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刘司珍年约三十许,描眉施朱,风韵犹存。看到画屏,先是展唇一笑,道:“我说早晨怎的喜鹊叫呢,原来是画屏妹妹要来了。怎的不使人去叫我一声?”
  画屏笑道:“奴婢这是来给我们昭仪办事的,就没去叨扰刘司珍了。”
  “办事归办事,说会子话也不耽误事儿呀。”刘司珍笑着拉住画屏的手道。
  画屏不愿去与她多费唇舌,这刘司珍她知道几分,与椒房殿走的很近,时常往那传递消息。虽然她们昭仪跟皇后并无什么恩怨,但是提防一些总归是好的。再怎么样也是一个是正宫皇后,一个是宠妃,就算她们昭仪有心和平相处,又如何能保证皇后会不会只是面上贤惠,心底却在嫉妒她们昭仪受宠?知人知面不知心,多小心一些总归不是错的。
  “办完了正事,奴婢还得赶回去伺候的。”
  画屏笑道:“那些个小宫女看着做事利索,实际上也不抵什么用,一时半会儿不看着就出岔子。到时候累的奴婢受罚也就罢了,若是冒犯了昭仪或是小皇子,这责任可担不得。”
  第七十一章 疼爱
  刘司珍亦真亦假地埋怨:“我本还想多留你一会儿说说话呢,听到你来了我连忙赶了过来,你却又要走了。”
  虽然是伺候受宠嫔妃的,但画屏毕竟只是个无品无级的宫女。对着立场不同,偏偏又是正六品有品阶的司珍,少不得得陪些笑脸,好容易才脱了身。
  见画屏几人匆匆离去,刘司珍微微一笑,同汪司珍说道:“昭仪跟前还真离不了画屏妹妹呢,这才出来多会子,就要赶着回去伺候了。连我想同她说会儿话都留她不住。”
  汪司珍笑道:“你既知道她是昭仪跟前离不了的,急着回去,又何必拉着她说话?到时候累她挨骂受罚,你去给赔罪?自己给自己找钉子碰,谁又拦得住你。”
  “总听人口中画屏姐姐长,画屏妹妹短的,都说是怎样怎样玲珑之人,我这不也是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刘司珍摸了摸她腕上的绞丝金手镯,这是皇后赏她的,自打收了这个手镯之后她日日戴在手上,哪怕与她的衣着打扮不合,也不换下来。
  刘司珍眼睛貌似随意一瞥般从一旁的木升上掠过,笑道:“她这是送什么过来了?我记得前两日披香殿才送了两升八百子和珊瑚、翡翠珠子来串珠帘吧?”
  这种木升除了称量米粮,也就是拿来装珍珠的了。别的宝石翡翠珍贵,都是用匣子盒子装的。拿到司珍房来的,总不会是粮食吧?她这不过是在明知故问。
  “你记差了,那是五月的事了。”汪司珍避重就轻地回了句,冲着她身后的掌珍和学婢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连忙上前将木升拿走了。
  刘司珍也无所谓,都是一个司珍房里做事的,手头在忙活什么又岂能是瞒得住的其他人?总会知道的。她也只是想知道披香殿送来的珍珠是什么样的货色罢了。四升,可真够大手笔的。若是八百子,米珠一流的货色倒也不稀奇。不过要真只是八百子或是米珠,汪司珍也不会这种态度了。
  想着,刘司珍一甩袖,道了声:“既然你这儿有差事要忙,那我便不打扰了。”然后转身离开。
  等到刘司珍一行人不见了身影,汪司珍方才叹了口气。
  她们好不容易熬资历,有幸升任到了司这一级,又何苦掺和到那些勾心斗角的麻烦事里去,谨守本分不好吗?她自己权欲熏心跑去投靠了皇后也就罢了,还把司珍房弄的乌烟瘴气,彼此之间说说话都得提防着,唯恐哪句话不对,就被她告给了皇后,到时候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早晨起来,范雪瑶就叫素娥给她梳头,她平时都是懒懒的,不爱赶着干什么事,楚楠见她这样子,就问道:“早晨可是有什么事?”
