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周遭的安全倒是再也不必顾忌,安澜与秋迟虽各自去办事,但必定已步好了人手护他周全,虽然近来有些不太平,但自己身边的人,还能信得过。
两刻钟后,调息结束,他收功,只觉内力又浑厚几分,只是始终不敢轻易使出。因他身上的毒颇为刁钻,他每次动用内力,不久便会招致毒发晕厥,比如前日晕倒在溪边,便是因他与袭击自己的杀手交手所致,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懈怠。师傅说过的,强身健体,才是治国齐家之本。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道:“进来。”便有人立即从门外出现,对他行礼,“少主。”正是从山下回来的秋迟。
他道:“说罢。”
秋迟便开始交代自己的任务,“回少主,山下确为柳林村,隶属金沙镇。村中也确有一户邵姓人家,为世代居住的本地人。如今当家的名叫邵成,与其妻陈氏正值壮年,膝下有一子,名为邵林,今年应为十二岁。大约六年前,邵氏夫妇收养一名女孩,如今大约十五六岁,只是年前离家,如今并不在村中,但是否在山上,村民暂时无人得知。”
看来这女子身世的确属实,他轻点头,进一步确认道,“可知她为何离家?”
秋迟开始面无表情的说起八卦,“据说这姑娘长得不错,当初邵陈氏收留她,原是打的养媳妇的主意,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至去年冬天,这姑娘便忽然得了怪病,容貌尽毁,邵陈氏便将这姑娘扫地出门了。”
“养……媳妇?”
这是凌少主没有听过的词,不太懂。
秋迟低头解释,“是说从小收养一个女孩,等养大后便做自家的儿媳。通常在乡间盛行。”
凌瑧了然,原来这“姐弟俩”是这样的关系。
不过这下便可证明,阿蓉果真是个普通乡间少女罢了。
他沉默一会,吩咐道:“派人盯着凌昌,彻查他近年来的书信往来,我想知道,北翼为何会与他联手。”
秋迟低头尊是,还想再问几句什么,恰逢山路上传来脚步声,微微有些急切,见凌瑧对他摆手,他便赶忙闪身而出,悄无声息的没了踪迹。
接着便有人进了小院,瞧见他,满脸喜色,“你瞧我带了什么回来?”声音有些微喘,一听便是跑着回来的。
没等凌瑧说话,阿蓉又开口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第五章
相处大半天,还共吃了一顿饭,阿蓉却一直忘了问他的姓名。
这姑娘忽然出现在面前,还冷不防问这么个问题,叫凌瑧没有多少时间思考,便脱口而出,“嗯……我叫长启。”
阿蓉哦了一声,“你姓常?”
凌瑧说,“不,我姓凌。”
阿蓉这下明白了,跟他说,“我叫阿蓉,原来姓邵,嗯,现在没姓了……”
凌瑧觉得好笑,问她,“那你到邵家之前,姓什么?”
她一脸茫然,“不记得了。”
凌瑧觉得奇怪,“你去邵家的时候不是已经很大了吗?还不记事?”
阿蓉也忽然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去邵家的时候已经很大了?”
凌瑧一愣,“……嗯,你早上自己讲的……”
“我说过吗?”阿蓉挠挠头,还真不记得了,不过这不是值得纠结的问题,她跟他解释,“我去邵家的时候,就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可能……从山上跌下来,脑子摔坏了。”
“从山上跌下来?”
“是啊。”阿蓉把手里的东西搁下,边答他,“那时候邵爹去山里砍柴,发现我跌在山沟里,还有口气在,就把我捡回家了。”
凌瑧哦了一声。她很快又说,“其实‘阿蓉’这个名字也是邵爹给我取的,我原来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将洗好的衣裳展开,一件一件晾在院里,语气有些落寞,“我应该是个孤儿,不然这么长的时间,也没见亲爹亲娘来寻过……”
一路从溪边回来,刚洗好的衣裳还在滴水,水滴跌落在地上,带起淡淡的泥土味道,凌瑧沉默一下,开口安慰她,“人早晚要独立,总会一个人的……你不过是比其他人都早了一些。不必难过。”
她笑笑,“我不难过啦!”晾完衣裳,转头正看见石桌上搁着的鱼,又兴奋起来,跟他说,“刚刚在溪里捉了条鱼,今晚咱们有口福了!你不知道,这是从玉蝶潭里游出来的,很难得见,又大又肥,可好吃了!”
因为日子实在清苦,所以既是只是能打个牙祭,便能让她如此开心,凌瑧微微一笑,这样的快乐多简单!
阿蓉于是轻快的哼起小曲,蹲到一边收拾肥鱼去了。
她不是猎人渔夫,极难得能在山间寻到荤食,所以这份美味实在太难得,也因此格外小心,生怕浪费掉这鱼身上任何能入口的部分。她手脚很麻利,很快便生火入锅,没费多少工夫,就做好了一锅鱼汤,热气带着香味漫出来,顿时充满了山间小院。
凌瑧觉得有些奇怪,固息丸是师傅传给他的秘方,糅合了许多味珍贵药材,有它入腹,本不会饿的,可他今日居然接连两次,对这姑娘做的饭食来了兴趣,难道是这药丸失效了?
他正这么想着,阿蓉已经摆好了碗筷,在一旁喊他,“阿启,鱼汤煮好了!”
凌瑧一怔,在暗处守着的秋迟连并几个暗卫更是差点从树上跌下来,这姑娘刚才喊得什么?
阿启?
其实凌瑧没骗阿蓉,“长启”是他的字,昔日只有凌家长辈才会这么唤他,而至于更加亲近的“阿启”,能说出口的便只有凌瑧的娘亲,凌夫人。但凌夫人已经故去多年,这个消失了很久的称呼,如今竟从这少女口中听到了。
秋迟默默攥了攥拳,姑娘,你胆儿真大!
