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究竟在哪里呢?
  她歪头思考,眼尾的余光不经意的扫过斜前方的睚眦雕像,却正与那石雕的双眼对个正着。
  这很不寻常,因为那头石雕的睚眦是扭着头在盯着她!
  原先思索的内容一下子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洛宓猛的转身面对石像,果不其然,对方的眼珠转了转,也跟着调整了位置。
  其他人看不到吗?
  她下意识的望向李羽渊,却发现对方正被那两名喋喋不休的紫金观弟子缠住,丝毫没有察觉到三人背后的石像有什么不同。
  不光是他,就连在睚眦脚下交谈的弟子也面色如常,对有顶正有一头上古凶兽在呲牙咧嘴浑然不觉。
  这头畜生是冲自己来的,洛宓确认了这一点,然而她搜肚刮肠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和这头以凶猛好斗闻名的凶兽有什么深刻过节,如果杀了对方老爹也算的话。
  讲真的,神龙一族总是四处风流,与其他种族生下的后嗣数不胜数,还大都奇形怪状,因嫌弃孩子丑,他们一向管生不管养,睚眦也算是放养的典型,要说他和那头老龙父子情深那还不如去信仙帝对她情根深种,反正都一样扯淡。
  然而无论想法多么有理有据,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她被盯上了。
  “一碰上擎天柱我就走背字,”嘟嘟囔囔的抱怨着,魔剑用脚尖踢了踢像忧心忡忡的老妈子一样看着李歧的杨林,“一会儿带着这小子闪开点。”
  “唔!”
  洛宓一分神就忘了控制力道,于是突然被袭击的杨林闷哼一声弯腰捂住了自己疑似断裂的小腿,要不是仅存的羞耻心在死死拦着,他可能现在已经卧倒在地,抱着腿发出一声更比一声高的杀猪叫了。
  “呜………”
  低沉的声响从越来越鲜活的石雕嘴里发出,只见它抖了抖头上的鬃毛,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咔”,山岩雕成的身躯上出现了一条从头到尾的巨大裂缝,而裂缝还在不断蔓延,眨眼间就遍布了全身。
  “哗啦。”
  碎成千万片的石壳被都落在地,露出了里面如金甲般的鳞片,这恶兽似龙非龙,面如豺狼,身如金豹,鬃毛似火,四爪如钩,头顶和四肢皆有一把银刀刺出,仰面咆哮时颇有吞月之势。
  “好久不见,睚眦。”
  铺天盖地的威压袭来,洛宓糟糕的预感又一次得到了应证,这头睚眦并不是什么雕像,正是货真价实的本尊!
  “你竟然离开了洛水,”睚眦死死的盯着女孩看似纤细的身影,“看样子老家伙是真的死了。“
  “这不能怪我啊,睚眦,”洛宓摊了摊手,“你爹迷路到了我的床头,我本想送他回家,结果他抄起拐杖就给了我一下,我才不得已反击的啊!”
  “我才不会去管那头种龙的生死,”人性化的露出了一个狞笑,睚眦瓮声瓮气的说,猩红的舌头在雪亮的獠牙间闪过,“可既然让我在这里碰上了你,就决计不能放过。”
  “为什么?”洛宓被睚眦的宣占搞的十分委屈,“我可是一直都是良民啊!”
  “良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睚眦讥讽的呲了呲牙,“别装了,九幽魔剑,你不会真的忘了自己都干过什么吧?”
  我干过什么?
  洛宓闻言又是一呆,脑袋里那是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自己曾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可惜,睚眦并不打算给记忆力堪比鱼类的她补课,只见它从盘踞的石墩上站了起来,原地打转了几圈,张开血盆大口,冲着洛宓发出了一声惊天咆哮。
  这声咆哮一出,周围的人群终于有了反应。
  参会的弟子们明显被者天外一声给吓到了,不少人直接就抽出了兵器,警惕的环顾四周,想找到声音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推开身畔的王盼之,李羽渊闻声望去,视线在一动不动的石雕上停了一瞬,然后大声喊道,“全部散开!”
  他这一声到底说的有点晚了,在洛宓的视野里,蓄势待发的睚眦后退一蹬便跃了起来,锋利的前爪对着她抓来!
  “锵!”