  梳妆台是在窗边的,范雪瑶面朝着窗外,一头黑缎子般的乌发披到了地上,素娥拿着牙梳梳着头发。
  她一面挑着首饰,一面道:“有两日没去太后娘娘宫里看望了,正该去请个安。”
  听到是要给娘娘请安这样的事,楚楠想了想,笑道:“既然这样,我们便一起去罢。”
  范雪瑶没说他昨儿才去的太后宫里,怎么今天又去,皇帝侍奉太后殷勤孝顺,这是极好的事。
  她微笑道:“这样极好,有官家作伴,想必娘娘见了会更高兴。”
  梳好妆,两人都换了衣裳,用了些简单的小食便去太后宫里了。
  平时韦太后对范雪瑶便挺和蔼,今天格外的好,热情慈爱的就好像是她亲娘一样了。殷勤地拉着她问长问短,楚楠这个亲儿子反而抛在了一边。
  范雪瑶走时,还让宫女拿了许多东西给她:“老身这里也用不了,东西都是好的,你养着孩子,该用的就用,别俭省。”
  范雪瑶辞谢不过,楚楠也劝她是娘娘的一片慈心,于是只好收下。出来后,她满头雾水地对楚楠道:“娘娘怎么忽然赐下这么多东西,都赶得上旭儿诞生那阵子了。”
  楚楠心知韦太后为什么赏赐她,无非就是昨天他才和她说过的事,他决定降罪驸马萧诗,接晋安回京。在降旨前先和太后说了通个气,免得她为晋安担心牵挂。
  晋安的乳娘送信进京,韦太后便知道了女儿的遭遇,自然是心疼极了的。恨不得让楚楠将那萧诗杀了解恨。
  可是国有国法,萧诗是外臣,她身为太后,不能轻易干预官家的决定,否则会给官家带来许多麻烦和掣肘。
  她心想,虽然萧诗这厮亏礼不逊,可这毕竟是夫妇间的事,如果要以这个名义惩处他,大臣们会有异议,官家恐怕很难处置。
  一方面是女儿的平安,一方面是皇帝的朝政,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迫于大局,对女儿袖手旁观,这种痛苦和愧疚,令韦太后备受煎熬。
  所以楚楠和她说了最后的决定后,韦太后可谓是喜出望外,欣喜之余,不禁询问他为何会做下这样的决定。
  楚楠便将范雪瑶说的话,告诉了韦太后。
  他说:“儿子本来不知该如何处置萧诗,本想将他降官两级,以示惩戒。希望他能就此悔改,善待晋平。可听了瑶娘的话,儿子决定接晋平回京。晋平是他的妻子,因他缠绵病榻,他竟与婢妾榻前苟合,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堪为人。”
  原本都抱了最坏的打算,碍于朝臣,官家只能象征性训斥训斥萧诗。女儿依然要受萧诗的折磨。结果,女儿却能够离开那个恶驸马回到自己身边,让自己能够亲自看顾她。
  而且官家还暗示,他会找到发作的契机,将萧诗贬作庶民,流放他州。从重处罚他。到那时,不是和离也等于和离了。女儿还有改嫁的希望。
  以为会是最坏的结果,结果却变成了超出自己希望的好结果,不仅女儿脱离了火坑,折磨女儿的萧诗也会受到惩处,遭到报应。韦太后对范雪瑶的感激和喜爱之情,顿时犹如泉涌。
  于是,才有了现在热热情情的态度,和铺天盖地的赏赐。
  楚楠见瑶娘一脸的疑惑不解,傻的可爱,他伸手拧了她脸一把,含笑道:“娘娘疼你才赐你这些东西,别人想要,还没有呢。你还嫌太多了不成?你就欢欢喜喜地受着吧。”
  范雪瑶嘟着嘴,幽幽地瞪他:“娘娘疼我,那你呢?”
  楚楠失笑,牵起她的手一起回披香殿:“不疼你,那才送去殿里的纱縠是谁送的?嗯?还没做成衣裳,你就忘了?”
