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萧湛感觉到了掌下的颤抖,她太纤细了,宛若娇妍的玉簪花,美则美,可似乎只要一用力,她便会奔溃瓦解,消失在他前面。
  萧湛的内心深处非常清楚,他的禁锢与强势对楚翘而言,是致命的伤害。
  可……他所有的梦都经历了无数次的幻灭,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萧湛幽幽一叹,掌下的力道稍稍放缓,“我的确想弄死他,谁让他这么好命,一出生就是太子,还能娶到你。不过,据我所知,他还好端端的活着,只是眼下不知躲在何处逍遥,连与我对峙的胆子都无。”
  在楚翘眼中,朱谦一直都是一个与世无争的皇子,他曾在她面前说过,生在帝王家,是福也是祸。
  可原来,真正害了他的人,是她呀!
  楚翘眸中含泪,“是因为我?表哥才……”
  萧湛不希望楚翘有这样的念头,“你真是傻,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不会让他坐在皇位上,你明白么?”
  楚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来表哥还活着?那他又去了哪里?
  在萧湛的灼灼注视之中,楚翘喃喃道:“我的小姑娘……你还给我。”
  萧湛见不得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反复的告诉她,“翘翘,你看着我。你的孩儿我会视若己出,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比梁时待她更好。”
  楚翘脑子里乱哄哄的,今日的刺激太多,她可能没法一下子适应过来,这个时候她最念着的人除却她的小姑娘之外,还有梁时。
  她想梁时温热宽广的怀抱与他低醇的嗓音。
  她一直在他的羽翼之下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习惯了他所有的温情,再也无法一人面对风霜了。
  此时,萧湛看着想了多年的人就近在咫尺,他很需要一点甜头犒劳他自己的胜利,他一低头,唇凑了上去。
  萧湛不同于梁时,他的攻势是强势霸道,带着吞噬一切的火热。没有打算给楚翘任何回绝的机会。
  楚翘心悦上梁时之后,从来都不排斥与梁时之间的亲密,但此时此刻,她只觉深陷地府,到处都是绝望与悲鸣。
  她以前看话本子,不甚明白那些烈女因何会自行了断的性命。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她终于明白,除却自身的憋屈之外,还有对心上人的愧疚,她被萧湛轻薄之际,总觉得对不起梁时了。
  唇间芳香是萧湛梦寐已久的,他不敢过火,生怕下一刻二人齐齐葬入火海,灰飞烟灭。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甘心放开,唇间突如奇来的疼痛让萧湛睁开了双眼,他看见楚翘眸中的愤恨……还有嫌弃。
  “嗯——”
  血腥味在唇间散开,咸中带着淡淡的甜,遍布唇与齿之间。
  楚翘下了狠劲,萧湛闷哼了一声,终于放开了她,她如此决绝,不留任何情面,萧湛倒不是怕了她,无非……无非是担心她会伤了她自己。
  楚翘得了自由那一刻,她当即抬袖擦了唇,眼底的愤恨已经融入了血骨了,她每一个表情都让萧湛如此心痛。
  萧湛抬手,右手拇指自唇角轻擦而过,一贯严谨慎重的他,此刻看上去带着一股邪性。
  他笑了,眸色如星辰明耀,像是终于与心爱的姑娘有了亲密的接触,“牙齿倒很锋利,一会让奶娘将孩子给你抱过来,事到如今,你总该相信我不会伤害你。再有几日,我就给解了蛊毒,届时你我再重新开始。”
  萧湛方才还在盛怒当中,楚翘看着他情绪反复的变化着,她未置一词,像只凶猛的小兽,警惕的看着他,直至萧湛离开了,楚翘才瘫软在了锦杌上,顿时低泣了起来。
  她想梁时了,前所未有的想着他。
  *
  未出两日,花木暖已经被折腾的够呛,两日两夜的钻研,加之宫中太医协助,给楚翘解蛊毒的引子已经有了眉头。
  花木暖过来看楚翘时,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这才两日不见,却见那个温软如玉,面若夹桃的夫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一双眼睛愈发的大了。
  楚翘正抱着孩子哄她玩,小东西倒是高兴得很,吃饱喝足之后还是会乐呵呵的笑。
  花木暖上前几步,也不太敢靠近楚翘,隔着几步远,道:“夫人,我对不住您,过一会就要给您解毒蛊了。”
  楚翘并不担心这件事,她对梁时的情义,如果只是因为蛊毒,她也不会这般在意了。
  她淡淡一笑,唇角的酒窝也因为消瘦而更加明显了,“花姑娘做你该做的事就行了。”
  花木暖很想问问楚翘,梁时究竟干什么去了?还是已经被抓了?
