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成铎的身子立时紧绷起来,藏在骨子里的那些念头像是火山爆发时的岩浆般涌了出来,他都要被气得浑身战栗——若受害的是珈珈……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真的太可怕了,完全不适合他善良的珈珈。
  珈以半醉非醉,感觉到了成铎的紧绷,正要抬起头来察看,成铎手一伸,就把她的脸给盖了下去,然后一转头看见了正好从酒吧出来的郭耀,弯腰将珈以一抱,过去和人打了个招呼。
  郭耀还未嘲讽他这来得可真快,就听见了成铎说的事。
  他往巷子里看了眼,正巧看见个挣扎着往外跑又被拉回去的人影,也顾不得什么,一手拿着手机播出电话,快步跑了过去。
  事实证明,成铎这双律师的眼睛还是得用得很。
  那三个男人还真就是惯犯,都是之前在监狱或者少管所待过的,阴差阳错下凑到了一块去,第一次约过来在酒吧喝酒时正巧赶上有人喝醉占了便宜,他们竟尝到了甜头,专门就在酒吧门口堵着,遇见男的劫财,遇见女的劫色。
  郭耀几个人连夜一审,对面三个人异口同声,竟然还言之凿凿,“我们这么干,就是因为没媳妇又没工作,怎么我们穷困潦倒,你们不管,我们找到办法了,你们还有凑上来给我们添麻烦?”
  这思路大同小异,气得几个刑警都要笑了。
  忙了一夜,那个被救下的女人醒了酒也不肯控告这几个男人,因为什么确切证据或罪名都没有,警局这边竟也只能将人放回去。
  最后临走前,领头的那个男人回过头,还给他们比了个中指。
  张道气得牙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种人渣还活着……”
  郭耀将嘴里叼着的烟摁熄在垃圾桶上,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行了,你先把能抓的人渣抓回来吧,咱们多辛苦一些,这世道总干净一些。”
  张道看他一眼,忽地往前走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他动作颇大,周围几个人都看过来。
  郭耀也抬头看着他,瞧着却没多生气。
  可张道自己很生气,他像困兽一般在原地来回走了好几步,抓着自己的头发,忽然就蹲下身去,压抑地低吼,“我觉得我一点用都没有!”
  周围的人看着他,沉默地,没有一个人开口。
  当我们进入社会时,总是一腔热情,觉得自己能创造出一番天地。而这番天地给我们的,往往先是头破血流和成长。
  警察有抓不住的犯人,医生有救不活的病人,老师有教不好的学生。
  世上总有好有坏,包括人心。
  郭耀在原地站了两秒,上前,伸手在他背上又拍了拍,“如果我们拯救不了旁人,至少,先坚守好自己。”
  多一个你站着,说不定,就会多一个为你站起来的人。
  第132章 谁才是那凶手(7)
  成铎把珈以送回公寓,还留下来睡了一晚。
  第二天珈以起床,他已经下楼换好了衣服又拿食材上来,在厨房里开火,烤好了面包又煎好了荷包蛋和火腿,等珈以出来,正巧听见了微波炉“叮”的一声。
  餐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饭,美男站在一边,穿着围裙,笑着说,“早上好。”
  “哥,你这么贤惠,是真打算走居家路线了?”
  珈以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发出代表“这东西好好吃”的一声“唔”,朝成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上次暗潮涌动的对峙之后,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这么和谐相处。
  成铎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坐下来和她一起吃了顿早饭。
  受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影响,成铎直到起身走到玄关了,才想起来问一句,“你昨天晚上怎么去酒吧了?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前一句还算得上是一种询问,后一句的定义,可就下得板上钉钉了。
  “昨天有个病人没抢救过来,心情不好,”珈以前期准备做得足足的,“而且我去的时候给你发短信了,你不是也来得很快吗?”
  珈以把碗放回橱柜里,提醒成铎,“哥,你上班要迟到了。”
  许是昨晚和方才的氛围太好,她声音稍一改变,就让成铎有些不对味,再看她一眼,最后也只说了一句,“下次要去,等我来了,你再进去。”
  珈以对着这种要求,自然是不会忤逆的。
  时间已近年关,生病的人多,记着将堆积许久的官司清理清楚的人也多,警局里更是到处洋溢这坑蒙拐骗,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大年二十九这天,律所放了假,珈以排到了休息,终于能约出来吃顿饭。
  地点由成铎来定,清一色的全是西餐厅,珈以不得不回家换身衣服才赴约,结果就在她站在衣帽间挑衣裳的时候,郭耀的电话打了过来。
  “成医生,有空吗?”
  她接电话都接得这么快了,不用问也知道,郭耀这个“有空”意有所指。
  珈以走到浴室,开了淋浴,然后才朝那边确认,“第三个案发现场出来了?”
  郭队长在这一刻突然有些憎恶自己强悍的推理能力,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忽视掉对面可能出现的画面,将心思专注会案子上来,“是。”
  他苦笑了声,“就是你说的地点,而且受害者,也算是‘恶人’。”
  今天凌晨被报案电话惊醒赶过去,奔波了一日弄清楚受害者的社会身份,郭耀不得不说,连他都要有些赞成张道的观点了——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尤其是在他们了解情况时,死者的老母亲就坐在一边,看着亲生儿子的尸体,囔囔念叨的却只有一句“你怎么才死”的时候,连他心里都有些受不住。
  知道他们还有许多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和亲眼见证,这是两码事。
  今天从现场回来,连从业多年的那个老刑警走在他旁边,都忍不住来了一句,“这个凶手,咱们是抓不到的吧?”
