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话问出了口,背后却没有反应,阿蓉有些奇怪,回头问他,“阿启?”
  他这才回神,怕她看出异样,马上垂眸,做出往常的样子,随口说,“什么都好。”
  阿蓉有点奇怪,倒也没说什么,哦了一声,洗洗手煮粥去了。
  不一会儿饭上了桌,两人便一起喝粥。为了不露出破绽,明明已经能看见,凌瑧也还要装作目不能视,这顿早饭,他吃的不太自在,只因怕叫她发觉异常。
  他并非不想让她知道,只是有些突然,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叫她接受——况且她说过,若他复明,她要把自己遮起来……他不过是想先好好看看她。
  吃罢早饭,阿蓉有些无聊,脑子一转,忽然有了个好主意,笑着跟他提议,“阿启,咱们再去一次玉蝶潭吧!”
  去玉蝶潭?
  她可从没主动邀他出门的……
  凌瑧稍稍一想,便明白了,问道,“是又想吃鱼了么?”
  阿蓉嘿嘿笑,“你真聪明!这次咱们做好准备,我带个大点的鱼篓……”
  凌瑧,“……”
  其实他也想再去一次玉蝶潭。上回知道那儿有仙人藤,他只恨自己不能亲眼看看那罕见的奇花,现在既能看见了,他当然得饱一饱眼福。
  于是两人便出了门,当然,凌少主硬是拒绝了阿蓉要带大鱼篓的打算,他的暗器是拿来防身的,不是打渔的,再说,两个人高高兴兴的去赏景,却背了一大篓鱼回来,多扫兴啊。
  这回依然是阿蓉带路。
  如上回一样,怕他摔倒,阿蓉依然找了根树枝领着他,依然特意挑了光滑没有毛刺的,凌瑧自然顺意接过,跟到她身后,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这山没有云望山的名气,又处在郊外人迹罕至,所以景色格外清幽,然虽比不得云望山高耸险峻,却别具韵味。因着那冰冷的甘泉,此处山林格外清爽,微风轻抚在脸上,山泉流淌在溪涧,入眼处皆是怡人绿色。
  若不是经历过这一段黑暗的日子,他或许也无法体会光明到底有多重要,他几乎舍不得眨眼,不肯错过任何景物。
  走了一会儿,两人进到了林子里,头顶有枝叶蔽日,使得清爽之余更添幽静。
  因为他已经能看见,所以不知不觉间,路走快了许多,阿蓉当然还未察觉,只是不断提醒他,“有碎石,小心滑倒啊。”
  凌瑧低声答应,再悄悄去看她的背影,粗布衣裙遮不住少女的灵动,她熟练灵活的穿行在林间,像是活泼的雀鸟,披着空中投下的阳光。
  总能看见长着果子的树木,这都是他前一阵整天吃的野果,现在终于亲眼看见了,但饶是他博览群书,也并不能一时叫出名字。阿蓉却熟得很,倘一边走一边留意,若是有熟的好的,便顺手摘下来,大方的分享给他,“可以吃的,尝尝吧!”
  他乖乖接过,不再怀疑那能不能吃,而是听话的送进嘴里。
  那些不知名的小浆果入口,初时是不讨喜的酸,但等酸涩过后,就只剩下奇妙的甜味,那种滋味,是蜜糖模仿不来的。
  阿蓉似乎也心情不错,随口哼起小调,跟林间的鸟鸣混在一起,叫人无端的惬意。
  走着走着,又闻到了那种类似熟透果实的香味,凌瑧便知道了,玉蝶潭到了,而那仙人藤,就近在眼前。
  果然,转过弯去,一蓬繁盛的花木就出现在眼前,碗口粗的藤蔓缠绕在一株大树的顶端,花叶枝条犹如流水般垂落而下,甚是壮观。
  但最让他惊呆的是,那一串串形似雀鸟的花朵竟是紫色,而并非古书所记载的白色。花朵之密集,也远远超出他的想象,那些密集的紫色花朵由高处垂坠下来,形成了绝无仅有的花瀑。
  对,是花的流瀑。
  他怔愣在那,一时没有言语。
  阿蓉也被那花吸引了注意力,吃惊道,“比上回的花还要多呢!”