  可殿内众多萧湛的眼线,花木暖一时半会并不敢多言,“夫人,四小姐她愈发漂亮了,像您,也像大人。”
  在花木暖心目中,楚翘就是一个乖张古怪的女子,她一直认为楚翘没有资格站在梁时身边,与梁时红袖添香。
  可如今,花木暖的看法完全改变了,她也从未见过这样情绪低落的梁夫人,又道:“夫人,您莫急,大人他会来的。”
  楚翘轻应了一声,“嗯。”
  从上辈子开始,楚翘就觉得梁时很有本事,这世上只有他不想做的,没有他办不到的。
  十岁那年,她被歹人所掳,梁时也才十岁,即便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挡在了她面前,替她挡去了无妄之灾。
  楚翘知道,她的夫君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一定会领兵而来,届时她会大胆又直接告诉他,她也心悦他,无关任何蛊毒。
  萧湛携御医过来时,奶娘上前强行将襁褓抱走了,楚翘没有反抗,她看了花木暖一眼,只道:“开始吧。”
  萧湛见她放弃一切挣扎,似是高兴,可与此同时,又好像彻底失去了什么,好像今后如何补偿也无法弥补了。
  花木暖将引子取了出去,当场来了两位太医,其中一个还是太医院的判院,这些人即便都不是萧湛的人,但如今整个皇宫都被萧湛所控制,他们这些人只能良禽择木而栖。
  “王爷,夫人所中蛊毒,借住虫引与解药配合方能彻底解毒,但……事先还得让夫人割腕才行。”
  太医所说的割腕自然不是伤及性命的那种。
  可萧湛知道楚翘有多怕疼,他看中的姑娘起初当真是个天真灿漫的女子,萧湛从宫人手中取了匕首,放在烛火上来回火烧,他目光锁着楚翘,在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抵抗。
  时间差不多了,萧湛亲手抓住了楚翘的手腕,掀开一抹衣袖,纤细雪白的腕臂露了出来,萧湛的指腹在那脉搏跳动的地方摩挲了几下,“别怕,一会就好了。”
  楚翘撇开脸不去看他,她毫无畏缩,好像已经不怕疼了,或许有些疼痛当真不值一提。
  她到了如今才明白。
  萧湛见她无声的倔强,他没有再有犹豫,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朝着楚翘的细腕划了下来,他掌中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颤栗。
  萧湛知道,楚翘依旧是害怕的。
  很转瞬间,她又纹丝不动了,萧湛看着低落在铜盆中的艳红的鲜血,对太医与花木暖道:“尽快将毒蛊虫逼出来!”
  两名太医都不敢耽搁,花木暖只觉做了亏心事,这个时候她也盼着事情能尽快结束,也好让楚翘少受罪。
  萧湛一直没离开,他就在一旁看着,直至楚翘的面色明显发白的厉害,他催促道:“怎么还没好?!”
