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节

  原就满心提防的俞菱心听到这些,本能地就去看身边的荀滢。今年这道宫宴的旨意非常清楚,邀请各家的女眷都是点到名字的,在发给荀家的时候还专门有宫监过来问候荀滢的身体如何,是否需要太医诊治,也就是提前堵死了抱病不来的路。
  其实这倒是多此一举,俞菱心原本就是要带着荀滢前来的,因为过去这些日子,荀滢不只是越发消瘦,连精神都有些恍惚,俞菱心越发不敢离开荀滢,生怕她什么时候会有个忽然想不开。而且让她继续闷在自己的小书楼里看那些关于齐珂的诗词也不是事儿,还不如稍微出来走动一下见到人更好。
  但俞菱心自己也确实没想到,在宫宴上头一个被提起的话题居然就是齐珂的失踪。
  荀滢倒是总还在惯性地忍着,低了低头,甚至唇角还勉强弯了弯,并没有显露出更多的情绪来。俞菱心好生难过,但也没什么能说的,只能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背,又抬眼去看远处席面上的明锦柔,二人目光相对,都有些叹息。
  不过幸好,齐珂的话题很快也就被暂时放下了,下一个继续说起来的就是魏王府的大火之事,虽然已经调查了一个多月,搜检抓人,审问验看的事情也已经进行了许久,可是对魏王府的大火的真正凶手,却还是完全没有定论。
  众人说来说去,言语越来越露骨的,还是指向太子。那么在命妇宫宴上,眼光当然也就只能向着太子妃方向望过去。
  明锦柔最近也瘦了一点点,但是明亮的眸子里英气依旧,唇边含笑地环视反望,显然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俞菱心瞧着她的神色,也稍微放心一点。
  很快菜色又上了一轮,而关于魏王府大火的事情也谈论的差不多了,就在俞菱心以为这个话题其实差不多该结束更换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一个眼生的命妇笑了笑:“其实这事吧,还有个旁的说法,虽然听着比戏本子还精彩,但是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各位可曾听过?”
  这样的探问岂不是等于没问,但众人当然也确实想听到有什么新鲜的说法。
  那命妇又是一笑,居然真的就给出了一套说辞。而这个说法,也当真是震惊了众人——魏王府大火既然烧的这样惨烈,那么多具尸体都焦黑变形,那到底有谁能当真确认死在正院里的是魏王本人?怎么知道不是一个身高体态与魏王相似的替身?说不定就是魏王自己不想去西北藩地受苦,所以才自己找了个替身假死,自己亲手在府中洒油布阵,亲手点火,那当然外人怎么查也查不出凶手,屎盆子只能乱扣了。
  若说前头谈说大火之事,丽妃还只是一脸悲痛哀伤,听到这个简直是勃然变色。
  众人却多少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不是,魏王或许现在就是改名换姓风流快活去了,谁说一定死了
  而这时不知有谁忽然冒了一句:“那失踪多日的齐案首,是不是与魏王的身量差不多?”
  “嗒”地一声响,荀滢的手居然滑了,虽然没有打翻杯盏、狼狈到什么严重的地步,但到底筷子是脱了手,原本就有些苍白的清秀小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几乎是颤抖着望向俞菱心。俞菱心也是骤然背后生寒,满心发涩。
  她当然和荀澈讨论过魏王是不是假死,只是她并不觉得魏王若是假死只是为了吃喝玩乐,躲避苦寒藩地。魏王的假死其实就是为了如今的局面,栽赃给太子,让宣帝与太子离心生疑,以及京中的惊惧与混乱,这一切都是为了可以在暗中调兵遣将,配合可能发起的逼宫。
  但是,她完全没想到的是,那与魏王身量相仿、年纪也相仿的,被烧死在魏王府正房里的替身可能是齐珂!
  当然,无比震惊的人也不只俞菱心和荀滢两人而已,这两件事骤然联系到了一起,整个晏庆殿都是震撼无比的,连皇后和丽妃都有片刻的怔忡,随即众人的议论简直就像开了锅,热闹非常,完全没人注意到荀滢那片刻的失态。
  可是,再过了一刻,所有人的目光还是渐渐汇聚到了文安侯府的席位上,更准确地说,是汇聚到了荀滢的身上。
  俞菱心仔细听了几句,后背的汗也随着一层又一层——居然有人提出,虽然魏王确实是养过清秀书童的,但是魏王整体上还是喜欢女色更多的,尤其是喜欢荀滢这样白皙文秀的小才女,不管是府中歌姬的模样,还是成婚后妃嫔的打扮,样样都能看得出。当初中秋宫宴,说不定谋算的就是荀滢。
  而荀滢,好像以前跟齐珂也是认识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明华月和俞菱心都变了脸色:“诸位这是何意?死者为大,谈论到这个地步犹嫌不足,还要将活人也一起攀扯吗?”
  可是荀滢的状态也确实不太好,登时就有人回口:“这不是攀扯吧?刚才说了齐案首与魏王的事情,看看你们家姑娘的样子,这是为两位中的哪一位难过呢?还是两者都……”
  “好了!”文皇后先开口截断,“这是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荀家姑娘定然是不会有这样的逾越,对不对,文安侯夫人,少夫人?”
