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
  话里话间,不知是嘲讽还是叹息,大概什么都不是,只是平淡生活里突然出现的调味剂,宋金在他们的话里连人间冷暖都感觉不到。
  唐三胖一路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说:“我以为大进哥只有一个儿子,没想到还有一个儿子和女儿。女儿为什么跟他断绝关系?小儿子为什么不回来?”
  “我哪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宋金对一大家子的糟心事深有体会,如果那晚不是因为儿子们太不孝,连他们亲妈的忌日都忘了,那他怎么会大晚上开车出来,看见跳河的唐三胖,还被他拖下水,变成了个年轻人。
  虽然身上没钱,还老吃野菜,但不用操心家里的事,不用操持公司的事,甚至将过往的人脉都切了个一干二净,却有种无比轻松的感觉。
  像重生了。
  既然老天爷安排他重生了,那他应该珍惜,好好肆意地再过一回青春年华的人生。
  宋金的心结,忽然就解开了一大半,对在这小破村庄的未来生活充满了期望。顿时一扫之前的颓靡,找到了新的目标,振作起来了。
  唐三胖见他往回走的步子迈得又阔又稳,意气风发的模样,以为跟何大进不对眼的他幸灾乐祸中,生怕他又嘲讽何大进,说:“金哥,等会你可千万别刺激大进哥。”
  “我不刺激他,我想教他做人。”
  “啊?”
  宋金回到土屋,何大进还在织篓子,姿势像没变过。他坐在他一旁拍拍他的肩头,说:“何大进,我看出来了,你儿子不要你了。”
  唐三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何大进手势一僵,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老了,不中用了,每年过生日,真心祝福自己的只有他的孙儿。但在儿子儿媳的眼里,他只看见了敷衍。
  意识到自己的老,就等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没用。
  宋金大声说:“所以重回大好年华的我们,就别再为这些兔崽子操心了,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吧!”
  宋金的语气充满了力量和魄力,让唐三胖都重新看他,好像并不是要嘲讽何大进,反而……满载希望。
  “我们为儿女操劳了大半辈子,现在老天爷让我们重获新生,可他娘的不是让我们继续为那些兔崽子操心的,让他们滚蛋!我们要过自己的生活,不要浪费大好年华。”
  何大进满眼茫然,他都那样过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他问:“可是我们能干什么?”
  “我也没想好,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想那些崽子的事,不想就等于没有了任何烦心事。”宋金在路上把自己跟家人的关系切断后,发现世界变得清静了,美好了,没有了任何束缚。
  人生简直是得到了升华。
  这种感觉让人无比舒心。
  何大进远没有宋金的果断,而且儿子一家人就住在这屋前头,三层高的水泥屋子犹如一座大山横在那,他怎么可以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宋金已经下定决心,不跟那帮孽子扯上关系,以至于他都忘了,何大进的儿子已经报警找人,他的儿子还毫无动作。
  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的他,比何大进要乐观多了。
  宋金好好规划了下三人的未来,不一会就说:“我想好了,先把偷鱼的贼抓了,然后设法赚点资金,再慢慢把生意做大。”
  唐三胖好奇问:“我们要怎么赚资金?”
  “除了鱼和水果,还有一个——山货,这些都是不需要本金的,卖出去就是赚了。”
  “这倒是。”唐三胖见宋金振作,满身的精神气,跟他待在一块,人都会阳光些。
  没等宋金详细说,他瞧见外头太阳渐沉,已经快要傍晚,收起宏伟计划,起身招手说,“快快,准备去湖边埋伏了。先得把偷鱼的人抓了,才能立威名啊。”
  一声不吭的何大进不忘捎上织的七个鱼篓,一起往那带,等抓了贼,还能往湖里抛。
  三人特地走的偏僻小路,这条路被半人高的杂草掩盖得十分隐蔽,不是本村的人估计都发现不了这路。
  快到湖边,何大进和鱼篓留在草丛堆里,宋金和唐三胖去了湖泊另一面,来了个三角形包围圈。
  潜伏半晌,湖面除了有几条鱼跃起,划拉出点动静来,周围就静悄悄的了,没有人过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太阳完全沉落,已经是晚上近八点,依旧没人出现。
  唐三胖选的位置草很多,趴在那半天,眼皮越来越沉,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过去。睡得正酣,突然听见岸边有吵闹声,吓得他清醒过来,往那一瞧,只见几条人影纠缠在一起,像是打起来了。
  打人的是宋金还有何大进,被打是个少年。
  少年没有想到他刚拿起鱼篓,草丛里就冲出两个大汉,吓得他扔掉篓子就要跑。
  但何大进手长腿快,转眼就追上了他,一个飞身扑来,就将他扑倒在地。没等他挣脱,又跳出个长腿男人,一脚踩在他的肩头上,痛得他一个鲤鱼打挺,双腿朝那人踢。
  宋金的手被他踢了一脚,差点脱臼,骂道:“他娘的你挺横啊!”
  偷人东西还敢踹人,宋金怒了。
  他俯身一个大巴掌朝少年脸上甩,估计是太用力,少年被甩蒙了。宋金见他老实了点,这才拿了藤条给他捆上,见何大进没动作,嫌弃说:“绑啊。”
  何大进一边绑一边说:“这村里的人都是认识的,你要把他打伤了,他爸妈准比你还凶。”
  “这么不讲理?”
  “就是这么不讲理,护犊子。”
  宋金呸了一口,说:“这是害了孩子。”
  等两人快绑完了,唐三胖气喘吁吁跑过来,说:“金哥,大进哥,我睡着了。”
  宋金看他一眼,说:“你怎么不继续睡?”
