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说起来, 冯大学士明哲保身, 远离夺嫡之事,很是明智。可也不少朝臣暗地里骂这冯安重不懂变通。
  如今圣上确实因为他的举动重视他,可日后,某一位皇子登基了, 思及以前在冯安重身上碰到的壁, 怕是心中会恼怒,多有牵连。
  可大学士依旧我行我素,躲皇子如同躲瘟疫一般。
  而今日, 六皇子与七皇子府中都收到了大学士与这顾淮景一起,去郊外十里银杏赏秋的消息。
  最近京都私下都在传顾淮景那方面有问题, 而大学士几年前也是这毛病,想必去那十里银杏,是为了商议这等事情罢。
  但不管如何, 这对六皇子和七皇子都是一件好事。
  这段时间,因为三皇子之死,皇帝迁怒他们二人,得不到重视。如若可以和冯大学士打好交道,让冯大学士点拨几句朝中政务, 总能得了皇帝的圣心。
  毕竟,这冯大学士对朝中政务往往一看能看到核心,想法总是让皇帝大为赞扬。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往十里银杏去了。六皇子在前,七皇子在后。
  马车到达十里银杏林最近的入口,入口停着六、七辆马车,六皇子的马车经过这时并没有停,六皇子明确知道冯大学士和顾淮景在最后一个入口。
  只是马自己渐渐停了下来,朝路边其中一辆马车叫了一声。
  马夫大惊,一边用力拉着缰绳,一边朝车中人求饶:“六皇子,这马,不知今日如何了,奴才这就……”
  话还没说完,就见马车中的六皇子撩开帘子,朝外头看了出去。
  六皇子如三月春雨的眉眼微微皱起,眼中闪现几分痛苦。
  原来她还留着这马吗?她那马与自己这马,从小一起长大,那一头还是当年他送给她的。一别两年,两人除了在秋日围猎,远远看过几眼外,从未再见过。
  围猎上,她似乎比以前要清瘦了一点,他有心问几句,可她却远远躲着,避而不见。
  当年,她到底为何爽约?今日,她怎么也在这里?
  马被车夫制住,没有在往前,就只停了下来。那边的马听到叫声别过头看了一眼,仿佛打招呼般的朝六皇子这边叫了一声,然后便低下头吃草。
  过了两年,马的感情都生疏了,更何况是人?
  六皇子微微闭上眼睛。罢了,事情都过去了,早就已经放下了,又何必多想。她已嫁人,自己也已娶妻。
  他叹了口气,欲放下帘子,后头传来马蹄声,七皇子的马车停了下来,露出七皇子那张带着戾气的脸:“六哥,真是巧,你也来赏秋?”
  从那日过后,最近这些日子,六皇子和七皇子间关系淡了许多,连宫里昔日姐妹情深的皇后和德妃,都开始彼此间冷嘲热讽了。
  皇家子弟便是如此,有共同敌人的时候,便是亲人,共同敌人死后,亲人便成了敌人。
  六皇子神色恢复如常,轻轻笑了笑:“今日闲暇,天气也好,是个适合赏秋的日子,七弟你不也来了吗?”
  七皇子的眉眼狭长,笑的时候也让人感觉他在算计着什么:“六哥是要从这里进去?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六哥,先行一步了。”
  六皇子微愣,然后莞尔,语气听上去有种看你可怜我就让让你的感觉:“那七弟,六哥先祝你前头一切顺利了。”说完后,索性掀开帘子,起身下了马车,朝着入口走了进去。
  七皇子气得脸色铁青,狠狠摔下帘子,但想起什么,又撩开。
  六皇子那马车也被拉了过去,和先前就停这的马车一起吃草,只不过,那两只马竟是长的一模一样。
  分开看的时候并不觉得,两匹马站在一起的时候,就相当明显。
  七皇子眼中闪过几丝阴霾,召来此处守门的下人:“今日赏秋的可有哪些人?”
