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许斌实在无法想象,刚才他是怎样忍受着剧痛不发出声音,还帮自己把张程架到后背上的。
  蹲下身,他细看谢信泽,发现对方脸上煞白一片,分不清是冷汗还是雨水,挂满了额头,地上,则有一滩鲜血。
  许斌的手抖得要命,自己根本控制不住,他慌了神一样,左右乱看,想找点东西帮谢信泽止血,可工棚里除了铁就是钢,哪来的止血工具。
  见他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工棚乱翻,谢信泽闭了下眼睛,攒了一口气,对许斌喊,“许斌,你过来!”
  许斌根本不听他的,胡乱的动作将工具碰的纷纷掉在地上,“你等着,我找东西给你止血,你等着……”
  “别犯傻,过来,让我看看你……”
  知道自己怎么找也是徒劳,许斌只能回到谢信泽身边,他转过身之前,用手搓了搓脸,等对上谢信泽的时候,他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冷静,理智。
  蹲在谢信泽身边,他不断吸着酸楚至极的鼻子,同时用袖口给谢信泽擦额头上的冷汗,“别害怕,救援车马上就来了,没事儿哈,就是出点血,我也是ab型,一回儿我就给你输血,你马上就没事了。”
  谢信泽见他慌乱的样子,却笑了,拿下许斌给他擦汗的手,放到唇边细细的吻。
  “我不害怕,你别哭了,我看着心疼。”
  说着,给对方擦掉眼泪。
  许斌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流泪,他忙胡乱擦了一下,说,“别他妈拿我当个娘们,要心疼也是我心疼你,你别闭眼,你睁开眼睛,咱俩说会话。”
  发现谢信泽因为失血过多有点意识模糊,眼神涣散,许斌心脏都要停跳,他使劲掐着谢信泽的手,想让他保持清醒。
  谢信泽还是在看着他笑,“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只要你别闭眼睛。”
  “许斌,你爱我吗?”
  谢信泽说着,把他的手再度举到唇边轻吻。
  “不爱,我恨你,你他妈走了五年,回来就跟我玩命,你还是人么?我为什么要爱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眼泪不断滚落,许斌的声音都是嘶哑的,他紧紧抠住谢信泽的手,生怕对方晕过去。
  可谢信泽却笑容更盛,他将许斌揽进怀里,“说一句实话这么难么?”
  看到对方苍白的脸上挂着最温柔深情的笑容,许斌颤抖着嘴唇,那几个字就在嘴边。
  忽然,工棚顶上又传来细碎落石的声音。
  谢信泽随即脸色大变,他把许斌从怀里推开,说,“你快走!快出去!”
  “不行,要走咱俩一起走!”
  许斌说什么也不放手,死死拽着谢信泽的衣服。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咱俩都被埋在底下,孩子怎么办?!”
  这番话让许斌瞬间怔住,谢信泽忙趁机把他推向门口,“快走!”
  然而他身上无力,没办法把许斌推得太远,只是将对方推了个跟头,坐在了地上。
  陆续又有落石滚下的声响,许斌知道谢信泽说的没错,为了孩子,他们两个不能都埋在地下,可现在让他抛下对方,又怎么可能?
  他快速爬回来,死死抱住谢信泽,“再等一下,马上救援的人就来了,我们就坚持最后一下!”
  谢信泽看他的样子,不怒反笑,“你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许斌,“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
  没容他再说煞风景的话,谢信泽用唇封住了那张嘴。
  两人吻在一起,难舍难分,许斌主动揽住他的肩膀,将这个吻加深。
  最后还是谢信泽先放开他,“不嘴硬了?”
  许斌擦擦脸,“我他妈……”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趁着许斌不防备,谢信泽忍着剧痛站起身,一把将他推出了门。
  与此同时,一阵泥石流倾泻而下,瞬间将工棚掩埋。
  许斌被谢信泽推到门外,坐了个趔趄,反应过来的时候,工棚已经消失在了泥土里。
  他震惊不已的瞪大双眼,然后不顾一切的冲上去,跪在泥地里,用手刨土,甚至刨到双手流血都不自知。
  “信泽!信泽!”
  眼泪和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一声声的呼喊,却无人回应。
  远处,救援车的红蓝警示灯交替闪烁,手电筒的光束跳跃着越来越近,一大群人疾跑过来。
  第七十一章
  被从土堆里挖出来的时候, 谢信泽已经气息奄奄, 急救人员给他做心肺复苏的同时, 救援队将插进他小腿里的钢筋剪断。
  场面实在太过惨烈, 众人拦着许斌,不让他上前。
  医护人员见他的双手也在流血,且血肉和泥土掺杂着很容易造成感染,忙把他叫到一边, 本想做简单处理, 可许斌却趁此挣脱了众人, 扑到了谢信泽的担架边上。
  担架上的谢信泽面若金纸, 毫无人色,头脸上尽是斑驳的小伤,鲜血和泥土让他面目全非。
  抓在手里的肌肤也是一片冰凉, 全无温度, 许斌已经被吓得变了声调,他满脸是泪, 却不知自己在哭, 顶着雨向担架上的人大喊:
  “谢信泽!你睁开眼睛!孩子还没喊过你‘爸爸’……”
  见许斌情绪太过激动, 医护人员忙让人把他架走,同时严肃的喝道,“病人还有生命体征,家属要控制情绪, 现在抢救要紧!”