  仙人藤每五年才开一次花,花期前后约有三个月,现在应该正是怒放的时候。
  凌瑧问她,“上回的汤好喝么?”
  她点头,诚实道:“甜甜的,像是许多果子,很好喝啊!”然后没等他说话,她便走上前去,挽着衣袖说,“这次再多采一些!”
  她满是专心采花的样子,他则笑了笑,转身去了潭边。
  他终于亲眼看到了玉蝶潭。
  水至清,却被周遭树木映出碧色,宛如一只展翅的玉蝴蝶伏在静谧山林中。复明的这一天,能见到这样的景致,他很满足,独自赏了会儿景,回头看看依然在摘花的少女,他又悄悄去了一边。
  热火朝天的采完花,阿蓉这才终于想起跟自己一起来的人,回头瞅了瞅,没看见他的影子,赶紧张嘴唤人,“阿启……”她有点担心,他看不见,不会自己跌到水里去吧?
  但凌瑧很快给了她回应,只是声音听着有些远,阿蓉有点奇怪,问,“你在哪儿呢?”说着抬脚过去寻。
  他却赶紧把她一拦,说,“先不要过来……”
  阿蓉更奇怪了,“你在做什么?”
  他说,“……我在沐浴。”
  阿蓉瞠目结舌,“你在沐……沐浴?你自己下水了?不会有危险吗?还有,水很凉的……”
  凌瑧说,“我很好,一会儿便上去,不必担心。”
  阿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一个瞎子,能自己下水沐浴?
  但又想到他都能把水里的游鱼打晕,便又不那么奇怪了。
  ……反正阿启他,还是蛮厉害的。
  他既然在沐浴,她便不方便在附近待着了,往稍远处走了走,在潭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赏景,水真是清澈,连潭底卵石上的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阿蓉坐了一会儿,心也痒痒起来。
  他既然能在这水里沐浴,那她也可以泡泡脚吧?
  反正这山林中只有一个阿启,他还看不见……
  起了这个想法,胆子就愈加大起来,阿蓉左右瞧瞧,终于不再犹豫,褪了鞋袜,将脚伸进了水里。
  “真舒服!”她忍不住小声喟叹。
  水其实有些凉,可除过最开始有点刺激,确实是相当舒服的,毕竟这双脚整天困在鞋袜里,此时乍一摆脱束缚,简直舒服到连毛孔都要跳舞了。
  她闭上眼,简直想打个小盹儿。
  “水太凉了,对身体不好。”
  身后冷不防传来声音,吓得她赶紧回头,却见到方才还说自己在沐浴的人,正笔直站在自己身后。
  未出阁的女孩子,肌肤都不可轻易被外人瞧见,何况是脚,她虽一个人住,也懂得礼数,便赶紧把脚从水中伸出来,套上鞋袜。
  手忙脚乱的才穿了一只脚,她忽然意识到一件非常可疑的事,一下站起来,看着他问,“你……你能看见了?”
  他来不及躲,正对上她的目光,犹疑片刻,索性坦白,看着她点头说:“是。”
  她张大嘴巴,“怎么可能……你,你眼睛已经治好了?我,我怎么不知道……你刚才来的时候不是还看不见吗?”
