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善业的声音太轻,亦或者他耳朵里只能再装下何垂衣的声音,他并不知道善业对何垂衣说了什么。
  炎炎夏日,武帝眼睛上缠着白布,呆呆地坐在榻边。
  我为何要救他?他听到了何垂衣说。
  是啊,何垂衣恨不得让自己去死,又为何要救自己呢。
  一道阴影笼罩在脸上,武帝伸出双手,摸到一只手。
  片刻后,他松开,将头转向一遍,不是他。
  何垂衣你害人不浅啊,瞎了都能摸出不是你。这是漠竹的声音,武帝一点也不想听见。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何垂衣,何垂衣身上的每个角落他都知道。
  何垂衣没说话,似乎在低声和善业交谈着什么。
  漠竹搭着他肩坐到榻边,惬意地说:你命真硬,夜无书运气也不错,居然真的找到了解蛊毒的法子。
  武帝不想同他说话,也没挣扎。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耻辱,他告诉了漠竹。
  漠竹似乎顿了片刻,搭在他肩上的手重了两分。
  那天,我和他欢.爱,你就在窗外吧?他仿佛想故意羞辱自己,口气很暧昧。武帝倒是忘了,漠竹是刺客出身,擅长隐匿气息,又怎会察觉不到自己的气息呢。
  不知道善业和何垂衣说了什么,何垂衣似乎答应了救他,过来与漠竹说了几句话,漠竹虽然口气不好,却并没有干涉何垂衣的决定。
  他想,何垂衣就是爱漠竹的这一点吧。
  而自己呢?
  最后将何垂衣带回皇宫那次,他的心早已溃不成军,他只想将何垂衣留在皇宫,只想他和以前一样,能够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其他事,他不管。
  无论晋朝与巫蛊族有多大的仇,无论何垂衣爱不爱他,恨不恨他。
  在雪竹镇,何垂衣带漠竹和钟小石离开的时候,他想过告诉何垂衣,自己中的毒,可是他仍抱有一丝希望,他以为何垂衣至少还会恨他,他不想沦落到用性命去拴住何垂衣的地步。
  可是,如果知道最后的结局,他一定,一定,会告诉何垂衣。
  你爱我?
  不爱。
  爱,很爱,他很爱何垂衣。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了,这个人他一定要得到。
  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何垂衣对自己的爱是建立在自己对他的爱之上,所以他恨何垂衣。
  他爱何垂衣,也恨何垂衣,更加嫉妒何垂衣。
  嫉妒他,有人这么爱他,但没人这么爱自己。
  从始至终,他都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他爱夜无书的时候,满足夜无书的一切要求,不做任何一点与他意愿相悖的事情。夜无书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玩伴,他知道,只有夜无书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他爱何垂衣的时候,将何垂衣视为自己的领地,自己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多看一眼,多碰一下。他想关着何垂衣,让他只是自己身边的一件物品,永远只属于自己。
  从初见时,这种想法就异常强烈。
  说是亲自捉拿巫蛊族后人,其实只是他想暂时逃出皇宫那个苦闷之地。
  父皇和母后将他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里,向他灌输了太多权力至上的话,导致他一直以为,他可以不提感情,用权力就将何垂衣绑在皇宫。
  到嵇南那一日,城里热闹极了。
  全城百姓都在追赶一道赤色的身影,他混在其中不由觉得好奇,惊鸿一瞥间,赤衣男子脸上的潇洒与肆意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这是他想要的,却自始至终都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他渴望自由,十分地渴望。
  那样自由肆意的何垂衣成了他心头一根刺,他想把那根刺拔掉,他想没收何垂衣的自由,他以为和自由离得近了,他也会变得自由。
  可一生到头,他被父母束缚、被皇位束缚,到最后甘愿被何垂衣所束缚,他从未得到过自由。
  他得到不是自由的何垂衣,而是像自己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的何垂衣。
  你日后还怎么在嵇南生活?
  赤衣男子挑眉笑了一声,我没说要在这里生活。
  他是自由的!
  武帝要剥夺他的自由!
  何垂衣是一个孤孤单单的人,武帝抓到了他的软肋。
  这个人啊,不擅长接受别人对他的好,别人对他好,他会用一倍、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他把何垂衣带回京城,一路游历到罗州城时,何垂衣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
  那一日,晋江涨潮,江水淹了罗州城,匆忙间自己和他走散了。他救起被百姓抛弃的钟小石找他自己的时候,武帝发现他的眼眶红了,他一个箭步抱住自己,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那个让他觉得耻辱的名字,竟然别样的动听。
  我还以为你死了。
  原来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那么简单,只要不断不断地对他好,他就会对所有事都甘之如饴。
  可是,他不甘心。
  凭什么,何垂衣生来不是自己的?
  凭什么要自己去打动他的心?
  凭什么自己那么想得到他,他却只是回应?
