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食无忧[穿越] 第21节
茅屋怕是已被遗弃多年,连门洞都歪了半扇,若要进去,须得躬下身子往里钻。钻洞时,余锦年头发被什么东西蹭住了,他伸手用力一拽,立刻扑簌簌落下一块黄泥,飞得满嘴都是灰尘。
——只这种落灰与泥块齐飞的环境,就足够余锦年愁得头秃。
“清欢姐姐,我请来大夫了!”梅豆兴冲冲地往里跑去。
“咳咳!”角落里一个虚弱的声音喘息一阵,回应道,“梅豆?不是说不要浪费钱了麽,我好不了了……你拿着、拿着钱,以后好将自己……赎出去……”
梅豆握着她的手,抽着鼻子道:“你看看,我请了年哥儿来。”
余锦年先是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味,才转头看到倚靠在泥角里的清欢。
他一时有些沉默。
这个清丽娇俏,笑声似银铃一般可爱的小娘子,初见时羞答答地往季鸿怀里插步摇,再见时托着腮与余锦年趴在阑干上听折子戏。如今才第三次相遇,却是浑身血污,形容凌乱,面色苍白,最骇人的是,她右侧小腿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弯折着,肉破骨出,身下垫着的破席也被染黑了半面。
季鸿随后也走了进来,站定在余锦年身边。
清欢背后垫着些干稻草,她睁眼看了看,还能勉强挽出一个并不算如何好看的笑容来,道:“季公子啊……抱歉了,清欢不能给季公子唱曲儿了……”
季鸿难得没有缄口不言,他道:“好了再唱。”
清欢疼得满头汗,却仍是笑了笑:“好。”
“你不要说话了,保留些精力。”余锦年蹲在清欢旁边,将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查看一遍。腿是不能抱有任何幻想了——开放性胫骨骨折,断骨破出皮肉约有两寸长,伤口周围有肌肉撕裂,且可见明显的泥秽污染,已属于二度骨折。
血还在一点点地流,余锦年以手指按压了两处,判断究竟是哪处血管,便迅速从衣摆上撕下一条,扎在清欢伤腿那侧的脚踝上处。
此时腿最严重的,且不可结扎时间太长,否则血运受阻,整条腿都要坏掉。可余锦年却还有其他担忧之处,他吩咐道:“将她身后稻草撤了,放平。”又补充一句:“慢一点,别腾起太多灰尘。”
梅豆赶忙小心翼翼地一把把抽去稻草,把清欢放平在地上。
清欢道:“年哥儿,别忙了……如果可以,我还想再尝尝年哥儿你做……的冰皮月团,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不要说话。”余锦年勒令道,伸手去试清欢的体温。
糟糕了,有些热。
梅豆也揉着眼睛,强颜欢笑道:“等清欢姐姐好了,还有很多好吃的呢!”
余锦年以手在清欢身上触摸按压、亦或轻捏,从头到腹,间或问她痛与不痛,又是如何痛,清欢一一答了。他又将手展开,掌覆其上,另一只手以中指指腹垂直敲击前手指背,并附耳细听皮肉之下的动静。最后以指甲在她两侧腿脚特殊位置轻轻挠过。
季鸿一眼不眨地望着余锦年,时而听他吩咐,帮些小忙。
极为迅速地做完这些,却也不过片刻功夫,余锦年做到心中有数,他将所有处理方式与可能性都在脑中快走一遍,却仍是有些顾虑,只好起身,道:“清欢,你且听着,我现在有两种办法救治你,得需你自己来做个决定。”
清欢问:“哪……两种?”
余锦年道:“其一,直接将你这断腿自膝处截掉。此法可保命,且愈合较快,缺陷便是以后你就少了一条腿。”
清欢未答,梅豆先急急追问起来:“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我须得将你断骨处坏肉剔去,皮肉切开,将断骨接回去,再以针线缝合。”在场三人包括季鸿,都没听过此种治法,纷纷睁大了眼睛,而梅豆更似看见了曙光似的,颇有些神采奕奕,只清欢仍一副不喜不悲的模样等着余锦年的下文。他确实是有下文的,他道:“只是这种办法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许缝合后会痊愈,又也许会更糟。若是中了后一种,最后截掉此肢只是最轻的后果,甚至严重些……性命不保。”
“我虽是建议直接将断腿截去。可我也知道,或许对你来说,没了一条腿未必会比没了性命要好。所以……只好将两种办法都告诉你,由你自己来选择。”
“好啊。”清欢似乎根本没有思考,便回答道,“……我选第二种。”
余锦年皱了下眉:“你再想想。”
清欢看了眼身旁紧紧握着她手的梅豆,阖上双目,说:“想得太多了。正是想得太多,才有今日的结果……就这样罢,第二种听起来很是厉害,无关是死是活,我只是想试试……年哥儿你做的菜那样好吃,治病也一定很厉害……”
这是个什么逻辑?