  下人毕恭毕敬,因为来的人就那么几个,故而记得清楚:“禀七皇子,除了刚刚进去的六皇子外,有顾国侯夫人、丞相府少夫人、杨府少夫人、翰林院编修夫人……”
  七皇子听到其中一个称呼时,脸色缓缓泛起了一丝冷笑。
  难怪行到此处,六皇子会特意停下马车,宁愿弃了冯大学士,也从这里进去了。他这个六哥啊,身为皇家子,居然还是个有情郎?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心里还没放下?那可好玩了,六哥平日看起来无欲无求,找不到弱点的样子,可现在,弱点他貌似已经找到了。
  和这个比起来,冯大学士可以往后放放,不急于这一时。
  七皇子也下了马车,走了进去。
  **
  赵安玥今日赏秋的时候,把那只小黄猫也带来了。
  猫之前受的伤并不重,再加上刘大夫的药效也很不错,今日早晨拆了伤口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有点怕那顾淮景一时兴起,又把小黄猫带走了,便索性自己带在了身边。
  反正猫小小的,看起来也很乖,并不怎么乱跑,毛也很好摸。
  姜佩绮她们对这猫也很喜欢,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可这猫却很认人,只黏着赵安玥,对其他三人隐有抗拒。
  不像赵安玥之前在大宴养的那只大肥猫,只要有吃的,谁抱谁摸都可以。
  所以赵安玥便对这小黄猫又多了份喜爱。
  她们四人寻了一处,让下人们摊上一块布,把带的糕点水果拿了出来,然后坐在布上,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树上的银杏叶子掉了大半,还有一些时不时掉落,落在她们的头上、肩上,配上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仿佛世外桃源。
  六皇子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了过来,把目光落在姜佩绮身上。
  她这个人向来如同冰山一般,不怎么与人接近,总感觉隔着一层,怎么也走不到她心里。
  六皇子当初用了很久,才得到了她的芳心。这样冷冷的女子,只对你眉眼弯弯的时候,你会觉得心都化了,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双手奉上。
  他曲指,抬到唇边,发出了一声低吟,低吟声如泣如诉,如同十二月飞雪,又寒又冷。
  正用糕点逗着猫的姜佩绮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赵安玥也听到了,眨巴着眼睛到处看去,很是好奇的模样:“这是什么声音?”
  翰林院编修夫人有些害怕的揉了揉手臂:“这大白天的,总不至于有那些邪祟之物罢!”
  丞相少夫人啐她了一口:“呸呸呸,青天白日,你说这个作甚。”
  编修夫人:“此处突然出现这声音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一些!”
  赵安玥在这方面向来胆子很大,她把手里的杏花糕往嘴里一放,拍拍手就要站起来,说话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我去看看,你们放心,想必是有人在作怪!”
  姜佩绮连忙拉住了赵安玥,先站了起来:“玥儿你在这,还是我去看看吧。你毕竟第一次来这十里银杏,我怕你迷路找不回来。”
  其他二人听了,连忙点头。
  赵安玥摸摸头,看了看身后的青兰和绿衣,有她们在,她根本就不怕迷路呀。但是正想说的时候,姜佩绮已经带着杜鹃走远了。
  于是作罢。
  姜佩绮行走在银杏林中,紧紧抿着唇,神色还算平静,身后的杜鹃却吓得脸都白了。
  “少夫人,您还是别去了……”杜鹃吞吞吐吐的开口。
  姜佩绮猛的停下了脚步,杜鹃那一声‘少夫人’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又睁开,就欲转身回去。
  结果从前方银杏树中走出来一个人,正是一席青衣,面容清隽的六皇子。
  他看着姜佩绮,笑了笑,笑容有些萧瑟:“绮儿,你果真不想见我。”
  姜佩绮低下头,望着脚下落叶,朝他行了一礼:“给六皇子请安。”
  六皇子的眉眼如山,仿佛隔着烟雨,他静静的看着姜佩绮,走了过去,边走边追忆起了往事:“我记得很多年前,我与你也是这个时点,来这十里银杏赏秋……”
  姜佩绮站直了身子,抬起头看过去:“六皇子,还请自重。”最后两个字,音格外的重,在提醒着六皇子什么。
  六皇子停住了脚步,隔着五、六步的距离,看着她,神色有些迷惘和痛苦,顿了一会儿,问道:“绮儿,当晚你为何未曾赴约?”