  “哼,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不记得了。”
  ……
  近晌午的时候,韦太后在榻上躺着,边上的女官给她念着佛经,才念了一章,便听到帘子轻响,轻轻的脚步声一路由远而近。
  眼也未抬,进来的小宫女低声说:“韦昭媛来给太后请安了,正在外头等候召见。”
  因为早晨官家和瑶娘来而生的好心情忽然淡去了,韦太后出了会神,让去请进来。
  韦昭媛从外面进来,趋步走近,给韦太后请了安。
  “怎么。”韦太后睁眼,淡笑着说:“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有些日子没来给娘娘请安了,妾想看看娘娘。”韦昭媛说,小心观察了一下韦太后的面容,见她脸色精神劲还可以,微微放了心。
  “坐吧。”韦太后微微抬手,指了指榻旁的脚凳,让她坐下。
  韦昭媛姿态优美地坐下,不忘理了理裙子避免被压皱。她笑着说:“娘娘看着气色不错,近日是否渐好了呢?”
  “还不是那样。”韦太后神色恹恹地说道,不想多说这事。
  韦昭媛识趣地避开不谈。
  她们虽是姑祖母与侄孙女,但她曾祖是庶子,同韦太后隔了一层,要不是韦太后的亲兄弟没有适龄的孙女,也不会轮到她入宫。往年她也并未见过韦太后这位姑祖母,初次见面还是受选时,所以她跟韦太后并不大亲近。
  本来初进宫的时候,她是想好好讨好这位姑祖母的。只要太后喜爱她,想必官家也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多宠幸她几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因收买了许司膳,想要在宫筵上,用掺杂了下胎药的肴馔害当时正怀着身孕的范雪瑶,令她小产。谁知范雪瑶谨慎,不仅含蟹的肴馔一口没动,其他食物也只用了一点点。
  本来她以为这一计没成,事情就过去了。谁知后来许司膳却因虐待自己房里的小宫女,而被她私藏淫秽物品,牵带出许司膳有大量来历不明的财产。
  她害怕因此受到牵连,许司膳会供出自己贿赂她,谋害范雪瑶的事。许司膳被赶出宫后,她本想让娘家将许司膳远远送走,免去后患,谁知却没守到人,许司膳不见了踪影。
  唬的她心惊胆战的,连忙称病闭门,躲了数个月。直到范雪瑶生下小皇子,从婕妤升做了昭仪,一切都风平浪静,似乎没有任何威胁。她才渐渐敢踏出宫门。
  一恢复情绪,她立即拾起之前的计划,讨好韦太后!
  她虽然不想承认,却不能欺骗自己。她知道,韦太后并不大看重她。
  在旁人眼里她是太后的侄孙女,前途光明,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其实她根本没有表面上瞧着那么光鲜。不过是靠着娘家关系得了个昭媛封号罢了,原以为有了这一层关系,官家会对她另眼相待些。
  谁知进宫以来,官家对她态度始终平平。尤其是许司膳的事吓到她,这大半年以来,她一次都没侍寝过。官家问也没问。让她不禁害怕,自己是不是已经失宠了。
  这也刺激了她迫切想同韦太后打好关系的欲望。
  她容貌比不上范昭仪,一时半会儿也没法靠德行博宠,为今之计,也只能走太后这条路了。太后是官家的亲生娘亲,身体又不好,为了安慰太后官家很可能会对她这个韦姓女看重一些。只要她把握住机会怀上身孕,还怕太后不看重她和她的小皇子吗?毕竟她跟太后同是韦家女呢。
  “姑奶奶。”韦昭媛犹豫了一下,从脚凳上伏到韦太后的榻上,大着胆子将只抹了面脂,显得洁净的脸颊贴上韦太后泛着青筋的手背,轻声唤道。
  韦太后一怔,这还是韦昭媛进宫后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做这样大胆的动作。听到这个家常称呼,韦太后本来对韦昭媛的不喜,也因此软化了一点,也不好去责怪她举止不得体了。
  她轻轻地抚了抚韦昭媛的头发,和蔼道:“怎么,担心老身的病?还是……看着官家宠爱瑶娘,心里不大好受?”