  明华月与俞菱心还有荀滢既然被皇后亲自点到,与刚才这种宴会闲散斗口又是不同,只能微微起身行礼:“是。”
  “不过,”皇后顿了顿,和蔼的神态里又似乎增添了些其他的意味,“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音,那不知道什么出身的学子就罢了,事情要是涉及到皇子身后的声誉,荀姑娘还是说清楚的好。”
  第206章 玉壶光转
  “荀姑娘有什么可说清楚的?”在荀家众人惊怒开口之前, 太子妃明锦柔忽然也朗声开了口,“其实要真的说清楚的, 应该刚才放出话来的这一位,你是谁家的女眷?”
  众人此刻已经全都静了下来,有心思灵敏的已经开始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但更多女眷还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思,顺着将目光又投了回去。
  刚才提出荀滢之名的果然也是个脸生的官眷,一身锦衣华服, 满头珠翠琳琅,倒是也富贵气派, 就是衣裳首饰都多少有点过于新了,看着好像还没有很是适应。但那官眷倒不如何惊慌, 甚至还能笑笑:“臣妇是尤翰林之妻, 若是太子妃娘娘想叫臣妇将所听到关于荀姑娘的传闻再说详细些,臣妇当然能说明白。”
  明锦柔也笑了:“果然是个好利口的。谁叫你说旁人的事,还是先将自己的事情说说明白。你这话是谁教你说的?你收了多少银子多少首饰?你丈夫的官位是疏通了哪条路子,花了多少银子?今日叫你说这话的人又许下多少前程进展?我是想叫你将这些分说明白。”
  若说皇后刚才的话向着荀家是有些绵里藏针, 明锦柔此刻的话就是巴掌上什么也不藏,就是正面抡起来直接抽, 一句一句问的那尤夫人面上涨红, 张了张口才勉强道:“太子妃娘娘您可不能血口喷人……”
  “哎呦,我今日是开眼了。”明锦柔越发笑了, “头一次听说翰林的命妇也能过来指着太子妃说血口喷人的, 我哪里有血?又哪里喷人?问你收了多少, 你说没收,那也是个答复,一句明白利索的回话没有,以下犯上的不敬倒是利落,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一转头,望向皇后的笑容仍旧是明艳如画,“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皇后却冷了脸:“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在本宫跟前耍威风了?尤夫人听见了什么归一件事,难道本宫向荀家姑娘问问话也不行?太子妃这又是哪里来的规矩!本宫就不信了,今日这件事情,难道就问不得!”
  猛然一拍桌子:“来人!带荀家两位夫人和荀小姐到偏殿去,等下本宫要问话!”
  这一下晏庆殿里更惊了,所有的命妇霎时间从看热闹看新鲜瞬间就转为了巨大的惊惧,几乎有一半的人都感受到绝对不同寻常的气息——要将文安侯夫人、少夫人和荀家姑娘都带走?
  这哪里是寻常宫宴之中会发生的变故!
  且不说这个看上去明明就是一个话赶话,从八卦里带出来的风流故事传闻,就算是实打实的谁家命妇当场大不敬,得罪了皇后或者宗亲,也极少有当场带走的,当场逐出宫门的倒是不少,随后再按着身份交给宗景司议处论罪,经圣裁后明旨惩办,什么时候也没有“带走”一说啊!
  看皇后的阵势,虽然有这个激怒的语气做遮掩,但这个带人的动作却是太过流畅了,分明就是故意要将荀家的女眷统统拿住——难道是?
  “皇后娘娘这是忍不住要动手了?”明锦柔丝毫不畏惧,冷笑一声,亦拍案而起,“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您这个带走问话的目的,不是魏王生前的名声吧?我看您这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这最后一字落地之时,外头就好像约好一般,突如其来的就有一波人声混乱,交杂在混乱的脚步声与呼啸的北风之中,甚至还似乎有隐约的金铁交鸣!
  皇后还没开口,便见有宫监快步跑进晏庆殿,高声叫道:“不好啦!太子殿下刺杀皇上!现在……现在……外头……”
  一语未终,胸前居然有深色洇开,那宫监身子晃了晃,居然就面向下扑倒了!
  “啊!”“血!啊!”距离宫门较近的命妇与官眷们首先看见了那宫监背后插着的利刃,立刻惊慌尖叫着向旁侧逃散开。
  而皇后反应此时倒是快了:“太子弑君?来人啊!来人啊!护驾!将太子妃快快拿下,还有荀家众人!一并拿了!”
  这时立刻就从晏庆殿侧的侧门处涌出身形看起来很是有些骁勇的数名宫监,仿佛早有预备一样直向明锦柔与荀家几人而来!
  这一下晏庆殿中更是乱了,外头的声音,宫监的话与死,皇后的反应和动作,就是脑子再慢的人也完全明白了,眼前就是一场宫变啊!
  然而这时也就看出各家真正的立场,以及将门女到底与寻常女眷有什么不同了。
  几乎是只听啪啪啪几声连响,明锦柔和明华月这对出身晋国公府的姑侄面上全无惧色,不但丝毫没有逃开的意思,反而迎上前去合身便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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