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福全沉下脸来:“我该怎么做,还要你教我不成?”她这些年脾气虽然收敛了,本性到底改不了多少,也还是说一不二,由不得人指手画脚的。
  荣庆心头一凛,反应过来,又气又急,索性掩面哭了起来。
  恰在这时,一声威严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众人看去,就见宣武帝下了銮驾,带着褚皇后和太子往这边而来,顿时呼喇喇跪倒一片。
  早有口齿伶俐的小宫女上前,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宣武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荣庆哭道:“父皇,我说的明明是事实,皇姐却要说我。”
  宣武帝看了她一眼,荣庆心里一寒,哭声小了下去。
  宣武帝环视四周,见众人纷纷低下头去,缓缓开口道:“荣恩确实不是朕的亲生骨肉。”
  荣庆得意地扫了轻城一眼,就听宣武帝接着道:“当年淑妃生子,落地便没了气息。淑妃伤心欲绝,朕亦心中郁郁。恰好此时,楚国公夫人得了龙凤双胎,面貌与淑妃都极相似,朕便与楚国公府商量,将龙凤胎中的女儿抱回了宫,以慰淑妃之心。”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带着严厉与告诫,“荣恩是朕亲自抱回宫的,虽非朕的骨血,但自幼在宫中长大,在朕的心中,与自己的亲生骨血也并无两样。若有人敢拿她的身世做文章,对她不敬,休怪朕无情。”
  四周寂然,荣庆不敢置信地看向宣武帝:怎么会这样?那人告诉自己时,明明不是这样说的,明明说父皇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褚皇后也开口道:“这件事,陛下当年也是和本宫商量过的。荣恩虽非陛下亲女,但当年也慰藉了陛下与淑妃妹妹的丧子之痛,于皇家有功;前一阵儿陛下抱恙,更是侍疾有功,与亲生公主并无两样。此后不是亲生之话休得再提。”
  荣庆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拼命用指甲掐入掌心,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褚皇后道:“荣庆适才言行无状,还不速速向你荣恩皇姐赔礼?”
  荣庆掌心都快掐出血来,到底不敢违拗褚皇后,屈辱地屈身道:“我刚刚无礼,冒犯了皇姐,还请皇姐恕罪。”
  宣武帝道:“荣恩恕你,朕也不能恕你。这些年,你学的礼义廉耻都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宣武帝的声音越来越严厉,“搬弄口舌,手足相残,毫无姐妹之情。着令宗人府看管,幽禁一年,并处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荣庆脸色惨白,一下子瘫软在地。
  宣武帝见事情尘埃落定,正要离开,突然,一个兴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原来如此!”
  宣武帝看去,但见无尘道长一副茅塞顿开的表情,不由惊讶:“道长,你这是?”
  无尘道长眉飞色舞地道:“陛下,贫道刚刚和你说的,原本想不通的关于公主姻缘那卦,如今总算想通了。”
  宣武帝奇道:“却是为何?”
  无尘道长道:“因为此前贫道算出,公主的婚事应在天家。”
  宣武帝愣住。
  无尘道长拈须道:“公主之命天生尊荣,除非天家,否则无人能承得住这等福气。只是,她原就是天家之人,贫道先前百思无解,不知为何会卜算出这等结果。如今总算明白过来了。”
  荣恩根本就不是皇家的女儿,自然是可以嫁人皇家的。
  宣武帝道:“道长的意思,荣恩合该是皇家媳妇?”
  *
  婆娑树影下,不远处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英王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整个人都仿佛石化了。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赵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皇叔。”
  英王看向气宇轩昂,飞扬自信的少年,“你早就知道?”他问,忽地想起春猎时他看到的赵玺看向荣恩的眼神。
  赵玺“嗯”了一声。
  “今天这一出……”
  赵玺道:“不是我,是太子一手安排的。”
  英王神色顿变:“赵昶他也……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玺问:“皇叔还记得四年前,我是为了什么提早出宫开府的吗?”