  尖利的兽爪与女孩的小臂捧在一起,发出了玉石相击般的脆响,看着近在咫尺的凶手,后者浑身剑气一转,对着来势汹汹的睚眦反手一推,“破!”
  随着这个单字落地,龙子身上的障眼法被冲出了一个大洞,让它的部□□躯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巨兽现身的那一霎那,无论是登天台还是海港都爆发出了一阵骚动。
  “那是什么?!”流沙海的长老一下子站起身来,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我、我……”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欢喜道女长老罕见的舌头打绊,她几乎捏烂了手里的帕子,简直恨不得立即飞上登天台去救人——莫垠水是欢喜魔君的独子,他若是出了事,她也别想活。
  “那应该是传说中的睚眦,”浮云子沉声说道,“此乃象征勇武的神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登天台上有一尊睚眦像,”百花派的掌教是一名纤弱女子,此刻正在强自镇定心神,“可那仅仅只是一座雕像啊!”
  “一座雕像可不会活过来攻击人,”习城不冷不热的说道,“贵宗执掌登天台多年,竟连这点都没搞清楚,可真是令老夫佩服。”
  女掌教被他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枕,“登天台乃仙家宝地,百花派仅仅是守门人,我们哪敢擅自探寻。”
  “不敢擅自探寻却敢拿出来组织仙魔会盟,贵宗打得好算盘,”听她这么推卸,郑镇也忍不住出言相讥,“不瞒诸位,郑某人出行前可是立下了军令状,一定要把门下弟子平平安安的送回宗门,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要么咱们想辙儿把弟子们救回来,要么这仙魔会盟也不必再开了!”
  他这段话点到了不少人的死穴,能代表宗门参与会盟哪个不是宗门里的重要人物?又有谁能随随便便死在这里?要知道,就连阵容最弱的炼魂宗,也是搭进去了一个宗主之子。
  就在他们争论的空当,彻底现形的睚眦尾巴一扫就将几名弟子抽到了空中,鲜血如瀑般在空中炸开,他们竟当场就被抽成了血泥。
  这下子,可真的没人坐得住了。
  “……为今之计,只能让他们直接进入复试,方才能躲过一劫。”吞咽了一下口水,女掌教面色如纸。
  “进入复试?”
  侧身躲过一次抽击,洛宓有些不耐烦。
  若要论硬碰硬的打法,她洛老魔还没怕过谁,可偏偏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站在她这边,就连想要不管不顾的打上一场都做不到。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自己绝对不能在登天台上动手。
  洛宓不知道预感的缘由,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一个侧滚又躲开一记拍击,拨开正好滚到一处的修士,洛宓抬首张望,却突觉脚下一空,整个身体猛然下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叫声响起,被脚下忽然出现的大洞吞没的洛宓和其他弟子一起不断下坠,她昂头观察,看到双爪扒在洞口边缘的睚眦四肢扭动着想爬上去,奈何它的身躯太过庞大,即便百般努力,最终还是前爪一松,随他们一起坠进了深渊。
  第57章
  在空中直直下落的时候, 洛宓仿佛回到了上古时代。
  她当时也是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女娲逼进了洛水,从此不见人间两纪元。
  洛宓早就记不清自己和女娲是怎么到兵戎相见这一步的,可她不讨厌女娲, 对方是那个混乱疯狂的年代里少数的明白人, 有些时候甚至比她那个以足智多谋著称的老哥还要通透。
  她们是有过很亲密的时光的。
  说真的, 洛宓的印象还停留在不周山上的那一次会面, 两个同样见什么吃什么的老饕凑在一起, 埋怨着山里的野果又酸又涩,只不过这段同仇敌忾的对话结束于她的嘴贱, 被槽“明明有着蛇尾巴还老吃素”的女娲提着菜刀追杀了她八百里,力证自己其实是杂食动物。
  后来共工撞断擎天柱,不周山彻底被洪水淹没, 不复旧观,而女娲因炼石补天, 终成一代圣人。
  二人的再次碰面是在很多年后了,或许说“碰面”也不是太合适,毕竟她直接被封到水底,每天只能以吐泡泡为乐。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会一边泡澡一边琢磨,把她关在水里这个馊主意应该是伏羲出的,因为这招真的太损了。
  她是剑, 五行属性为金, 而金又生水, 也就是说……她完全是自己把自己困在河底了那么多年。
  在她力量充沛的那几年, 女娲的封印固若金汤, 后来随着她身上剑锈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失去了补充的封印也慢慢衰弱了下去。
  后来,就在封印最脆弱的时光里,她遇到了羽渊。
  作为对美味大兔子痛下杀手的报应,洛宓这一生撒过数不清的谎,多到她自己都不分清哪些是谎言,哪些是真话,亦或者,谎言说多了自己也就信了,那也就成了真话。
  洛宓曾告诉过所有人,当年是她对在洛水河边散步的俊俏青年一见钟情,死皮赖脸抱着人家大腿不让走,这才有了后来万年的陪伴。
  然而,最近她才想起,这其实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羽渊会出现在洛水河畔是受仙帝指派去寻找失踪的神龙,而他们也没什么“一见钟情”的佳话,而是打了个你死我活。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洛宓一定会狠狠的抽当初的自己十几个耳光,一边抽还要一边大喊“你是不是傻?!”
