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听光熙帝的意思,不止是被参本诬告,还有她的原因在里面。
  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她会尽力。她得向光熙帝证明,自己不是一时兴起。
  至于谢槐玉么,她说老实话,真不是她护犊子情绪作祟,更不是骄傲,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大邺的相国,只会是他。
  江窈想起那天,她看到的难民景象。
  可以说是触目惊心,永州的话,刺客既然也是永州人,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朝堂上的事她不参与,谢槐玉也不会和她提,但是百姓的事,她总要过问一下,她还信誓旦旦和光熙帝说过,自己爱民如子,她不想言而无信。
  她在国子监用完午膳,有意和连枝乔装了一番,坐上马车,准备“私访”。
  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转了大半圈,根本没有难民的影子。
  江窈纳闷了,不可能啊,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靠近烟花巷的一处荒地,和那一日一般无二的景象,甚至有了腐烂的死尸味。
  连枝捂着口鼻,张望了一眼,“殿下,好像有不少人咽了气,周围的路口都有重兵把守,怕是进不去,里头的人估计也是出不来的。”
  “路不是给人走的?你随我过去瞧瞧。”江窈跳下马车,领着连枝大步阔斧,颇有几分盖世女侠,随影如风的假象。
  之所以是假象。是因为看守的重兵轻易就将她们拦下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没有任何旨令,敢随意拿人?”睿智如连枝,先发制人。
  “我们奉巡城御史的命令,把守在此地。再犯进一步,休怪我们刀剑不留情。”
  江窈听他们提起巡城御史,当时大理寺走水,她见过那人,姗姗来迟,美名其曰善后,长得獐头鼠目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敢问巡城御史又是奉谁的命令?”江窈发问。
  她和连枝都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衫,怕被怀疑,特意在脸上盖一层泛黄的粉敷。
  “自然是上头的命令。”将士们异口同声道。
  江窈低头一看,有人冲着她跪拜,刚到她膝盖以上的高度,话都说不太清楚,头上像长着癞子,裹着个红碎花的布巾。
  连枝随身带了绿豆糕,本来是预备给江窈的,矮身递给他。
  红碎花狼吞虎咽。
  “你今年多大?”江窈问他。
  旁边有将士想上前拉开,“我和他们说两句话总可以吧?大家都不过界,以你们为泾渭,这总不能再违抗你们巡城御史的命令?”
  将士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事实上,这黄口小孩也是钻了他们的空子,才会溜到江窈面前跪拜乞讨。
  红碎花给她比了四个手指头,叩头道:“多谢贵人救命之恩。”
  “可有名字?”江窈又问。
  “贵人叫我小三子就行了。”
  江窈问连枝有没有带其他的吃食,连枝摇头,想了想,干脆褪下镯子,朝小三子手里塞,小三子说什么也不肯接。
  “吃、食就行……”小三子结巴道,“我们出不去,也兑不了什么吃的垫饥。”
  “我刚给你的绿豆糕,都吃完了?”连枝惊讶的看向他。
  “不行。”小三子摇头,指了指身后。
  连枝和江窈面面相觑,心里了然。
  坐上回府的马车,江窈摊开手,放着一张纸条。
  连枝迟疑的问:“……小三子塞给你的?”