阿蓉见凌瑧发楞,自己一想,赶忙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我这么叫你啊?嗯要不然,我叫你凌公子?”
凌瑧深呼吸一下,“没关系,随便你吧!”
阿蓉又笑了,“我觉得‘阿启’叫起来方便。”
凌瑧:“……嗯。”
既然已经变成了阿启,凌少主索性也不再挣扎,顺意坐下,乖乖端起碗来喝汤。食材短缺的时候,汤和粥是不得已的,也是最好的选择,否则谁愿意在肚子饿的时候还只能喝个水饱?不过虽然一切从简,待那热汤入口,向来挑食的凌少主也不得不承认,味道真是鲜美极了。
他罕见的主动夸道:“这汤很好喝。”
阿蓉很谦虚,“我只放了一点紫苏和山姜,主要是鱼好。玉蝶潭水冷,鱼长得慢,平时吃落在潭里的花粉和果子,所以味道好。”说完喝了一口汤,又补充道:“比河里的鱼好吃多了。”
这一点凌瑧也赞同,纵然从小锦衣玉食,他也极少吃到这样美味的鱼,河鱼大多有土腥味,且刺多,但这种鱼,除过没有腥味,细品之下,竟然还有丝丝甜味,看来果然是吃花粉和果子的。
“你受了伤,应该多喝一些。”看凌瑧喝完一碗,阿蓉主动给他又盛,还仔细择去鱼骨,将白嫩的鱼肉瓣都放进他碗里,“这下刺都没了,你放心吃。”
她一直坚定的认为他受了伤,凌瑧便不作辩解了,只是……这姑娘是有照顾人的习惯吗,处处嘘寒问暖的?
凌瑧觉得好笑,不过那面前的鲜美味道作祟,他忍不住又喝了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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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汤,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当然,这外界的光明已许久同凌瑧没什么关系了,因为无论日夜,他眼前始终只有黑暗而已。但阿蓉还是个正常人,抬头看看渐渐月朗星稀的夜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跟凌瑧交代,“你还是睡外间吧,我的东西都在里面,折腾起来麻烦。我先去睡了,你自便啊!”
本来还想扶他进去的,不过自己毕竟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加之他行动没那么笨拙,她那份泛滥的好心也就作罢了。阿蓉又打了个哈欠,终于进到了里屋,山野间没有烛火,她从前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养成了一入夜便去睡觉的习惯。
凌瑧还在与院里坐着,等到林子里的蝉渐渐熄了叫声,只剩草丛里的息息虫鸣。山中的夜晚,尤其安静。
他静下心来,竟能听到拂过身边的微风。
屋里少女的呼吸声渐渐缓慢均匀,她终于睡着了。
终于有空好好思量下一步的事了。他微微皱眉,虽然头一次见面,可今日一整天,这少女都在跟他说话,她的性格不沉闷,不过还好,也并不聒噪。
月亮越升越高,荒山没有打更人,他只能凭经验估算时辰,应是临近丑时之时,耳边忽然传来动静,一人来到他面前,向他轻呼,“少主。”
他当然能听出来,这是安澜。
安澜脚力还不错,往返一趟临安,终于赶在天亮前回来了。
安澜向他汇报此行成果,“据文叔说,今日早些时候,二爷曾去府中,要求见您,文叔说您尚未回去,他百般试探,一定要问出您的下落。”
凌瑧冷问,“其他人呢,就他自己?”
安澜低头,“目前只有他自己,但据文叔说,他曾经于前几日主动联络过临安几位掌柜。”
凌瑧冷笑,“不在扬州老实待着,非要闹事。”
安澜问,“文叔问,临安的人手,要不要调整?”
他摇头,“且先放着,他不会罢休,等等看,还有谁跟着?”
安澜点头,“是。”语罢斟酌一下,还是道:“早些时候派出的人今日已经回信,鹿先生……还是没有消息。”
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轻叹,“若能轻易寻到,就不是师傅了。”
安澜很是失望,鹿十七是顶级神医,原盼着找到他能为公子把眼睛治好,他虽脾气古怪,但自己亲收的弟子总不会见死不救,谁知这老头竟然这么难找,自五年前离开临安,便如针落大海,再也寻不到了……
这样一来,公子的眼睛……还能复原吗?
他有些担忧,当然并不能轻易表露出来,自己努力思考,想再替公子想出个什么好办法,就听凌瑧问,“书带来了吗?”
安澜赶忙道:“带来了。”说着赶紧把怀中的书递上。
凌瑧接过,指腹触过封面,又轻轻叹息,眼睛看不见了,这书要怎么读?
安澜察言观色,立刻主动请缨,“少主,属下读给您听。”
凌瑧倒笑了,“现在是半夜。”
安澜道是,“那明早属下来读。”
凌瑧摇头,“换个人吧,你去干点别的。”
自失明后,安澜与秋迟就成了他的眼睛,他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只好躲起来,有什么事要这两人替他传达,所以现在,他可以避在这荒山上,这两个却不能。
安澜说好,又问,“那属下明日从别院调个人过来?”
他抚了抚前额,叹道:“明日再说吧,这里的事,最好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头微微的涨疼,他挥手让安澜去休息,自己也先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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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阿蓉一觉睡到自然醒。
伸了个懒腰,走到外面,发现那人已经早起,去了院子里。
她也来到榆树下,跟他打招呼,“早啊阿启!”
凌瑧:“……”
他正在闻小院里的花香。听到她声音,转头过来礼貌一笑,阿蓉也弯了弯唇角,只是笑容未落,她发现一样特别的东西。
“边……域……奇……术……咦,这里怎么有本书?”
凌瑧也一怔,一个乡间姑娘,居然识字?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