  没有线索,没有罪证,没有目击证人,甚至没有私人的作案动机,除去地上换成了忒弥斯的希腊文,他们都不敢确认,这几起案件背后的凶手,都是同一人。
  他完美到,连固定的作案手法都没有。
  而且老刑警这么说,其实在心里就存了不想抓住人的念头。
  郭耀当时沉默了好一瞬,才抬起头来回了句,“万一他哪天不想杀坏人呢?”
  老刑警长叹了口气,抹了把脸,开口的话依旧像是在叹息,“可眼下看来,这一个个的,可都比他该死得多。”
  从业十几年,不管什么时候都冲在岗位的第一线,数次出生入死,闹得家里老婆都心凉了,带着孩子和他离婚的老刑警话里都带着酸涩,“别人都告诉我,我做得够多了,可怎么我回过头来想,还是觉得自己做得总是不够呢。”
  郭耀没办法回答这句话。
  因为不是所有坏人都会因为好人的辛苦或仁慈而选择不当坏人。
  这时他握着手机,想着方才警局里那些兄弟沉默寡言的模样,抬脚碾着刚扔下的烟头,忽然就问了一句,“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善和正义,”珈以笑了一声,“但这种东西,一旦苛求,就完了。”
  对话就此无疾而终,珈以去西餐厅赴约。
  成铎还是数十年不变的西装衬衫,珈以瞧得都有些腻味了,在席上建议了他两句,成铎笑笑没应声,目光却落在她身后。
  珈以转头去看,正巧看见侍应生在给她后座的男人上菜。
  整整齐齐的一块牛排,点缀着装饰兼解腻用的凉拌菜,那个原本在抖腿玩手机的男人没等盘子放下就拿起了刀叉,下手就把凉拌菜塞进了嘴里。
  也就是咀嚼的那半分钟里,他忽然惊叫了声,张嘴居然吐出颗带血的牙齿。
  然后就是从一堆嚼得乱七八糟的凉拌菜里,挑出的几根钢丝球。
  男人先前的惨叫就已经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会儿又大吵大叫地指责餐厅洗碗没洗干净,要求赔偿他磕掉的牙齿,更是让周围一堆追求氛围的人皱紧了眉。
  成铎还在盯着那男人瞧,珈以敏锐地感觉到了几分不对。
  想到成铎比她更早的注意到那男人,再去看那男人一点都不示弱的气场,对着不断道歉的侍应生咄咄逼人的模样,珈以一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就捂住了肚子,轻声叫了一句,“哥。”
  成铎的视线迟了半秒才转过来。
  珈以已经放了餐具,空着的那只手都去拿包了,“我不舒服,我想走了。”
  成铎看她一眼,再看她身后的乱子,点了头就站起身来扶她。
  珈以正好也站起身来,谁料身后那个侍应生见软的没用,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就是表示那个男人滋事捣乱,两人眼看着就要争吵起来,那个男人一把推向侍应生,另一只手拿着醒好的红酒就泼了过来。
  侍应生动作倒是敏捷得很,一矮身躲过了,那杯红酒就泼在了走出位置的珈以的腰上,冰凉的液体染上来,冻得她一个哆嗦。
  再下个动作,她就被人揽到了怀里,一件西装套了下来,帮她拢住了温暖。
  “食物卫生不合格是一件事,你在公共场合滋事,就是另一件事了,”成铎穿着一件洁白的西装,怀里还抱着个人,看着文弱好欺的模样,一开口却让在争吵的两人都禁了声,“后续所需的相关事宜,还请这位先生先留个联系方式。”
  那男人反应过来就要张嘴大骂。
  但他嘴刚张大,一对上成铎那眼神,“咻”地一下就怂了。
  不是别的,而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得罪了面前这个男人,他可能真的会死。
  但他尴尬地张着嘴,看了眼周围人的眼色,又觉得咽下这口气显得怂得厉害,一咬牙正想正面对一对呢,珈以就快他一步,拉走了成铎。
  大庭广众的,的确不是打架斗狠的地点。
  成铎脸还沉着,进电梯后却又松开了,看了眼珈以,伸手在她腰后摸了一把,满手冰凉,“恩,今天这顿饭请得可有点亏了,没让你吃好,还得赔你条裙子。”
  他口气揶揄,好似刚才发怒上火的人压根不是他。
  珈以推开两步,双手拉着他的外套,也随着他的心情笑出了声,而且是越笑越开心,再看成铎时,慢悠悠地摇了下头,看着很是有些感慨,“没想到,以前都是我护着你,现在换过来,变成你护着我了。”
  这么些年,外界不知道成铎的过去,也曾将这个当成过爆点,但是很快,几乎需要与他相处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
  成铎不喜欢和人提起任何少年时期的事。
  唯一的例外,只有珈以。
  因为她是切切实实陪着他从那段艰难污糟的岁月里走过来的人,因为她是那段时间里唯一一个给他温暖的人。
  和她说起这些事,成铎很平和,不会愤怒。
  他讨厌自己发怒或者是任何极端情绪的模样,因为那样会很丑。
  但这时珈以用这么感慨的语调说起过往,成铎跟着她笑了笑,忽然就把以前藏着一直没问的问题问出了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相恋的人在一起,总会问,你为什么爱我?
  这个问题,是想再强调一遍“你爱我”的事实,也是想再给自己一点被爱的信心,问出口时,不管是甜蜜还是无奈,心里总是有或大或小的口子。
  因为亲生的孩子从来不会问爸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们被爱,所以他们有恃无恐,他们知道血缘就是最深的羁绊。
  成铎一直不肯问,就是怕揭露出他内心的恐惧。
  他更怕,问出缘由以后,不是他想要的哪一个。
  车上开了暖气,珈以伸手搓了下脸,似乎压根没有在意他问出这个问题时的紧绷,回答得很是随意,“不知道,大概是觉得,我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来还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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