  唐三胖没在意他的毒舌,他笑笑:“不好意思啊。”
  宋金骂不下口了,唐三胖这张笑脸有毒。
  何大进这才借着点月色瞧这少年的脸,被宋金扇了掌的脸还红得厉害,估计明天得肿。他细瞧这张脸,仔细回想一遍说:“不是我们村里的人。”
  唐三胖低头瞧着这眉目清秀却有些营养不良的少年,说:“是那天采野菜的人?”
  何大进细瞧,点点头。
  宋金说:“是戴长青说的那个少年吗,六大道友之一,颜……什么来着?对,颜久?”他见少年不答话,抬手又往他头上敲了一记,“答话!”
  “是。”少年的声音很轻,估计是处于变声期,嗓子很沉很沙哑,跟样貌完全不符。
  宋金笑吟吟看他,说:“你偷东西了知道吗?你要是赔钱,并且答应以后都不再偷东西,我就放了你,也不计较什么。”
  挨了揍的颜久有点怕他,他一笑,他就更怕了,声音都有些抖:“我没钱。”
  宋金脸色一变,揪了他的领子说:“你没钱?”
  唐三胖说:“金哥,他要有钱也不会跟我们一样吃野菜,还来偷鱼,你看看他的小身板,一看就是家里揭不开锅的那种。”
  “那我们白费功夫了?”宋金骂着,发现何大进早就不见了踪影,找了一圈才发现他蹲在地上挖蚯蚓,“何大进!”
  何大进不耐烦说:“你审就行了,我放几个鱼篓去,给你做宵夜,鱼汤。”
  “……”宋金一肚子气没法出,转眼一想,想到一个或许会帮他赔钱的人,拎了他就往村里走,说,“走,去找戴长青,找你们的道友小队长讨说法。”
  颜久的脸色更白了,挣扎着说:“不要去那,求你了哥。”
  宋金见他害怕,更乐意把他往那送了。
  “偏不,既然选了当贼,就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承担一切后果。”
  颜久满眼祈求,但显然没有用。唐三胖看着于心不忍,说:“金哥,还是个孩子,就放了他吧。”
  “你滚蛋。”宋金说,“我在我爸眼里还是个孩子呢,怎么不见我去做贼。”
  论嘴刀没人是宋金的对手,唐三胖只好跟他一块走,去找戴长青,看看他怎么解决何家村修仙党偷鱼的问题。
  第11章
  宋金和唐三胖押着颜久过来的时候,戴长青还没有吃晚饭。
  他严格执行辟谷的规则,轻断食,为养生,晚饭是不吃的。开始饿得不行,还得喝些清汤寡水,后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饿了。
  他租的屋子也是在村子僻静的角落,这屋子本来被废弃了,周围连路都没有。没路等于没有人路过,恰好是他需要的安静,于是选中了这,一口气租了十年。
  然后他开始大面积改造,陆续改成了理想中的田园风格,但他没有再一口气续约十年。
  十年后的事,谁知道呢。
  最后,他还是要回到原先的生活轨迹,原先的大城市。
  宋金按照戴长青给的地址找过来,远远就看见月色下青藤缠屋,门前有一片花海。随处可见的绿色植被将屋子前前后后都包围了起来,树下满是娇艳的花朵,虫鸣激烈,仿佛童话小屋。
  他难得感慨:“三胖,这才是世外桃源啊。我的别墅也多植被,但太假了,不自然。”
  资深租房人唐三胖瞧了一眼,说:“蚊子一定很多。”
  ——内心毫不羡慕。
  唐三胖说得没错,这里地势低矮又多绿化,连日来又下雨,蚊虫多得都快挤满这童话小屋了。
  他们进去的时候,戴长青正拿着电蚊拍奋力拍打蚊子,脸上、胳膊,裸丨露的地方全都被咬出几个红包来,他只能一边抓痒一边拍,淡然沉稳的隐士形象全无,仿佛一只窜天猴。
  戴长青猛地看见两人,一时动作僵硬,气氛着实尴尬。他当即摆摆手脚,当做自己是在做运动。宋金和唐三胖也不拆穿,顺势说:“道友,我们抓了个偷鱼贼。”
  戴长青似预知了未来,说:“是个少年吧?”
  宋金说:“哟,看来还是个惯犯。”他说着把捉人的藤条一扯,把颜久拉扯出来。
  颜久没有抬头,几乎把脑袋埋在了胸口。因为刚打斗过,全身都沾满了泥巴,一路迎风走来,泥巴都干了。头发上衣服上全都封了一层白色泥巴块,看着落魄可怜。
  戴长青什么也没责问,看着宋金直接说:“他偷了你们几条鱼?我赔。”
  宋金没想到事情进展这么顺利,心里立马出了价格,就要提,唐三胖突然说:“不用了,还是小孩子,知错就改吧。”
  说完他就听见宋金一口白牙咬得“咯啦咯啦”响,吓了他一跳。宋金说:“是啊,他的那份就不用赔了,但你得赔我的那份。”
  唐三胖禁不住看他,这宋金,脑子真的够活络。可要是真没钱赔,估计回去后他就要负荆请罪了。
  戴长青点头说:“行,我来赔。”
  钱很顺利地拿到了手,三百块,分量很轻,在平时宋金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但现在他不会了。他数了三四回,还好好辨认了下真假。完全商人的模样让唐三胖都红了脸,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对戴长青说:“真的不好意思,这鱼……”
  戴长青说:“没事。那这孩子的事,你们也不计较了吧?”
  宋金说:“当然,但如果还有下次,我们也还会继续抓人。不过长青道友,你得好好管教他,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啊。”
  “我晓得的。”戴长青解开颜久身上的藤条,拍拍他仍旧深埋的脑袋,问,“你又没钱了?怎么不来找我?”
  颜久没吭声,像个埋窝的鹌鹑。
  戴长青轻轻叹气,说:“你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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