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九宁跳下地,扶周嘉暄起来,手摸到他的背,又黏又湿。
  她心里一个咯噔,浑身发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指黏稠湿润,沾满了血。
  就像那个梦。
  九宁颤抖着翻周嘉暄起来,他穿了身深色锦袍,这会儿背上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了。
  “郎君受伤了!”护卫们大惊,“快去叫郎中!”
  刚才一片混乱,他们看见周嘉暄似乎挨了一下,但没顾得上细看。
  “阿兄,你别睡!”九宁热泪盈眶,“别睡!”
  护卫们把周嘉暄抬到一间烧有火盆的温暖值房里,剪开他身上穿的衣裳,撕开最后一层里衣,他背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守兵们倒吸一口气。
  房里乱成一团,护卫大声催促,问郎中为什么还没来,守兵们亲自去请人,地上到处是湿淋淋的融化的雪水和血迹。
  九宁守在床边,继续拍周嘉暄的脸。
  “阿兄,你别睡!”
  周嘉暄眼皮底下的眼珠动了几下。
  九宁凑近他,泪水掉下来,“阿兄,我害怕,你不要睡!”
  千万别睡,别睡……别像上辈子那样,死在她面前!
  门外传来吵嚷声,几名郎中都赶过来了,他们在军中服役,经验丰富,查看过周嘉暄的伤口,让护卫送九宁出去。
  “别吓着娘子。”
  护卫们看着在床边垂泪的九宁,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劝她。
  九宁闭一闭眼睛,擦干眼泪站起来,对着郎中一揖。
  郎中们忙道:“娘子放心,我们定当尽力!”
  九宁看一眼周嘉暄背上狰狞的伤口,出了值房。她留下只是添乱,不能打扰郎中们为三哥治伤。
  一盏茶的工夫后,护卫中的一人拉开房门,抱拳道:“娘子,郎中说郎君的伤不会伤及性命!”
  九宁抬起头,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这就好……这就好……
  路上突然被伏击,护卫们心有余悸,等郎中为周嘉暄上药、包扎好伤口,立刻派车送二人回刺史府。
  在所有人看来,刺史府是最安全的地方。
  护卫们把昏迷的周嘉暄送上马车。
  九宁跟着爬上去,低头为周嘉暄擦拭身上的血迹。
  三哥爱干净,醒来的时候看到身上到处是血,一定会很嫌弃。
  她双手有些发抖,直到马车驰回刺史府门前,才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刺史府前守卫森严,唐将军亲自带人守在巷口处,看到一群浑身是血的人远远奔过来,示意卫士拦下他们。
  “是我!”
  九宁掀开车帘。
  “九娘?!”
  唐将军满脸震惊,足足愣了好几息,才下令放人。
  马车驶进大门。
  唐将军目送其他人护送马车进府,幽幽地叹口气。
  九宁守着周嘉暄,没注意到府里凝重的气氛。
  径直到了周嘉暄的院子前。
  接到消息的郎中匆匆赶过来,查看完包扎的伤口,点点头,道:“这几天要一刻不离地守着,要是郎君发热,赶紧叫人!”
  九宁点头答应。
  郎中吩咐完,这才发现守在一旁的人是她,惊讶地张大嘴巴:“九娘?”
  九宁俯身给周嘉暄盖好被子,“是我,我回来了。”
  郎中面色怪异,既错愕又茫然,抬头扫一眼忙乱的人群,压低声音问:“九娘,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郎中叹口气,“都督……都督没了!”
  九宁呆住,慢慢抬起头。
  “你说什么?”
  “府里传遍了,只有外面不知道……都督在回来的路上身中埋伏,已经去了。”
  郎中看着九宁的目光饱含同情,顿了一下,接着道,“据说有人拿你要挟都督,都督一怒之下才会中了别人的埋伏……使君他们已经传令下去让各处加强警戒……”
  宽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房门外长廊里传来周百药暴怒的声音:
  “祸害!你就是个祸害!”
  门被几名护卫踢开,周百药走了进来,双眼赤红,面色阴沉,目光像掺了冰刀子,一下一下刮在九宁脸上。
  “你这个祸害!先是害死你祖父,现在又害三郎受伤,周家迟早会葬送在你手里!”
  仆从们吓了一跳,见周百药盛怒,噤声不语。
  郎中回过神,悄悄给九宁使眼色,“九娘,你快出去……”
  九宁一动不动。
  “祸害!你还有脸回来!”
  周百药看到床上生死不知的周嘉暄,怒气更盛,大踏步走到九宁跟前,扬起巴掌。
  “郎君,不关九娘的事啊!”
  旁边的人看他这一巴掌使出全劲,要是真打下去还了得?九娘可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呀,哪禁得住这一巴掌?
  忙飞奔过来劝解。
  周百药推开那些仆从,怒视九宁:“你还要害死谁?”
  巴掌落下。
  “郎君!”
  仆从们哭着大喊。
  “哐当”一声。
  仆从们低下头,不忍看九宁挨打。
  房里忽然安静下来,没人敢张嘴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察觉气氛有些古怪,仆从们大着胆子抬起头。
  然后都愣住了。
  不止他们,郎中、护卫、婢女们也齐齐目瞪口呆。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倒在地上的周百药。
  刚才他那一巴掌甩下去,九娘不闪不避,直接抬起手,把自己的父亲推倒了!
  众人瞠目结舌。
  摔倒在地上的周百药也愣住了,死鱼一样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众人又不约而同扭头看向九宁。
  九宁望着地上的周百药,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敬畏:“三哥需要静养,不要在这里大吼大叫。”
  “孽障!孽障!”
  周百药气得直哆嗦。
  九宁看一眼左右,“送他出去。”
  她神色平静,并没有威慑之意,但仆从们却不由自主想听从她,忙扶起周百药,架着他出去。
  九宁回头,对赶过来的饮墨道:“在这里守着。”
  饮墨从惊骇中回过神,点头如捣蒜。
  九宁出了院子。
  周百药暴跳如雷,扑过来要抓她,被周围的仆从拦下了。
  九宁看也不看他一眼,道:“出了这么多事,父亲与其在这里乱发脾气,还不如回去躺着,免得碍事。”
  周百药愣了一下,登时气得面如猪肝色。
  九宁没理睬他,叫来管事:“使君在哪儿?我要见他。”
  管事看一眼满嘴咒骂之语的周百药,再看一眼个头娇小、狼狈不堪、衣衫沾满血迹但是神色从容的九宁,心里很快作出决定,躬身道:“使君在前面厅堂和幕僚们议事。”
  九宁往厅堂的方向走,问管事:“阿翁中伏的消息是谁送回来的?”
  管事答:“是跟随都督上京的人,他们身负重伤,有一个已经死了。”
  今天刺史府一切如常,周刺史知道周嘉暄今天能带九宁回家,命人撤了部分警戒,在书房给周都督写信,详细告诉他九宁被掳走然后又恰巧让周嘉行救了的来龙去脉。之前九宁没有脱险,周刺史不敢让周都督知道这事,现在九宁脱险了,周刺史立刻写信告知周都督。
  信刚写完,一伙浑身浴血的卫士赶回江州,说周都督得知九宁被掳,马不停蹄赶回江州,在城外遭遇埋伏,身中乱箭而死!
  刚刚救回九宁,却又传来周都督遇害的消息……
  不啻于晴天霹雳。
  周刺史当场晕了过去。
  周家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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