  都被“金生水”坑了两个纪元了,她竟然还敢在洛水里跟精通水法的仙君干架,再不输就没天理了。
  不过她也不亏,毕竟羽渊打架厉害长得还俊,除了不爱练剑找不出其他缺点。
  “扑通!”
  一头扎进水面的女孩一下子就被找回了当年的泡澡状态,如果这“泡澡水”没这么咸的话。
  “咕嘟”、“咕嘟”灌下去几口海水,洛宓有一种自己会被齁死的错觉。
  跟她一起坠入海中的修士们早就各显神通,要么在头上搞了一个特大号气泡,要么催动法光覆盖全身,毕竟从登天台那个高度往下落,碰触水面的那一刻基本等于是砸在了一道极度坚硬的铁板上,除了洛宓这个钢筋铁骨的老妖怪,肉体凡胎那是没有一丝能扛住的可能。
  也正因此,在五颜六色的宝光之中,啥都没有的洛老魔突然就格外显眼了起来,任谁游过她身边都要投来“壮士,伟哉”的眼神。
  洛壮士现在只想喝掉一缸水。
  而想要喝淡水,她就要想办法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用手臂拨开水流,利用周围五颜六色的光源,洛宓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们看样子是被百花派直接投到了一处水下迷宫之中,四周皆是由珊瑚礁垒成的墙壁,色彩斑斓的海葵正在上面”张牙舞爪”,成为了墙上除了穿梭的鱼群外最亮眼的装饰。
  “早就听闻南海登天台下有一处上古遗迹,不过谁都没有进去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一颗亮粉色光球主动靠近了在沙地上四处扒拉的洛宓,正是拿着那把骚气折扇的莫垠水,突如其来的下坠打乱了所有人的位置,就叫他俩碰到了一块。
  “咦?”游近了才发现她也是孤家寡人的莫垠水在近处绕了一圈,“阿歧呢?”
  呵,男人。
  洛宓面无表情的把从礁石缝隙里掏出来的棕黑色物体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在折柳镇的时候喊人家小甜甜,原形毕露以后就一口一个“阿歧”,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喊什么喊,再喊你们也有缘无分,你就老老实实的跟苦瓜脸共度一生吧!
  完全不知道竹马已经换了人的莫垠水寻人无果后一摸下巴,“既然阿歧不在,不如就由我来当姑娘的护花使者吧。”
  “咱俩同行,是你护我还是我护你啊?”生嚼了一只海参的洛宓无情的戳穿了男人的小心思。
  “那当然是互帮互助,”用堪比城墙的厚脸皮抵御所有被揭老底后的尴尬,莫垠水故作潇洒的扇了扇纸扇,“我有知识,你有法力,二者相合,当然是无往不利。”
  能把“抱大腿”这种行为说的如此清新脱俗大概也是一种能力,考虑到自己的认路水平跟记性一样差,洛宓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他的提议。
  等找到了羽渊就把他甩掉!
  她一边暗下决心一边又觉得对方恐怕自己有着同样的打算。
  就在心怀鬼胎的二人凑作一堆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水下世界突然震了一震,一时间泥沙飞扬,染浑了海水。
  “糟糕,那头守门兽也跟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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