太后的救命之恩并惦念感恩一世的说法已经传遍了整个宫城,人人都道肖老侯爷知恩图报,太后宫里的很多宫人也都亲耳听见太皇太后不久前在神识清醒的时候还与皇帝闲聊她年轻时的往事,曾经提起当年她在明镜局时如何为被人栽赃嫁祸的肖老侯爷洗脱罪名的往事,当时太皇太后说,她虽与肖老侯爷未见过几次面,可他却是她这一辈子见过的最懂得感恩的实诚人。她还勉强笑着与皇帝说,当时肖老侯爷年纪还小,信誓旦旦地指着天地说他的命是她救的,就算以后死了,也要死在救命恩人前面之类的傻话。
  宫人对肖老侯爷的啧啧称颂传到苏蔷耳中时,她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她让全和的忘年交趁着太皇太后清醒的时候如实告诉她肖老侯爷是为何亡故的,还说宫外已经有传言说肖老侯爷此举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一些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是为了赶着见心上人一面才如此莽撞。想来,太皇太后应该也是能够猜到肖老侯爷对她的感情的,自然也清楚那些流言蜚语一旦传开对她对肖老侯爷对肖侯府甚至对皇帝有何影响,所以便有了当着众多宫人与皇帝的那一番闲谈。
  当时,肖老侯爷过世的消息还未传到宫城,连皇帝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不会有人怀疑太皇太后提起那些往事的初衷。
  虽然第二天清晨,太皇太后便在睡梦中过世了,可她亲口所述的那些往事却已经在宫城中传开,连皇帝也称赞肖老侯爷的人品,其他人自然不敢再传出半点不敬的话来。
  虽然她并未辜负肖玉卿当年所托,但自肖老侯爷过世后,曾经荣盛一时的肖侯府便开始夺衰落了,这其中自然也有逸王仍不受皇帝重要的缘故,也是彼此之间唇亡齿寒罢了,只是失去了肖侯府扶持的逸王却再也难以与睿王争权了。
  因为与太皇太后感情甚笃,自从太皇太后离世后,皇帝伤心不已,再加上天气酷寒,他也生了场重病,大半个月都不见好转,可最后医好他的却不是太医,而是已经被他冷落许久甚至险些被他彻底忘记的许妃。
  在太皇太后二七的时候,许诺为皇帝上了一道奏疏,恳求皇帝恩准自己为太皇太后殉葬。她说自己担心太皇太后在黄泉路上无人照应,所以愿意陪侍她左右,替皇帝尽一份孝心。
  从未有妃嫔心甘情愿地为他人殉葬,虽然她已经失宠很久,大多习惯了趋炎附势踩低拜高的宫人都对她和她的绯烟宫避而不及,但却无人敢私挡这封奏疏,皇帝看到后深受感动,准了她的奏请,并在她临死之前去绯烟宫见了她最后一面。
  绯烟宫的宫人本就没有几个,在皇帝去时又都被差遣了出去,所以从表面上来看,并没有听到她和皇帝最后说了什么。
  但苏蔷却听到了。
  她是在皇帝临幸绯烟宫前便接到许诺的消息,邀自己去见她最后一面的,而许诺让她过去的真正目的,是想让她听一听她与皇帝的最后一场对话。
  那一次,许诺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本就生得美,虽然失宠的这些日子也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清瘦了几分,但一旦用心,稍施脂粉仍让人动心,更何况她知道皇帝最喜欢她什么样子,投其所好地装扮后愈加我见犹怜。
  躲在内殿一处屏风后的苏蔷听见她动情地对皇帝一诉衷肠后对他说,她有一次深夜无眠,曾亲眼看见皇后身边的张琪在绯烟宫外的竹林中与向妃相见,当初她以为自己定然是看花了眼,并未在意,但自从皇后中毒后她便愈发起疑,毕竟若是她那夜并未看错,那张琪很有可能并非因为私怨而谋害皇后,而是另有主使。她还说,虽然向妃待她一向照顾,可皇后也曾对她有恩,所以她不能昧着良心将这件事隐瞒下去。
  若在往日,即便是在她得宠之时,这样的话说出去,皇帝很可能不仅不信,反而还会认为她是在从中挑拨搅弄是非,可如今她即将自愿赴死,又从未与向妃有过过节,而且太皇太后其实也是因皇后中毒龙嗣小产一事而伤了根本,所以皇帝对这件事极为敏感,虽然当场便愤怒地责令她不可胡言,然后拂袖而去,可苏蔷和许诺心中都清楚,他定然也起了疑心。
  若是皇后无法诞下子嗣,最得益的人除了睿王,便是膝下已经有了庆王的向贵妃,所谓疑心生暗鬼,皇帝是会将她今日的话放在心上的。
  “我这一生,从来都是心高气傲,人家都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我偏就不甘心,我总想着,有一日我会扬眉吐气地去见许阳,让他和他的家人因为当初抛弃我的决定付出应由的代价,可是,到头来,我还没有成功,却先被人利用他对付了我,真是可笑。”坐在梳妆台前,许诺一件件地将自己头上身上的钗环首饰去了下来,神情比方才与皇帝相见时的深情似海相比冷静了许多,也无情了许多,“仔细想来,我这一生,过的最舒心的那段日子,竟然还是在琉璃别宫,只可惜往事不可追,故人也不再来了。如今,我用自己的这条性命来为织宁讨回公道,虽然她再也不能活过来,可也算是我尽力在弥补自己曾经的过错了。”