  韦昭媛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在太后的角度看不到的眼睛烦躁的晃了一圈,腹诽道:这样的问话叫她如何回答?难道她还能说是啊,她就是嫉妒范昭仪?不过,太后居然都叫范昭仪瑶娘了?到底谁才是她的侄孙女啊。
  第七十二章 蠢人
  沉默了好半晌,韦昭媛才迟疑似的轻轻点了点头。软声道:“妾心里怕……从进宫以来心里就虚的慌。……在这深宫里面,妾只有姑奶奶可以依靠了,姑奶奶一定长命百岁,不要丢下妾……”
  她这话算是说的有几分真,寻常人家都是嫁出去的娘子泼出去的水,娘家虽能指望一二,却是不能长久依靠的。宫廷尤甚。进了宫她们就是皇家的人,娘家再如何权势熏天也插手不得后宫。她靠自己是没法得宠了,能依仗的,也就只有这条血脉了。
  太后在时,官家自然会念着这一层亲戚关系,但是一旦太后驾鹤西去,一切就没了定数了。一开始她占了先机,却没能笼络住官家的心。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将来沦落成和其他妃嫔一样的地步。
  她也只能依靠姑祖母了,只能指望姑祖母同情她,疼惜她一点,更希望她私心重一点。韦昭媛心想,妇人都是向着娘家的,姑祖母应该也不例外吧。她生的太子做了皇帝,她应该还会更进一步的希望下一任皇帝也是出自韦家女的肚腹,延续韦家的富贵兴盛吧。
  “你担心什么,就算没了老身,也还有官家呢,怎么都不会让你日子难过的。”
  韦昭媛不知为何忽觉脊背一凉,下意识抬头,才发现韦太后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瑶娘是个温柔贤良,又懂得为他人着想的好女子,官家自然喜爱她。你要懂事。人嘛,总有个喜好偏爱的。就像你爹喜欢兰花,你大伯喜欢梅花,多欣赏些自己喜欢的花也在所难免。你不妨向瑶娘学学,做个安安分分的,懂规矩的良善女子。官家才会喜欢你。”
  韦太后仿佛很倦怠一样,慢吞吞的说着,眼皮始终没有抬起。
  这话韦昭媛听了本该感激的,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反而凉凉的,有些惶恐不安。总觉得韦太后是意有所指。但是该做的姿态还是得做的,便目光盈泪,感激地说道:“谢姑奶奶的疼惜和宽慰,妾明白了。”
  韦昭媛不过十五六岁,生的也标志,细长眉眼,虽没有敷粉施朱,也占了年轻的利儿,显得娇滴滴的。含着眼泪的模样当是好看的,动人的,让人怜惜的。
  可韦太后看着却不禁叹了口气,人啊,最要不得自作聪明。望着韦昭媛那双眼泪也遮掩不住虚情假意和算计的双眼,想到她去年刚进宫,就敢收买许司膳谋害怀孕的瑶娘,忽然心里涌出一阵厌烦和灰心,韦太后摆摆手,侧过身子,面朝里面不再说话了。
  女官见状,便小声请韦昭媛离开。
  韦昭媛不知道为什么气氛正好,姑祖母却突然变下脸来。难道接下来不该是她们姑孙俩摒弃疏远,好好联络一下感情吗?不甘不愿地被请离,韦昭媛心里堵了口气,不痛不快的。
  姑祖母也真是的,看着善眉善眼的,原来也是喜怒无常的主儿。还同是韦家女呢,对她都这种态度,真不知范昭仪是怎么讨得她欢心的。想到范昭仪千方百计伏低做小的讨好她姑祖母的情景,韦昭媛忽然又觉得心情畅快一点了。
  韦太后本来侧躺着,忽然叹了口气,徐女官猜到几分她的心事,轻声道:“娘娘不若看开一些。”有些人,心肠是坏的,扶不起来的就让她沉在泥潭里吧。
  “你看到她刚才扮作无辜可怜的样子了,她以为她瞒得住。可她又能瞒住谁呢?别说官家了,连皇后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韦太后越想越烦,她娘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娘子。
  “她装病这几个月,官家连问也没问一声,她竟也没觉出不对。蠢成这样,还自作聪明。这次官家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了她,饶过了韦家,以后又能饶过她几次。”
  徐女官低着头,没有接话。
  之前韦昭媛谋害范昭仪的事情刚被供出的时候,韦太后只是有些气愤。并没有对韦昭媛做出惩处,甚至还为她收拾了许司膳这个后患。
  如今忽然旧事重提,恐怕是因为范昭仪说动了官家,接晋平长公主回京的事儿,让她感到愧对范昭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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