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要知道御史弹劾官员,一分罪都要说成十分罪,有时候没事还得给你找点事出来,否则怎么体现的出御史的价值?所以大家看了那份血书奏折,言辞如此激烈、罪行桩桩死罪,自然也是觉得岳谨言太过言过其实了。
  只是这个誓言一发,倒是让诸多非黄党官员都心中暗暗思量,难道这刑部尚书沈大人果真行事如此大胆?若是这十桩罪行真的坐实了,不说砍头了,就是将他们家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永康帝双目沉沉地盯着岳谨言,过了良久才道:“岳御史,你可知道说话做事都要讲究真凭实据。你有何证据?”其实那联名上书的证据已经和奏折一起给了永康帝,只是此刻永康帝在给岳谨言一个将证据公诸于众的机会罢了。
  岳谨言颤抖着双手,从胸口处取出一本手册,恭敬地双手呈上:“回皇上的话,这本手册记录了沈大人宗亲的种种恶行,侵占他人田地、逼良为娼、害的几十户百姓家破人亡的口供。沈大人自身贪污受贿、私放囚犯,里面也有沈大人同囚犯家属接触的记录,只要皇上派人去查,那么一切自有分晓!”
  原本永康帝以为那份联名上书已经是岳谨言的证据了,没想到真东西却是在这本手册上!岳谨言官位太低,在朝中又没有得力的人脉相帮,所以要查证沈修文的罪行十分困难。所以他走的是迂回策略,到民间去走访那些受害者,将他们的口供一一录了下来;对于一些囚犯的家属,给沈修文送礼送钱,这样的人家却对此讳莫如深,岳谨言只能买通一些低级仆役,将沈修文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若是想要证实,还需要永康帝亲自派锦衣卫去查。
  只是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不容易,而这本手册,更是对沈修文极大地不利!
  如果说论打嘴仗、找漏洞,这种所谓的证据,来十个岳谨言,沈修文都不怕,他怕的是岳谨言的最后一句话:让永康帝亲自去查。
  如果让永康帝亲自去查,那么势必会引来永康帝的爪牙锦衣卫,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人不怕锦衣卫的!若是落到他们手里,甭管你的官位做多高,他们都能帮你撸下来!
  永康帝从刘全手中接过这本手册,随意翻了几页,唇边却是泛出了一丝冷笑。
  刘全自幼伺候永康帝,自然知道他这样的笑容,表明永康帝内心已经是气极,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忍不住心里为沈修文捏了一把冷汗。
  “沈修文,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那不喜不怒的声音,更是冰寒到彻骨,让沈修文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沈修文不知道这本册子上到底写了多少他的事情,心中更是害怕永康帝果真出动了锦衣卫,那可如何是好?连连磕头,哭天抢地:“老臣实属不知啊!老臣实属不知啊!”
  黄友仁心中暗恨岳谨言如此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也恶沈修文太过贪得无厌、不懂约束族人,把事情闹得这番大!
  可是就算他不想保,他也得保,此刻也只能再次挺身而出:“皇上,若是岳御史确实句句属实,那么皇上惩治沈大人天经地义。只是岳御史刚刚自己也说了,很多事情还需要皇上自己去查证,那么就说明证据不全或者说很多证据是他自己的一个猜想,并不足以作为供词。有道是疑功从有,疑罪从无,既然还有疑虑,那么何不让大理寺审理此案?以此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也省的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此刻黄友仁也只得退一步,将沈修文从永康帝的锦衣卫手中先拎出来,移交给大理寺,再在后面争取时间,和大理寺的人斡旋,以达到他保下沈修文的目的。
  如今时间太过紧张,只能先抚平现在的局面,后面再徐徐图之。
  黄友仁说完之后,又有大批黄党成员上前赞成,永康帝握在龙椅上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寒声道:“准!来人,先摘去沈修文的乌纱帽,暂且停职待用。等到案件明晰之后,再做定夺!”
  岳谨言绝不甘心事情就到这边暂停了,膝行几步上前,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请皇上圣裁,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没等话说完,岳谨言却是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一软,倒在了御前。
  顿时太和殿内又是一通忙乱,有人看好戏,有人松口气,也有人提心吊胆,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这天众朝臣散去之后,很快就都又分团体集结起来,共同商讨今日之事。
  太子赵贤看了一天的白戏,像这种时候他平时只是作壁上观,从来不发表意见。但是有可能是上次林清对他的“提点”起了作用,赵贤觉得今天这件事不简单,甚至隐隐觉得其中有一个契机,他不该就让这个契机这般转瞬即逝。
  于是赵贤便招来东宫中的谋士幕僚,十几个人一番畅谈,说的时候夸夸其谈,说完之后赵贤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心下就有些丧气。
  赵贤摆了摆手,让那些人就此退下,脑海中却想着还有谁能此刻共商大事。怪也只能怪自己,三年了也没有真才实学之人相助,身边围着的尽是一群乌合之众!