  英王道:“记得,你当时偷偷打了他一顿,当年似乎还死了一个皇后宫中的女官。”
  赵玺道:“当初死的那个女官,眼睛和姐姐长得极像。”
  英王一下子什么都明白过来了,神色瞬间冷了下去:“赵昶勾结那老道搞这一出,是想名正言顺地娶了荣恩?”
  赵玺嗤笑:“他都有太子妃了,说什么娶?他是痴心妄想,想叫姐姐做他的侧妃呢。”
  太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宣武帝总共三个儿子,他和二皇子都已娶亲,剩下一个赵玺,比轻城小了三岁,自然也不合适,要将轻城嫁入皇家,只能让她做侧妃。毕竟,他是太子,他的侧妃,以后也将是帝皇的妃子,身份尊贵,也不算辱没了轻城。
  英王神情愈冷:“你早知道太子的计划,却没有阻止他?”
  赵玺“嗯”了一声,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因为我也不想姐姐嫁给其他人。皇叔,”他看向英王,目光炽热,神情恳切,“你能不能帮我?”
  第96章 第 96 章
  风吹过, 枝叶沙沙,一片枯叶从树上打着转飘落。英王伸手接住枯叶,望着眼前眉目坚毅, 自信飞扬的少年, 眼神有些恍惚。
  仿佛是一个轮回, 曾几何时,他也在这个年纪, 将将十五, 意气风发, 非卿不娶,一切艰难险阻都视为无物。却在现实面前狠狠栽了一个跟头,头破血流,万劫不复。如今,他已过而立, 心爱的姑娘却还在待嫁之年。求娶之人换成了自己最器重的侄儿, 自己倒站在了被求的位置。
  那是他曾经的妻子,他愿倾尽一生去守护的人。他真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吗?
  *
  夏夫人是在太一殿后的小花园里找到轻城的。
  月桂树下,落花满地,香气袭人。宫人远远地散开,轻城独自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一动不动,单薄的背影纤弱得令人心疼。
  夏夫人犹豫良久, 终于慢慢地走近她, 仿佛怕惊动她般, 轻轻喊了声:“公主。”
  轻城缓缓回过身来,桃花眼尾微微泛红,仿佛刚刚哭过。
  夏夫人的心一下子疼得无以复加,含泪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今天先去了长乐宫看夏淑妃,和夏淑妃一起过来,到得晚了些。等到她来,事情已经结束,迎接她的,是众人暗地里打量的眼神与隐晦的私语。
  有平常交好的夫人偷偷告诉了她原委,她立刻急了:公主秉性柔弱,虽然表面做出了坚强的模样,暗地里还不知该有多伤心呢。知道轻城在事情发生后就躲在了小花园,她忙找了过来。
  轻城没有回答她,起身叫了声:“姨母。”
  夏夫人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公主,你是在怨我吗?你怨我是应该的,是我们当年对不起你,没能留下你。我身为母亲,却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轻城道:“姨母不必自责,陛下要带走我,姜家身为臣子,岂有反对的余地?”
  夏夫人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当年……”她忽地噤口,只是不停流泪。
  轻城心生狐疑:“当年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自从逼嫁事件发生后,她一直想找夏夫人好好谈一谈,却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件打断,便是两人在一起,也找不到单独谈话的机会。今日,她终于可以好好问一问了。
  以宣武帝的身份立场,根本没必要说谎骗人。显然,宣武帝所说的就是他认为的事实。而听夏夫人的口气,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再联想到当初夏淑妃被郑丽妃要胁的事,这其中必定还有猫腻。
  夏夫人脸色微变:“公主不要问,这事你知道了没有好处。”
  轻城心头一沉,开口道:“姨母知不知道郑丽妃威胁淑妃娘娘的事?”
  夏夫人茫然。
  轻城道:“那姨母又知不知道,当初淑妃娘娘在郑氏的威胁下,差点把我嫁给郑潇。”
  夏夫人脸色大变,失声道:“她竟敢!”
  轻城奇道:“她为什么不敢?”
  夏夫人目光变了几变,再次缄口不言。
  轻城的神色冷了下去:“姨母请回吧。”
  夏夫人伤心地喊了声:“公主!”