  江窈嗯一声。
  进长安城是来告御状的,后面的小字看不太清,纸条上就写了这些,字迹歪歪扭扭,有第一句就够了。
  可是她出入宫外,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永州,更没有人提过难民。
  如果永州真的出事,那这些人就相当于,是赶来长安城上访的?这样一来,为什么会被重兵看守,也能解释了。
  江窈当天晚上辗转反侧,想了很久。
  有人不想要光熙帝知道这些事,所以不让这些人在闹市上露面,谢槐玉和她说过,刺客裴勇是永州人氏,在刑部大牢毒发身亡,背后的始作俑者,肯定是同一个人。
  换句话说,光熙帝说不定是默许这些事发生的,基本历朝的皇帝,在位期间都会下意识的粉饰太平。
  问题解决不了,不如直接把制造问题的人解决。
  不管有什么内情,敢闯进国子监刺杀就是大逆不道。
  就算裴勇没有被投毒,他也是死罪难逃,那就是有人不希望他再开口说话了。
  那么问题就简单多了,谢槐玉是被秦栋父子联名大理寺的官员参本的。
  一山不容二虎,光熙帝当初提拔秦栋当右相,一方面也想过牵制谢槐玉。
  江窈不去想这些复杂的,她只想做好眼前的事。
  换成半年前,她和谢槐玉还处于水火不相容。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在她看来,谢槐玉当不当相国,都和她没半点关系,反正他最后都是要给自己当驸马的。
  她的准驸马,自然要当天下的翘楚。
  第二天,江窈让连枝取了上个时季的账本,她大概清算了一通。
  建章公主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哼,她才不要和那些小人计较。
  整天打着小九九,不如谈恋爱。
  随遇而安不代表她是个包子,有这个勇气敢打搅她谈恋爱,就得付出代价。
  她去年曾经私底下和内务府的总管,达成过共识,收回来的账,算下来还有不少结余。
  长安城她再熟悉不过,走访几家做美食生意的,根据不同的报价,列了个表出来。
  江窈一不做,二不休,进宫找了郑太后,一股脑将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
  郑太后先是不敢置信,再然后就是心潮澎湃,主要是气出来的,直接给她下了道懿旨。
  后宫不得干政,所以郑太后给她下的这道懿旨也钻了空子。
  以郑太后的名义,布斋施粥,仅限那些永州难民。
  江窈带着府上的人,风风火火带着吃饭的家伙,朝昨天那条巷子出发。
  将士一眼认出连枝,“是你呀,鬼鬼祟祟的,昨儿刚来过。”
  仆从自动分出一条道,江窈穿一袭绛紫蹙鸾罗裙,戴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鬓后两绺青丝用华胜束着,双手合十朝上,“我奉太后娘娘懿旨行事,怎么,有人想要扛旨么?”
  看守将士一个个面如土灰,他们在天子脚下当差,听说过建章公主常常游乐民间,没想到会被他们给遇上。
  齐刷刷的撂下兵器,连忙叩头,“小人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建章公主恕罪……”
  为首的将领脸色最难堪,他只盼着手上的差使养家糊口,一点儿都不想掺和进大人物的风云,他派人去送消息,“去找巡城御史,如实相告。”
  江窈一声令下,府里的人很快就搭出粥棚,一切都井然有序。
  难民互相搀扶着,脸上挤出笑意,对她感激涕零。
  深藏功与名,低调最要紧。江窈领着连枝,坐在附近的茶楼。
  有人推门进来,正是相府的管家,朝她恭敬行礼:“殿下……”
  “你家相爷怎么说?”江窈问。
  “谢相……”管家欲言又止。
  其实她事先将计划,让连枝找管家传过话,当时管家给她的回复是,谢槐玉届时会过来。
  看这样子,似乎临时出了意外?
  “您去瞧瞧就知道了。”管家火急火燎道。
  江窈赶过去时,临近相府的通济街围得水泄不通。
  她连谢槐玉的人影都没看到。
  百姓窃窃私语道:
  “秦世子这次可风光了,入仕不到半年,便屡立功绩,上一个像他这样的,还是谢相当年……”
  “要我说,姜还是老的辣,谢相为官十载,随便一条建树挑出来,都不够那些小辈看的,连两朝阁老都绰绰有余。”
  “我看未必,秦世子奉旨行事,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要真是和大理寺走水有关,自然要秉公处理,以安民心。”
  “长安城莫不是要变天了?”
  江窈一听还了得,“到底怎么回事?”
  “谢相本来不让告诉您的。”管家吞吞吐吐。
  连枝道:“你这人怎么不知变通?若是我家公主出了事,我肯定是第一个通报消息的,齐心协力的道理你没听说过?”
  管家和盘托出,说是秦右相跪在金銮殿上,光熙帝大手一挥下了圣旨,要将谢槐玉押入刑部候审,刚过晌午,秦正卿世子就带着人马过来了。
  “大理寺走水当晚,我也在。怎么不也将我也一起带去候审?”江窈蹙眉道,“荒谬。”
  江窈吩咐备马车,她得进宫去问问光熙帝,连枝回头朝车夫招了招手。
  她刚走了两三步,被一个小身影截住。
  鼻青脸肿的,身板瘦小,江窈几乎不敢认他,“……小三子?”
  “贵人快去救我娘亲——”小三子拉着她的裙摆,一遍遍恳求道,“娘亲快被人打死了。”
  “你娘亲在哪儿?”江窈问。
  “贵人跟我过来就是。”小三子说完,拔腿就跑。
  江窈紧追着小三子的行踪,走了两个巷子口,她才发现不对劲,小三子人生地不熟不能怪他,“咱们坐马车去。”
  小三子点头,怕脏了她的马车,死活不肯进去,要跟车夫挨坐着。
  江窈也不再勉强他。
  “殿下不是要进宫么?”连枝纳闷。
  江窈揉了揉眉心,“这事儿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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