余锦年简直以为她是疼得过头,有些意识混乱了。
只不过她这样坚定地做出了选择,余锦年也理应拼尽全力才是。
他环顾四周,道:“这里不行。梅豆,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赁用的板车,先将清欢送回一碗面馆,要快,之后去蚕衣街买些抽好的丝线,这是银两。季鸿,你也随车回去,买一坛最烈的酒,再煮一锅热水与一锅浓葱汤,准备棉纸、净布,再与二娘要一根最细小的缝衣针……好啦,动起来!”
季鸿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又问余锦年道:“你去何处?”
余锦年急匆匆向外走,答道:“我须得去平康药坊备些药具。”
三人分头而去,余锦年一路跑到平康药坊,指明要桃花散。桃花散最治金疮与外伤,定痛收敛止血的炒红石灰,配散瘀止痛止血的炒大黄,止血力专。这边正称量分量,从后堂走出一位白发冉冉的老先生,听闻余锦年要称的乃是桃花散,便随口问了两句是何用处。
余锦年还想与他们或借或赁些外科药具,便恭敬答:“乃是骨破皮出缝合后止血之用。”
老先生听罢,连连摇头,直截了当道:“骨破皮出十治九死,另一也只能断肢保命。小子年纪轻轻,断不能妄然施治害人性命,且人之皮肉,并非衣之布料,以针线缝合实在是耸人听闻。”
“先生若不信,可与我同去。”余锦年道,“不过,小子斗胆想借先生一副外科药具,如割皮破疮之刀,以及剑针、毫针等。小子愿以银两抵押,用后必还。”
老先生思索片刻,长叹道:“罢了,药具拿走。”
余锦年本以为他会盘问更多,甚至阻止他,没想到竟是这样就答应了,不由大松一口气,忙垂手感谢:“多谢先生。”
* *
回到一碗面馆,他吩咐的几样事梅豆与季鸿全都办妥了。他将所需用的碗碟刀针,以及蚕丝线等,俱以沸水煮过,烈酒擦拭。并让所有人都净手,并以烈酒擦过。
之后几张桌子一拼,铺上干净床巾,便将清欢挪上去平躺。她似乎有些紧张,眼睛一直眨,将周围的人看了个遍。
余锦年轻声道:“我以针行止痛,但也许无法避免仍会有些许余痛。你若是紧张,便与我们说说话。”
见清欢点了点头,他便起手将数根毫针刺入相应止痛穴位——因此时没有什么麻醉止痛的好办法,而他也并不知传说中的麻沸散该如何制作,幸运的是他曾跟师学习过针刺麻醉之术,疗效也甚佳。他转向已经净过手的季鸿,定道:“季鸿,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吩咐,你这双手不许放下,也不许碰任何地方。”
季鸿:“好。”
余锦年取来单刃刀,闭了闭眼,这是一场开放性骨折彻底清创并闭合复位术。他的前世恩师却曾不止一次地嘱咐,一定要中西并重,唯有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是故他虽是中医出身,却也是上过手术台,做过大小许多手术的副手,而今天,却是由他主刀。且人生真正的第一次主刀,竟是在这样无法做到完全无菌、完全隔离的恶劣条件下。
他拿起刀的这一刻,心中忽然敲起了猛鼓,而且是退堂鼓。
“如果复位失败,并发感染,没有抗生素的他该如何控制感染?如果术中失误,失血过多,他该如何挽救?如果最终,清欢因为他给出的错误的治疗意见而丧命,他又该如何自处?”心底有声音对自己道,“就这样直接截去断肢罢,至少这样活下去的几率会大一些……”
“锦年。”季鸿忽然唤了声他的名字。
余锦年抬头去看他,却不知,此时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若不是少年方才吩咐过,他这双手什么都不许碰,否则季鸿此时定是要去握一握少年的手,或者摸一摸他的脸,而不是只能与他相对伫立。他微微拧起眉峰,道:“清欢已经选了,现在该你做选择,锦年。但无论你如何抉择,最后又如何成败,这里没有一个人会怨恨你、责备你。”
清欢也一字一歇地说道:“只不过若是这样没了腿,以后可就……不好看啦!”
余锦年只觉得喉咙里有些又甜又苦的滋味,说不好,无法形容是什么感觉,他往下沉了口气。转身,以沸后镇凉的水冲洗伤口,再用浓葱汤复洗,便深呼吸两回,捏紧单刃刀,朝清欢腿上的伤口割去。
清创去除有可能污染的坏肉,将骨纳回复位,再以丝线急缝筋膜皮肉。
“季鸿,指刮毫针针柄,使针得气。”
针下得气,针麻才是有效。
许是他头也不抬的认真神情加重了房间里的凝肃气氛,这会儿谁也不敢说话,梅豆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她闭着眼,不敢去看清欢腿上血肉模糊之景,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快些结束,希望清欢能好起来。
最后反倒是最该紧张的清欢先张了口。
“其实……我早就知道雪俏姐姐想逃跑,是我将她放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年年要大展神威啦!