  轻城道:“你既什么都不肯说,又何必来见我?”
  夏夫人掩面,泣不成声。
  轻城头痛不已,夏夫人这个性格,还真是和曾经的荣恩如出一辙的柔弱,说不得,碰不得,轻不得,重不得,娇弱得叫人生起无从下手之感。
  她也没法当真对夏夫人狠下心来逼迫。
  看来,从夏夫人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可不搞清楚,这件事始终是个隐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了。
  正思忖着,一道声音响起:“夫人,原来你在这里。陛下召见。”却是宣武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过来,对夏夫人行了一礼道,“国公爷已经过去了。”
  夏夫人擦了擦眼泪,望着轻城嘴唇翕动了下,终是什么也没说,跟着小太监走了。轻城叹息一声,正要离开,身后忽然一个带笑的声音叫她:“姐姐。”
  她一回头,就看到赵玺眉眼粲然地站在她身后。
  自从生辰那日,两人又有好几天没有见面。轻城忽然发现,自己竟是想念他的,想念他生气勃勃的模样,想念他这股天不怕、地不怕,仿佛天下无论什么难事到他手中都会迎刃而解的自信劲儿。仿佛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担心。
  “蛮奴。”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喊了他一声,正要说什么。赵玺对她“嘘”了一声,携住她手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姐姐且跟我来。”
  这是做什么?轻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拉着她手飞快地向一个方向跑去。阿卞和百灵他们“唉呀”一声想跟上,他回头吩咐道:“不必跟来,过会儿就将人还给你们。”
  轻城身不由己跟着他跑,却哪跟得上他的步子,跑到一半,就气喘吁吁的。他索性一把背起她。轻城差点惊呼出声,气恼地捶着他的肩头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赵玺望着她只是笑,笑得她心都软了,捶他的力道不知不觉小了下去。
  他的速度又快了几分,但见他脚步轻健,专捡无人的地方七拐八拐,背着一个人竟仿佛对他的行动毫无影响。
  轻城越发一头雾水,还想问他,他回头又是“嘘”了一声,已经跑到一个无人的殿后。他熟门熟路地轻轻拨拉开一扇窗。背着她轻巧地跳了进去。
  里面传来了说话声,轻城心弦紧绷,顿时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赵玺的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走到一扇屏风后,这才轻轻放下她。
  说话声更清晰了,轻城透过屏风的缝隙,看清了外面的情景,顿时心头乱跳。
  大殿中,济济一堂,宣武帝、褚皇后、夏淑妃、英王、无尘道长几个都在。
  轻城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简直想揪住赵玺狠狠揍一顿。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来偷听他们说话!自己来也就罢了,还拉着她做同犯!
  此时,他们和外面这些人只隔着一道屏风。除了背对着他们的宣武帝和褚皇后,不论是谁,只要往屏风这边看一眼,稍稍留意下,只怕就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赵玺悄悄握住她手,安慰地轻轻捏了下。轻城气恼地瞪向他,就见他气定神闲,目中蕴笑,对着她做了个“莫怕,有我”的口型。
  这家伙,还是这样无法无天啊。轻城哭笑不得,还了他一个回头算账的眼神,心却忽然就定了下来,事已至此,怕也无益,横竖有他陪着她一道呢。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落在外面一个面容严肃,穿着绯色国公常服的中年男子身上。
  国字脸,浓眉杂乱,鼻梁高挺,微厚的唇紧紧抿着,腰背挺直地坐在下首。
  她曾经远远地看过他几眼,认得他是楚国公姜显,这个身体的生身父亲。
  夏夫人从殿外进来,向众人一一行礼,宣武帝的目光在她面上微一停顿,和颜悦色地赐了坐,这才开口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是为了荣恩终身之事。”对无尘道长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说。
  无尘道长清咳一声,向众人团团拱了拱手道:“论理公主的婚事无贫道置喙之余地,然公主婚事屡次不顺,陛下心怜爱女,特命贫道卜卦。卦象显示,公主八字贵重,命格不凡,除非帝王之家,否则常人无福消受。而公主嫁入皇家,也能福庇皇室,两相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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