  武帝不想要何垂衣被动的回应,他想被爱,被人主动的爱。
  他想亲耳听到何垂衣说我爱你,而不是问你爱不爱我,这样这样就好像,裁决的人是他,自己把性命放到他手里,任他处置。
  不行,这样绝不可能,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不想承认,在何垂衣陪伴他的两年里,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对夜无书的感情,他曾经以为,不会有任何人能取代夜无书在他心里的位置,可何垂衣猝不及防地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让武帝意识到了威胁。
  夜无书回京当日,他不顾何垂衣的请求,去迎接夜无书。即使他知道,那是相识几年里,何垂衣第一次那么卑微,拒绝何垂衣,看着他受伤、没落,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让他迷失了方向,他渴望再次得到这种感觉。
  只是,他没料到。何垂衣知道了夜无书的事,夜无书同样也知道了自己将巫蛊族后裔养在身边的消息。
  那一夜,不止是何垂衣与他大吵一架,夜无书也是。
  他站在藏龙殿的大门前,负手而立。门外簌簌的落雪声安抚着他惴惴不安的心,那晚他和夜无书僵持了很久,直到他将此事延后,夜无书才愤怒地离开了皇宫。
  等他想去找何垂衣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何垂衣走了。
  走了?他能去何处?
  何垂衣那么爱自己,他怎么舍得走呢?
  可事实上,何垂衣走了,没有任何犹豫,就因为这三年来,自己唯一一次与他争吵。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
  然后他说:不是因为你爱夜无书,只是不爱一个人没有错。
  不爱?何垂衣不爱自己?
  他怎么可能不爱自己?
  他只是嫉妒,嫉妒自己说爱的是夜无书。
  是不是,这件事之后,何垂衣能够妥协,才能够证明,何垂衣爱他、在意他。
  生死不论。多么冰冷无情的话语,他以为何垂衣听到之后会回头,可惜他没有。哪怕在晋江边上,自己妥协了,他仍旧不肯回头。
  这就是何垂衣,倔强自由的何垂衣。
  他以为何垂衣死了,但何垂衣没死,他只是忘记了自己。他记得那个仅仅一面之缘的钟小石,不记得日日同他睡在一张床的自己。
  在回京途中,放何垂衣离开的那一次,他是想杀了何垂衣。
  他知道何垂衣认路不清就一直跟踪他,见他累了,靠在岩石上睡着了。
  武帝慢慢走到熟睡中的何垂衣面前,半蹲身子,将双手伸向何垂衣的脖颈。
  杀了他!得不到他,就杀了他。
  就像父皇拿走他喜爱的幼犬的时候说的话:当你得不到、保护不了一个东西的时候,你要自己亲手了结他,不能让他成为自己的弱点和软肋。
  那好,就这样杀了何垂衣,
  他的手还没碰到何垂衣的脖子,天空却忽然飘起了细雨,他看见毛毛细雨落在何垂衣脸上,冷得皱起了眉头。何垂衣皱起的眉头像在武帝心里拉开了一条口子,他脱下披风罩在何垂衣头顶上,何垂衣的双眼就在这时睁开了,他眼里不加掩饰陌生与防备将那条口子撕成裂缝。
  还好吗?还能站起来吗?
  第二次想杀死何垂衣是在看见他和漠竹亲热之后。
  武帝无法相信,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何垂衣就能将他们之间的感情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爱自己的何垂衣本该葬身晋江,却莫名其妙地活了过来,莫名其妙地忘记自己,与其让一个不爱自己的他留在世上,不如死了好。
  他本该死在晋江,那就让他再一次死在晋江吧。
  放生那只小黄雀时,武帝忽然联想到了何垂衣。
  翅膀受伤的黄雀跌入江面,像极了何垂衣,他突然之间明白了钟公公的用意。
  在那日没有亲手掐死何垂衣之后,他就再也做不到了。
  那一刻他明白了,在他自以为是的感情博弈当中,自始至终何垂衣都不曾参与过,只有他自己在苦苦挣扎。
  他明白了,可一切都太晚了。
  何垂衣爱上了别人,自己再也不能困住他。
  他为自己留的最后的尊严,或许就是没有将和善业做的交易告诉何垂衣。
  一切都结束了。
  何垂衣为了替武帝解毒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留下的还有漠竹。
  但武帝并不在乎这些,他默许善业将何垂衣找来,并不是想再多活几天。
  只是,能稍微靠近一点就好了。
  无论他爱谁,无论他是谁。
  可治疗似乎已经没用了,武帝接连丧失了听觉与味觉。
  那天,何垂衣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他顿了一下,没有甩开。
  他知道,那不是何垂衣的手,何垂衣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知道是谁,又成为了何垂衣的影子。
  三年前的那天,罗州城下大雨,赤衣男子从大雨中朝他奔来,微红的眼眶里坠着晶莹的水珠,他喊了自己的名字。
  小石头,我还以为你死了。
  这个对武帝来说,从一出生就是耻辱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怎么那么好听呢。
  何垂衣,能不能再念几遍我的名字?
  你这么好记的名字我能忘记?
  小石头啊,命硬。
  不是钟小石,是他。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波感想:
  让我意识到写小说是一件孤独的事,是有一回卡文。
  真的卡到哭,那段时间又特别迷王者荣耀,我晚上做梦,梦见我和四个队友并肩作战。
  我当时想的是,只要我把这条线捋清了(就是我发育起来),其他几个方面(队友)就能自己跟上来了,然后我捋清了一条,回头看我队友,发现压根儿没有人,当时就给我急哭了,然后恍然大悟,写小说和打游戏不一样,写小说真的只能是一个人的事儿。
  完结大吉!谢谢跟到这里读者!你们真是可爱到爆炸了!
  我新文已经开啦,有兴趣的朋友咱们下一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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