  突然,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说不定那人会有些想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赵贤立即招来下属:“你去一趟翰林院,将林清找来,就说本宫今日读了一卷经书,需要林侍讲讲解经义。”
  “诺!”属下抱拳领命而去。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出谋划策
  岳谨言的事情从他敲响登闻鼓起,就已经在整个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翰林院又在内皇城, 不消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事情。
  林清正在听张侍讲他们分析揣测各种内情, 张侍讲他们毕竟在官场上混的时间比林清长,知道的事情也比林清多。林清作为后进,给两位侍读和张侍讲斟了一盏茶, 继续听他们高谈阔论。
  孙侍读、冯侍读和张侍讲都是聪明人, 他们看得起林清,愿意给他透露一些官场上的门道, 但是过深的东西还是闭口不言, 免得落人口实。
  正当几人说的起劲的时候, 林清收到了太子的传唤,也不敢耽搁, 马上整了下官服就跟着东宫的人出去了。
  孙侍读后背往椅子上一靠, 看着林清离开的背影含笑道:“这小子倒是好本事, 皇上天天找他写青词,现在连太子都召唤了他几次。看来以后有的是锦绣前程,我们这些老人都要靠边站咯。”
  张侍讲“呵呵”一笑,却是对孙侍读半含酸的话一点都不以为然:“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嘛!咱们几个都老咯,有年轻人顶上也是好事!”说完又砸了一口林清泡的雨前龙井, 嗯, 不愧是好茶, 比翰林院统一分配的绿茶要好的多。
  如今林清的青词颇受永康帝的喜爱,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是给永康帝做日讲的活却从不相争,反而有时候会把这种机会让给他,甚至有时候还会代他写几篇青词,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侍读摇摇头,不去参与他们对林清的讨论,只是微微沉思,对林清离开的时机感觉有些蹊跷:这刚刚出来岳谨言弹劾沈修文的事情,林清就被太子传唤过去了。就算真有经书要讲解,也不急在这一时吧?只是略想了一下,冯侍读又释然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和张侍讲一样,过个几年都是要致士的,可不像孙侍读还比他们年轻个十来岁,有那精力想往上爬。
  不仅仅冯侍读觉得这时机蹊跷,林清跟在东宫引路人后面,也在默默分析着这次太子为何在这个时间段来传唤他。朝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永康帝今日在太和殿勃然大怒,堂堂二品大员被革职查办,朝中两大势力又要开始针锋相对,其他势力也要进去搅浑水。这个时候太子还有闲情逸致来找他讲解经文?
  要么是太子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十足的草包;要么就是也想在此次事件中分一杯羹,想找他出谋划策。
  不得不说,林清的猜测非常的准,太子还没说出他的想法,林清便也猜的七七八八,同时一路上就已经开始思索这件事,太子能扮演什么角色,而他自己,又能做什么?
  果然,到了文华殿后,殿中除了太子,并无他人,连随侍者也静静地立在门外,并不曾靠前,显然太子并不想让别人听到他和林清的对话。
  林清恭敬地给太子行了一礼:“参见太子殿下。”
  赵贤看到林清后,让他免礼起身,正在踌躇这件事如何问出口。这林清可不是他东宫的属官,也不是他的幕僚,如此贸贸然垂问,恐怕多有不妥。但是赵贤也不知道为何,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林清此人。
  或许赵贤并不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太子,或者说不是一个出色的封建王朝的接班人,毕竟在他身上展现出来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是符合做未来帝王的特质的:优柔寡断、为人怯懦,才智不足又不懂拉拢人脉。这也难怪为何当了三年太子,也没有自己的稳固班底,朝廷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连个相商的人都没有。盖因朝中很多大臣都认为,赵贤并不适合做太子,甚至很多大臣对赵贤都是心存不屑的。
  只是赵贤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敏直觉,这种直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却能帮助他躲过屡次危机,能安全地在深宫中长大,如今也敏锐地察觉出了林清对他的重要性。
  正在赵贤踌躇之时,林清已经将刚刚80的预设可能性,推演到了99,于是先开口询问道:“太子殿下不是有问题要问微臣吗?但凡微臣知道的,不管是经书上的还是朝野中的,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是给太子一个台阶下了,告诉赵贤,虽然你找我过来是借着讲解经文的名义,但是其他的你也可以问,我这边一定尽心给你解忧解惑。
  林清如此上道,赵贤自然眼睛一亮:“不知林侍讲可否听闻了今日岳御史之事?”
  果然如此!幸亏早就已经想了对策!林清心下暗道,只是脸上表情却依旧不变,诚恳道:“如今此事满京城闹的是沸沸扬扬,微臣自然也是听说了一二。”
  “既如此,林侍讲可有何见解?”林清只说了知晓一二,却不说其他,赵贤被吊起了胃口,自然是要追问。
  林清微微一笑,看着太子的眼睛道:“太子殿下,微臣纵然有些看法,只是臣位卑言轻,恐怕所言难登大雅之堂。”
  太子一愣,刚刚还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又说自己位卑言轻,闭口不言,这是在耍他玩吗?
  心头刚刚冒出了一点火气,又渐渐消了下去。太子再平庸,那也不是一般人,很快就听懂了林清的意思,从高位上走了下来,走到林清跟前,亲昵地拍了拍林清的肩膀:“飞卿,你可是本宫最开始就看中的人,否则如何会力压沈编修一头,成为状元?本宫与你之间,大可不必拘泥这些俗礼。今日你尽管畅所欲言,他日我也不会薄待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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