——
ps,文中菜品都是可以随便尝试的,但是药物、方剂、治疗手段等千万不要轻易尝试!
pps,古代这个环境是无法做到完全隔菌的,手术成功率很低。因此文中治疗办法仅是理论上可行,且为了剧情需要,有夸张成分,切勿过分追究可行性。
ppps,古代也并非完全没有外科手术,唐《千金要方》中已有葱管导尿法;宋金元也都有外科治疗著作;明代陈实功著《外科正宗》一书,就记载、创造了许多可行性高且操作具体的外科手术疗法,譬如痈肿、金创、破伤风、截肢,甚至是救自刎断喉法的缝合等,活人无数,可见古人智慧无穷。
鞠躬。
第25章 桃花散
梅豆诧异地睁开眼,脱口而出:“……什么?”
少量血从刀口处冒出来,余锦年用净布拭去,抬起眼睛查看了一下清欢的状况,看她呼吸平稳,精神也还不错,便又继续低头工作,切开表面的软组织,放下单刃刀,他朝旁边伸出手道:“季鸿,双头弯钩拿给我。”
季鸿将一支四寸长的勾器递过去。
情况看着很是糟糕,好在血管损伤并不严重,也没有其他的神经损伤,骨折也并非是多段性的,这就让余锦年悬在喉口的心往回落了半分。他耐心地辨认出各血管、肌群,找出骨折点,暴露骨折段,小心翼翼地将骨断段复位,固定。
之后还要再将周围血管与神经仔细复检一遍,排除所有可能的潜在危险,最后才能将皮肤缝合。
清欢闭着眼睛,也不敢往下看,她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响,仿佛从来没有跳得这样用力过,但也由此萌发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勇气。过了会,她睁开眼,看了看一旁比她还要紧张的小丫头梅豆,才说起道:“确实是我放她走的。不过雪俏姐姐之前虽有心想逃,却又害怕连累我,因此一直按捺,几乎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梅豆不懂:“那怎么……”怎么最后还是逃了?
没等梅豆说完,她便继续说道:“月夕日前几天,雪俏姐姐突然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她苦苦寻找了多年的亲人,早在两年前便已死于山崩,一车四口,尽被倾崩的泥土掩埋,尸骨无存……她那天的脸色很不好,一整日没有说话,到了下午,忽然便叫我去请年哥儿做月团。”
余锦年听到这个,也想起了那日雪俏托付他去立衣冠冢的事情,后来因为季鸿生病,这件事便被耽搁下来了——难道那时,她便已经有了什么念头了不成?可若是想逃跑,大可以将来隐姓埋名安定下来后,再就近立冢,何必将此事托付给一个与她无亲无故的人。
除非,她不是想逃跑,而是……
“年哥儿,姐姐那日是不是与你托付了什么?”清欢冷不丁问道。
余锦年愣了下,心想,她倒是挺聪明的,只好含糊道:“是有那么一桩小事。”
“我就知道。”清欢笑了一下,忽然问道,“年哥儿,我能抬抬手么?太紧张,麻掉了。”
“啊……可以,不要碰到伤腿就好。”
梅豆也听出一些不太妙的感觉来,忧愁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清欢慢慢将手抬起又放下,展开又握起,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回忆道:“月夕日那天,那位客人指明非要雪俏姐姐过府去……”
——
那日城中万千灯火,银蟾光满,佳肴美醴,琴瑟铿锵。高台上歌舞彻夜不歇,月魄下众人酒酣食醉。
尽管心中郁郁不解,雪俏仍是乘车去了那大人府上,举盏奉酒,强颜欢笑,清欢随侍其旁,默默垂首不语。酒过三巡,宴上已醉倒了一半,夫人小姐们早已出去游月,院中仅剩下一群爷们谈天阔地,互相吹捧。
一众醉醺醺的男人们能聊什么,无非是钱财美色之属,却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有人注意到了雪俏背后的清欢,一位面肥腮满的爷酸溜溜拽了两句诗文,便伸手去摸她的脸。她早也知道自己再过一年就要挂牌迎客了,不过是摸摸脸,若是连这个都受不了,以后可怎么活,便低着头没动弹,给他摸了。谁知那爷的手极不规矩,话也糙,清欢气不过,就抬手将他格开了。
这却不得了,那爷忽地发作起来,双眼瞪得发红,鼻孔翕动,道她一个妓子竟然敢扫爷们的兴,便叫了两个家丁来就要将她剥光了往屋里拽。
她吓傻了,一时间除了奋力挣扎,脑子里竟也想不出其他。
“爷,”这时雪俏忽然站起来,挡在她面前,将她被撕扯开的衣衫拢好,笑盈盈道,“这不过是雪俏身边一个没开脸的小娘,年纪小,规矩没学好,您就饶了她罢。扫了爷们的兴致,雪俏给爷们赔个不是?”
那猪脸男人色眯眯道:“雪俏打算如何赔不是?”
雪俏道:“自然是爷们如何能高兴,雪俏便如何。”
“好啊。”猪脸男笑起来,手一挥,“先痛饮两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