  说完, 没容许斌再追, 几个医护人员抬起担架便将人送上了急救车,一起被抬上车的还有昏迷的张程。
  急救车先行出发,许斌赶忙跑向自己的车,开车要去追。
  这种情况下,众人哪还敢让他驾驶,赶紧找了个司机送他。
  车队一路疾驰,到了a市的综合医院急救中心。
  谢信泽被抬下车的时候,许斌也从后面的车上下来。他下车时候,脚下虚无,一脚踏空,差点摔倒,幸好司机把他扶住,一路搀着追到了急救手术室门外。
  “两个重症,一个小腿穿刺伤,失血过多昏迷,血型ab,头部有震荡伤,其他身体各部位有轻微擦伤,目前暂未出现内脏出血或损伤的迹象,需要做ct,判断是否有脑出血和内出血,初始呼吸微弱,经过呼吸道清理,已经明显缓解;另一个头部震荡伤,右臂骨折,其他部位轻微擦伤,失血量不大,但暂时无意识,需要做头部ct。”
  两个医生们语速极快的交接病情,许斌在旁听得胆战心惊,等大夫一交代完,他马上冲过去,抖着声音问 “大夫,他没事吧?”
  “一共两个,你问得是哪个?”
  接诊的大夫一边戴上口罩,一边拿过护士手里的单子,快速签着字,头也没抬。
  “腿上有伤的那个!”
  许斌一直盯着大夫,亦步亦趋的跟着,但医生却面无表情,神情冷静漠然,“暂时死不了,家属往后退,现在生死攸关,你们趴在门口也帮不上忙,要是有ab型血的,就去找护士采血,剩下都是添乱!”
  一边说着,他一边快步走进手术室,大门“哐”的一声在许斌面前关上,并自动落锁。
  摸着冰冷的铁门,许斌茫然无措,感觉自己和谢信泽之间的联系被人生生斩断一样。
  忽然,他想起大夫的话,赶紧去找急诊血液科。
  把袖子三两下撸起来,许斌露出自己的小麦色胳膊,对采血的护士道,“能抽多少抽多少!”
  戴口罩的护士抬眼瞄了他一眼,“救人重要,你也得给自己留条命,否则里面的没出来,你再倒了!400cc最多了!”
  可许斌极力坚持,而血库ab型的存量又不多,最后到底采了600cc。
  采完血回来,他脚下已经没魂,感觉一步一步都是踩在棉花上,往常这些血倒不会怎样,但他乍逢大变,血压不稳,再被采血,眼前顿时一黑,差点栽倒。
  司机一直跟在他旁边,赶忙把人扶住,正这时,手术室的大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戴着口罩疾步走出来,高声喊道,“谢信泽家属在不在?!过来给手术单签字!”
  许斌赶紧加快脚步跑过去,对护士道,“我是,我来签。”
  护士马上把手术单递给他。
  许斌看了眼印着密密麻麻字迹的单子,眼前全是花的,拿着笔的手都在抖。
  见状,护士实在不忍心,给他指了指签字的位置, “在这儿签名字,在这儿勾选关系。”
  勉强把名字写上,也是鬼画符,等勾选关系的时候,许斌感觉自己看字都是串行的,半天对不准焦,笔在纸上点了一串点,却画不出那个勾。
  护士忙把单子接过来替他勾选,“和患者什么关系?”
  “配偶!”
  许斌靠着墙,闭着眼睛,但说的话却斩钉截铁。
  那护士不禁转头去看,发现他面色煞白,胳膊上的采血点肿的老高,颇有点动容,到底安慰了一句,“ct的结果还可以,坚强点!”
  说完转身进了手术室。
  许斌这才感觉到唇边有点咸湿,一抹,竟然满手是泪。
  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许斌坐在外面,抱着头等待。
  司机给他买了水,采血中心还配发了牛奶和面包,可他一点都没动,他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只盼着那扇门快点打开,能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
  然而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忽然,手术室的门打开,许斌赶紧站起来,动作太猛,他眼前发黑,可还是踉踉跄跄往前走去。
  刚要询问,护士就喊道,“张程的家属过来办住院手续,病人已经苏醒,直接转普通病房了。”
  虽然也是好消息,可许斌只来得及跟张程的家属握了握手,对方的千恩万谢,他全没听进去。
  就在护士要再度关门的时候,许斌追着问道,“护士,谢信泽怎么样了?”
  那护士回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需要吊盐水和葡萄糖,赶紧去那边坐好,手术之后,病人还需要照顾,你们这些家属,哎!”
  然后回身把大门关闭。
  不多时,来了个护士,一手拿着生理盐水,一手拿着葡萄糖,脚下还踹着个滚轮输液架到了许斌跟前,二话没说就把两袋液体给他扎上了。
  输上液,许斌感觉好受了点,可眼前清晰之后,看着“手术中”那三个红字更是刺目。
  晚上的急救室中心并不宁静,有家属的哭声,患者的痛呼,可这些,在许斌耳朵里都被过滤掉了,他耳边只有当时泥石流滚落下来时那震荡人心的巨响。
  头顶的荧光灯管忽明忽暗,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的人不得不保持清醒,可周围生动的一切在他眼里看来却都仿佛是假象。
  明明几个小时之前,他和谢信泽还在一起商量着工作,一起撑着伞走在雨里巡视工地,为什么此刻他会坐在这里等待别人宣判对方的生死。
  现在他无比后悔,刚才在雨里的时候,他应该主动吻上谢信泽,给他一个温柔的吻,肯定的吻,然后告诉他,这些年,自己心里从来都只有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从来也只爱他。
  夏勇辉说得对,他撒了谎,他一直在骗父母,骗好友,骗谢信泽,还有他自己,逞强的跟所有人说,不会等他,不想见他,不会再爱他,但实际上,他从没怀疑过谢信泽的话,他从来都认定,他会回来找自己,就像当初,即使谢信泽被联姻的绯闻缠身,自己虽然一气之下删除了联系方式,但也从未对他做的解释表示过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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