  苏蔷知道,再过不久,候在外面的内侍便会送来一道白绫,可即便在这个时候,她也有些无法相信许诺会以这种方式即将离开人世。
  当然,她也没有想到,许诺会这么做。
  她叹了一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皇后说,当初不是她要将我提携为妃子的,但她也告诉我,她身边的秀树其实是向妃安排在她身边的细作,我就算再愚钝,也能猜到当年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许诺的脸上浮现几分淡然的笑意,似乎还藏着得意的意味,“她藏得那么深,却害得我这么惨,反正我这条性命继续拖下去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不如好好用一用。”
  许诺死后,皇帝下令追封她为贵妃,特与太皇太后邻棺下葬,丧事极为风光。
  虽然皇帝在之后对向贵妃也并无任何动作,但大概半年之后,朝中有官员上书为驻守江州的前太子永王上书颂德,称江州在永王治下百姓安乐一派升平,皇帝在大喜之下予以褒奖,而且还在朝会上立刻宣布分别赐凉州、抚州于逸王与庆王,并着令他们择一吉日启程前往封地,以安抚造福当地百姓,另外,因庆王尚年幼,着向贵妃与其同往。
  皇帝的这道旨意在朝野乃至后宫都引起了轩然大波,那时昏迷已久的皇后已有大去之势,所以人人都以为已经代掌凤印的向贵妃不日便会成为一国之母,可却不曾想到皇帝竟会借着庆王封地一事而将其赶出了宫城。
  虽然皇子封地是大周朝有史以来的惯例,但其实除了特殊情况下,唯有不得宠的皇子才会真的亲往封地,如今皇帝竟接连将三位皇子都分派到了封地,岂能不惹人非议。
  但也正因为除了睿王外,其他的三位皇子都须前往封地,所以皇帝才有借口堵住了朝堂上的异议,毕竟前太子永王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州都能为江山社稷尽心尽力,逸王与庆王又有何不可,而向贵妃又爱子如命,让她同去照顾庆王也是无可厚非的事,除非她心中在意其实的并非是庆王,而是后宫的荣华富贵。
  其实,皇帝的这道旨意虽然看起来十分突然,但实际上已经筹谋许久,而让他真正下定决心的,并不是许诺临死前的那番话,而是在许诺死后的不久之后,年妃向身边人随口提起的一件事。
  她告诉她的贴身侍女,方才暮晚时她用轻功自己出了门,然后在一条甬道的墙头上坐了一会儿,听到了从下面经过的两个宫女悄悄说的话,她们应该是向贵妃宫里的人,提到许妃死了她们主子也才安心了,否则她也会寻个机会送她上黄泉路,毕竟那一夜偷看她和张琪相会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若是不能将她灭口,主子总是不放心的。
  虽然她说过之后并叮嘱那个宫女不可随意对外乱说,但她其实心中很清楚,那个宫女其实是皇帝特意放在她身边的,而且时不时都会将自己说过的话或是做过的事向皇帝禀报。
  那些话自然是苏蔷让她说的,她与许诺从未有过交往,不干涉后宫那些争权夺势的事情,而且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她的话皇帝定然是相信的。
  当然,若是经由其他人转述,而非出于她亲口说出,效果自是更好。
  她原本的计划与这个有些出入,但因为有许诺临死前那番话的助力,反而让皇帝的疑心更重了。
  向家自然不愿向贵妃远去,但奈何皇帝心意已决,睿王又虽然表面愿为向贵妃说话但其实并未尽心,所以即便他们使尽了手段,也未能让皇帝改变主意。而逸王更是没有理由推托,只能从命。
  从此,留守京城的皇子便只剩了睿王一人,任谁都能猜到下一个东宫之主是谁。
  之后,虽然前朝暗地里各方势力还是暗潮涌动,但睿王终归渐渐收拢了各方人心,而因为皇帝的龙体日渐不好,新纳入后宫的妃子也并不多,在皇后过世后,年妃开始在皇帝的授意下掌管后宫,虽然刚开始时并不让人信服,但无论处事能力还是待人接物,她其实并不逊于其他人,所以也日渐被合宫上下认可并敬服。
  时光荏苒,但于苏蔷来说,每一日都是煎熬,因为云宣已经在北境五年了,她与他分别也五年了。
  其实与北仑的战事早就大局已定,云宣也不必一定要驻守边疆,但苏蔷明白,他之所以迟迟不能回来,是因为睿王的安排,而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云宣的安全着想,无论他是否情愿,毕竟如今向家的权势更胜从前,他若是归来,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反而在边疆更安全些。
  可她仍然很想他。
  这五年里,她只能从边疆的各种战报中听到有关云宣的各种消息,他胜了,他败了,他受伤了,他病重了,他痊愈了。每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她都会紧张,而且一次更胜一次。
  原来越是等待,便越是思念。