  这声音带着几分威慑与逼迫。
  沙漏一丝丝见底了,待御医抱拳禀报一句过后,萧湛当即将楚翘的手腕包了起来,而这时楚翘已经明显神志不清,很快就昏厥了过去。
  太医忙道:“王爷稍安勿躁,夫人只是止血过多,几日调养之后即可恢复。”
  萧湛喉结动了动,抱着楚翘大步走上床榻,将她放了上去,他单独留下了花木暖问话。
  花木暖自是知道萧湛要问什么,她道:“夫人的蛊毒已解,再也不会受到痴情蛊的影响。”
  萧湛并没有杀花木暖,这个女人的存在还有利用价值,眼下楚翘谁也不信任,花木暖倒是可以暂时留下,他道:“本王会留你一条命,从明日开始,你留在夫人身边伺候着。”
  花木暖微微松了口气,这也是她猜到的结果,看来摄政王对夫人当真是在意的。
  *
  楚翘幽幽转醒时已经是夜深时分。
  花木暖在一侧看着孩子,见楚翘醒来,她端着参汤上前,“夫人,您总算是醒了,这都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您先把参汤喝了吧,我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这是萧湛留下花木暖的主要原因,为的就是让楚翘能够心安。
  此时此刻,楚翘回想了今日发生了的一切,她看了一眼包扎好的手腕,内心深处那种纠结的疼痛依旧还在,她对梁时的想念分毫不减,反而因为痴情蛊的缘故,她感觉到对梁时的不公平。
  楚翘一开口便问,“毒蛊除去了?”
  花木暖疑惑地看着她,若是没了痴情蛊,应该是当事人最快察觉到,“夫人,您……”内殿还有旁人,花木暖欲言又止。
  一番思量之后,花木暖说了实话,她点头道:“回夫人,您体内的痴情蛊已经清除了。”
  楚翘未作他言,她低头看着手腕的伤口,淡淡一笑,幸好……幸好,她终究没有负了梁时。
  萧湛闻讯过来时,楚翘已经用完了一碗参汤,见她乖巧的配合,萧湛当真以为痴情蛊对她造成的影响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没有顾忌男女大防,直接上了脚踏,对花木暖道:“你下去吧。”
  花木暖神色担忧,她看了楚翘几眼,楚翘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安心退下。
  即便花木暖不放心,那又能怎样?
  她没有通天之能,无法与萧湛抗衡。
  很快,内殿伺候的宫人与奶娘也悄然无声的离开了。
  楚翘刚喝过参汤,面色稍有好转,她侧头看着脚踏上的摇篮,样子温和娴静,是萧湛曾经从未见过的模样。
  葱白一样的手指轻触着小娃娃肉嘟嘟的面颊,她露出无比满意的笑意。
  这个画面,萧湛在漫漫余生中再也没有忘却过,他这短暂却又漫长的小半辈子,最终所求不过就是眼前的温暖。
  萧湛的视线落在了楚翘略显苍白的唇上,他眸色骤然微异,声线控制的极为平和,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楚翘没有拒绝,她很配合萧湛,给摇篮中的小娃娃盖上薄衾之后,她就下了榻。
  因着身子太过虚弱,楚翘脚下不稳,险些摔倒,萧湛扶着她时,她依旧没有反抗。
  萧湛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头涌上一股狂喜,他多拿了一件披风裹在了楚翘身上,“地宫很冷,我怕你受不住。”
  地宫?
  楚翘当即明白萧湛要带她去见谁了。
  楚翘点了点头,由萧湛搀扶着,缓步往坤寿宫的地宫走去,那里面原先是存放冰块与蔬果的。
  自从她上辈子死后,地宫就变成了她的沉睡之所了。
  地宫内烛火通明,照亮了满室的寒气。
  楚翘惧寒,这一点萧湛是知道的,曾经坤寿宫一年四季都是繁花似锦,只因每年入宫之后,整座坤寿宫但凡有地龙的屋子都会烧起来。
  萧湛已经褪下了一身的银甲,他单臂将楚翘搂入怀里,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楚翘身子一僵,她也很想放松下来,这个时候让萧湛掉以轻心才是她最应该做的事,可是她做不到。
  她忍受不了除却梁时之外的男子对她如此亲密。
  好在,两人一直在往前走,楚翘并不能确定萧湛是否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在看到水晶棺那一瞬,楚翘微微僵住了,那里面躺着曾经的自己,隔着厚厚的琉璃,还可见眼角淡淡的薄冰。
  竟然陌生到了极致,楚翘仿佛不认识棺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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