  姜佩绮身子一僵:“我不知三皇子在说什么,既已无事,请恕我告退。”说完后,也不顾六皇子,带着杜鹃快步离开。
  六皇子上前追了几步,最终停了下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噙着几丝苦笑。
  “六哥还真是深情。”七皇子笑着走了出来。
  六皇子转过头,神色变了,他微微皱眉:“七弟为何也在此?”
  七皇子用脚用力踩了踩足下的落叶:“我怕六哥控制不住,对着杨少夫人做了什么事情,让我们皇室蒙羞,故而特地来看一眼。”
  六皇子心里一跳,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笑道:“七弟此话何意?我只是刚好碰到杨少夫人,随意说几句罢了。”
  七皇子大笑了起来,笑得极为夸张,他弯着腰,仿佛听到什么世上最好笑的话:“六哥,你莫不是把我当傻子?你以为你和姜佩绮的事情瞒的天衣无缝?我早就发现了!六哥啊六哥,这姜佩绮只是姜达妾室所生,你玩玩也就罢了,何必为此惹得皇后不快?你可知,若是父皇知道,你为了一个女子居然连皇子都不想做了,心里会是何种想法?我们皇家子弟,最忌讳的就是深情!”
  六皇子看向七皇子,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动了动唇,问道:“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七皇子止了笑声:“说起来,六哥你还得好好谢谢我,如若两年前不是我把此事禀告给皇后,你现在能有如今这个局面?”
  六皇子负于身后的双手紧紧绞在了一起,指节泛白,他一向温润如玉的面孔彻底撕开:“居然是你!”
  “是我又如何?”七皇子冷哼了一声,“听六哥这语气,六哥反倒责怪我?既然六哥忘不了旧情,大可以效仿当年,带着这姜佩绮私奔,这次,七弟我必然不阻拦,反而还可以为六哥打掩护呢。”
  六皇子闭上眼睛,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七皇子,一拳揍了过去。
  七皇子没有防备,他没有想到六皇子居然会出手打自己!他倒在一片枯叶上,下意识抹了一把嘴角,看到了手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七皇子愤怒,大吼着朝六皇子冲了过去,六皇子伸腿,狠狠的再次把七皇子踢倒在地。
  那一下痛的七皇子倒吸几口冷气,全身力气瞬间消失,他捂着肚子,爬不起来了。
  六皇子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七皇子,脸色很冷:“我以前,确是将你当作弟弟的,可未曾想,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七皇子咬着牙:“我这是为了帮你,如果当初不是我,你现在何以能够成为太子人选之一?!”
  “你是为了你自己。”六皇子留下一句,抬脚离开。
  七皇子看着六皇子的背影,恶狠狠道:“你今日如此对我,就不怕我把此事传的满城风雨?!”
  六皇子倏然转身:“七弟,你别忘了,我手里也有你不少把柄。你敢这么做,我就算拼上自己的前程,也定然要拉你下马!”说完后,愤然离开。
  **
  姜佩绮走了几步,眼眶便忍不住红了。她看着远处聊天的好友,对杜鹃道:“你过去说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先离开了。”
  说完后,朝出口而去。
  杜鹃叹了口气,按照姜佩绮所说的,和赵安玥她们说了一声,然后追了出去,结果却听杨府留下来的下人说,杨卫礼大人来了,已经把姜佩绮接走了。
  赵安玥自然不知道发生在姜佩绮身上的事情,她知道的是,姜佩绮去找那奇怪的声音,结果便突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越想,越是诡异。
  编修夫人抓着丞相府少夫人的手,有点发抖:“要不,我们也走罢。我可再待下去了,越发觉得这银杏林古怪的很。”
  丞相府少夫人也有些怕,点点头:“玥儿,你说呢?”
  赵安玥却很兴奋,她眨眨眼睛,跃跃欲试的模样:“我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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