  好在,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时也会忙得暂时忘记了他。
  第六年的时候,皇帝下旨封年妃为贵妃,次年又封她为皇贵妃,等到那一年年底的时候,皇帝在过年前的一次早朝上封睿王为太子。
  这本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让人意外的是,睿王在谢恩之后,竟当场上书请皇帝册立年贵妃为后。
  那时,皇帝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脾性也比以前暴躁任性许多,很多事情都是固执地任意妄为,听不进其他任何人的劝谏,唯有年贵妃的话还能听进去,再加上她这些年的为人处世也有目共睹,所以虽然她既无家世又无子嗣,众人又对睿王突如其来的提议颇为震惊,可其实真正反对的除了向家一党外实际上并不多,更何况这个提议还是新晋太子亲自提出的。
  皇帝自然龙颜大悦,立刻下令大赦天下。
  后宫一些以前过了出宫年岁但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出去的宫女也有机会重回故居,而卓司镜与莫掌镜也借机出宫了,苏蔷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明镜局自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司镜,另外,梁辰紫与钱九凝分别就任典镜与掌镜之职。而已经失去先皇后这个靠山的王子衿,也在睿王的安排下不得不离开了宫城。那时,李大衡已经嫁给程斌有一段时日了。
  她记得云宣曾经说过,只要她能坐上司镜的位置,那有机会为她父亲当年的冤情翻案,只可惜,虽然她有了机会,但欧阳默却已经死了,而唯一的证据却还在向之瑜的手中。
  所以,她还要等。
  皇帝是在两年后驾崩的,在此前一夜,在御前伺候的大内侍吴隐之奉了一道圣旨和一杯毒酒去皇后的凤栖宫,但皇后却活得好好的,而他自己却被毒死了。
  因为那道圣旨要赐死的人其实并非皇后,而是他自己。
  吴隐之至死都没有明白皇帝为何要用这种手段来除去他,在临死之际,他曾求皇后赐一个明白,可皇后却只留给了他一句话:“你这样的人,不配死而瞑目。”
  在他被赐死的当夜,他在宫中的势力也被一并铲除,连同尚宫赵谦。
  苏蔷是从太子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已贵为储君的洛长念苦笑地看着她,道:“本宫还以为,你并不知道害死泉嬷嬷的真凶是谁。”
  她恭顺道:“当年,太子殿下不想让奴婢知道,那奴婢自然只能不知道。”
  洛长念轻叹了一声,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在琉璃别宫时,奴婢便从云中卫那里得知,吴隐之在别宫做侍卫时,得罪的不是旁人,正是崔国公府的一个家仆。那时崔国公带着年岁尚小的崔公子途经琉璃别宫不远的州县,恰逢崔公子染了恶疾,崔国公便派了那个奴仆去琉璃别宫取一些御用之药,但因为崔公子病情紧急,所以来不及向皇上禀报,只能先斩后奏。那夜当值守门的人正是吴隐之,但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那个家仆进去,后来那个家仆通过其他人不仅进到别宫拿到了草药,而且还对他怀恨在心,他便从此不仅断了前程,还变成了一个内侍。”言及此处,苏蔷也不得不承认吴隐之的确可怜,“所以,他一直都想报复,崔国公府与崔氏皇后便是他最大的敌人,他在琉璃别宫不惜杀害那么多人,也是为了让他们失去已有的名望与权势。可他当年固然可怜,但为人也太过偏激,无论是侮辱过他的李嬷嬷,还是救过他性命的泉姨,见过他最狼狈模样的人他都痛下杀手,一杯毒酒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洛长念长吁一声,良久才道:“没想到你竟能忍这么久,那你又是如何让父皇下旨赐死他的?”
  “皇后告诉皇上,最近她听到一则谣言,说当年皇上将前太子贬为永王的真正原因,是钦天监通过星象说福王的福气太大,若离皇上太近,反而会反噬紫微星的福瑞之气,而皇上听信了监正的话,担心福王在宫中会有损自己的龙体,所以才故意让前太子病重,并以此为借口罢黜了前太子并将他们一家人赶到了江州。”苏蔷如实道,“其实,这也是事实,可皇上以为,这件事除了钦天监的监正、吴隐之与他自己外便再也没有人知道,而皇后却从吴隐之的小徒弟那里听到了那番话,那泄露这件事的人自然只有吴隐之。以前,皇上之所以信任他,是因为相信他的忠心耿耿,但既然他连忠心没有了,还留着他做什么呢。”
  洛长念勉力笑了笑:“那你如今才出手,想来是断定本宫已经用不到他,所以即便杀了他本宫也不会降罪于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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