  他不想吓着她,缓声解释说,“今早醒来就能看见了,一直没空告诉你。”
  阿荣木木愣愣的点了点头,还是一时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她又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叫自己平静下来,而后又想起来跟他道喜,“那真是太好了,真是恭喜你……”
  然话未说完,她又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慌忙挡住自己的脸,径直往前跑了。
  第十二章
  凌瑧一愣,反应过来赶紧叫她,“等等……鞋还没穿好。”
  她刚才鞋没穿完,还光着一只脚呢。
  她一怔,低头一瞧,这才也发觉,又慌乱回来穿鞋,因为还得挡着脸挡,一心不能二用,剩下的那只鞋怎样也穿不好,实在狼狈的紧。
  把她的这幅模样看在眼里,凌瑧叹息道:“不必挡了。”
  然听见这句话,她却突然崩溃了,毫无头绪的动作一下顿住,挡住的脸上传来哭音:“你,你已经看见了……我是丑八怪……”哭了一下又有些生气,“你之前答应过我的,眼睛好了要先告诉我……骗子……”
  她哭的又急又气,因为没站稳,身体摇晃一下,差点摔倒。
  他赶忙伸手去扶,无奈解释,“我最不愿看见就是现在这样,所以刚才才瞒着你……不是有意要骗你,对不起。”
  她不再说什么,可还是用手挡着脸,显然不愿面对他,他只好把她胳膊拉下来,缓声说,“我已经看到了,没有被吓着,也没有觉得你是丑八怪,所以不用挡了。”
  她渐渐平静一些,手也放了下去,却始终低着头,半晌,幽幽的说,“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很难看。”
  可他却当真不觉得她难看,想了想,忽然说,“我说过可以给你治好,我是你的大夫,大夫要给病人瞧病,你这样挡着,我怎么给你看病?”
  她一愣,这才终于慢慢抬起头来,试探问,“真的?可以治好吗?”
  终于让她肯看着自己了,他一笑,对着那双水漉漉的眼睛说,“你瞧,我连自己的眼睛都能治好,这是临安所有的名医都办不到的事,所以你觉得呢?”
  的确,她还从没听说过哪个大夫能如此妙手回春,阿蓉想了一下,小心问道,“那,依你看,我这个难治吗?”
  凌瑧说,“不难,比我这个容易,之前缺一味药,现在都已经齐了。”
  她眼睛顿时一亮,睫毛上的泪珠还没干,却也重又露出笑来,说,“太好了……”可笑过后却又有些局促,红着脸说,“那药费贵不贵?我现在没有钱,只能先欠着……”毕竟越难治的病,诊金就应该是越贵的。
  他笑道,“我不是说过,你救我在先,所以我必倾身相报,诊金不要提,这是我的谢意。”
  她这才终于放心,跟他说谢谢。
  凌瑧忍不住提醒,“脚不凉么?”
  她一怔,赶忙坐下来穿鞋。凌瑧在旁等她,轻咳一声,问她说,“你没有缠足?”
  方才必定是被他看到了,阿蓉红着脸解释,“从前就没缠,去邵家的时候,阿林娘说,已经晚了,缠不了了,所以后来一直这样。”
  其实缠不缠足倒没什么,一朝有一朝的风气,比如现下北方的许多地方,许多官家女子也并不缠足的。只是这样一问,凌瑧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江南还未有多开化,女子多数缠足,联想到阿蓉识字的事,他觉得,这姑娘或许并非生在本地。
  她把鞋穿好,轻声说,“好了。”
  经过刚才那么一场,平静下来后,阿蓉不怎么说话了,两人一时都有些无所适从,凌瑧决定打破僵局,主动提议道,“要不要再抓条鱼?”
  阿蓉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于是两人故技重施,如上次一样配合,没过多久,清幽的玉蝶潭顿时变成了丰收的鱼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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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一旦有了希望,人便迫不及待起来,他晓得她非常介意自己的容貌,所以第二天,便开始为她医治。
  最初三日,以汤药为主,凌瑧自己写好药方,命人找来药材,阿蓉则自己煎药,因为迫切希望病能治好,所以她极其严格的遵医嘱,熬药喝药不敢有丝毫怠慢,药虽苦,只要有希望,她甘之如饴。
  而三日后,在喝药之外,他开始为她行针。让她吃惊的是,他用针扎完她几处穴位,居然还会在她指尖挤出血——其实与其说是血,不如说是毒,因那些滴出来的血居然是黑色!
  她看得胆战心惊,凌瑧倒很平静,跟她说,“这就是你体内的毒。”
  “毒?”她不明所以。
  他点头,坦诚道,“你中的毒名叫‘落春红’,产自前朝夷邦,通常使女子在幼年时中毒,及笄之年毒发,毒发初时为肌肤斑块,若不及时服用解药,斑块便会扩展,直至遍布全身,最后破溃,若付不到解药或者无法解毒,那中毒之人只能在痛苦之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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