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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庄青未连忙伸手去拍他后背,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无奈,忍不住道:“诚如你所言,圣上她对段尧欢执念甚深,即便如今爱恨交加,但无论哪一种,都是绝不放手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卷入这场是非当中?更何况从圣上对杜衡等人与段尧欢千差万别的态度中,不难看出她性情不定,难以捉摸,而她又曾对你起过杀心,即便此时同你重修于好,也难保以后都是如此。怀素,听我一句劝,现在抽身而退,或许还来得及,你毕竟同她没有深仇大恨,又曾救过她的性命,你现在辞官回家,从此不问世事,想必她也不会赶尽杀绝。”
  周怀素咳嗽几声,看着庄青未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她,又怎么能失信于人呢?”轻拍他的手宽慰他道:“青未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么?凡事我都留了后路,除非是我自己一心求死,否则你我绝不会阴阳相隔。”想起一事,伸手按住他的肩头,同他四目相对,说道:“对了,以后那些胡话不许再说,如果我真有个万一,你决不许没头没脑地跟来,否则即便到了阴曹地府,我也绝不原谅你。”
  “怀素,我……”
  周怀素仍是逼他道:“答应我。”
  庄青未久久望着他,终于叹了一声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绝不能让自己出事。”握住他的手道:“你既然不肯走,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周怀素至此终于露出笑容:“好。”想起方才庄青未所言关于宋卿鸾对段尧欢的态度,又收了笑意,冷哼一声道:“所谓爱恨交加,难以割舍,不过是爱之深仍是多于恨之切罢了,若是恨意渐涨,爱意渐消,自然便会有个了结……”又渐渐开始咳嗽:“也就无需再这般纠缠了……”
  周怀素见他咳嗽不止,忙起身端了茶水给他,却又忧心道:“怀素,你这样说,是又要做甚么了吗?”
  周怀素接过茶水,却并不急着喝,低头望去,那杯盏之内,正盈盈映出他一双眼睛。他亦是极典型的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形似桃花,睫毛根根分明,眼波流转间,极是勾魂摄魄,令人心神荡漾,为之神魂颠倒。他却冷笑一声,盯着那杯中茶水道:“我要做什么?呵,自然是添一把火,助圣上快刀斩乱麻,除掉段尧欢了。若段尧欢不死,我在她心中,就始终是枚棋子。”
  如此将养了几日,周怀素的身子已无大碍,一日圣旨颁下来,竟是破格提拔他为当朝丞相,顶替杜衡先前的位置。
  此举一出,满朝哗然。虽则周怀素是本届状元,又供职于翰林院,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可毕竟他年纪尚轻,资历太浅,实在难以服众,是以众位大臣纷纷上表,皆言周怀素难当大任,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宋卿鸾却是在次日早朝当面驳回,只说周怀素才学出众,连中三元,绝非寻常状元可比;而翰林院这样的清贵之地,向来是当朝丞相的必经之所,周怀素既然供职于此,那么她从中提拔倒也合情合理;再者他当日以身救驾,足见忠心,论功行赏,就是破格提升也是应当;周怀素才学出众,出身又好,且是忠心耿耿,正是当朝丞相的不二人选。又反驳道:“杜衡两朝重臣,倒是岁数大,资历深,可到头来,他又做出怎样的勾当!况且君无戏言,既已下旨,又岂有收回成命之理?你们怕周卿难当大任,倒不怕朕有损圣威?”言下之意,竟是无论如何也要立周怀素为相了。
  群臣深知宋卿鸾的雷霆手段,有杜衡等人的前车之鉴,他们自然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她既要一意孤行,便也只能顺旨遵从了。
  周怀素至此,终于顺利拜相。
  这日下朝后,段尧欢前往朝露殿,又被小全子拦在门口。
  “你是说,圣上今日还是不肯见人,连我也不见?”
  小全子硬着头皮道:“是,是,王爷请回罢。”
  段尧欢略一沉吟,冷笑一声道:“一连几日都避而不见,这还是从未有过的,我倒是不信圣上会如此待我,全公公,该不是你在骗我罢?”他自是不信小全子会故意欺瞒,实在是一连几日不曾得见宋卿鸾,他心中煎熬之至,已想她想得快要发疯,这才口不择言,胡乱猜疑了。
  果然小全子一听这话,立刻满脸委屈道:“哎哟我的王爷诶,我又怎么敢骗你……圣上确实是不想见你,不曾提及旁人,单是不想见你,这一连几日的,我也正纳闷呢。”
  段尧欢听了这话更是难熬:“她真的是不愿见我……”一时心中慌乱之极,连忙推开小全子道:“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
  第52章 戒心
  小全子大惊失色, 心知方才脱口说出实情无异于火上浇油,眼见段尧欢受了刺激便要硬闯宫殿,只好如实道:“圣上此刻人不在宫中, 王爷即便现在进去了,也见不到她, 你这样硬闯, 圣上回来知道了, 只怕又要怪罪。”
  段尧欢闻言身形一顿,回头看着小全子, 问道:“她现在不在宫中?她去了哪儿?”
  “这……”小全子面露难色:“圣上微服出宫,怕是不想让人知晓,奴才,奴才不好透露啊……”
  段尧欢不知怎么, 从心底生出一种异样感觉, 仿佛已经知晓宋卿鸾此刻身在何处, 却是不敢细想,他听见自己木然开口:“她去了哪里?是为了见谁?”
  小全子仍是苦着脸道:“王爷啊, 这……”
  段尧欢又问了一遍:“她去见谁了?说!”声音前头还犹自隐忍着,等到那“说”字一出口,已满是戾气。
  小全子几时见过他这副模样, 怔愣之下不免生出几分惧意,心中犹豫道:我若执意不说,怕便无法脱身,左右圣上不在这儿, 旁人料也不敢多言,我此刻即便说了,想来也不妨事,因说道:“那还请王爷保密,别说与圣上听……圣上她……她是去了周大人府上……”
  朝中原也不止一位姓周的官员,小全子忖度自己迟疑之下,未曾表意清楚,正要开口补充,却见段尧欢仿佛了然一般,极短促地笑了一声,兀自转身离去了。原来他听说当日宋卿鸾在御花园遇刺,是周怀素舍身救驾,而宋卿鸾此前对周怀素一直心怀厌恶,如今居然亲自过府探望,足见经此一事,她对他的态度,已大为转变,又联想到近日来,宋卿鸾对自己愈发冷淡,便认定宋卿鸾是移情别恋了。
  小全子心中纳闷,抬眼瞥见段尧欢离去的背影,只觉分外落寞凄凉,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宋卿鸾回宫时,天色已近全暗。其时外间正下着雪,倒不如何大,只是格外的冷。宋卿鸾向来畏寒,尽管裹了厚厚一层狐裘,捧了手炉,又是躲在轿辇里,却仍是教偶尔吹漏进来的寒风冻得不轻。等到落轿时,她整个人立在风中,早已冷得麻木,只胸腔咳嗽一声不断一声溢将出来,又将她整个人咳得清醒了几分。
  彼时小全子听闻动静,正从里间出来,见此情状,唬得连忙跑过来扶她,却在碰到她手上肌肤时,不由惊呼出声:“呀,怎么冰成这样!”
  宋卿鸾瞥他一眼,却是没气力说话了。却在这当口恍惚想起临出门前,周怀素曾百般挽留,说是天色已晚,外面又下着雪,不如就在他府上留宿一晚,却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无非是说甚么怕传出去惹人非议,落人话柄云云。可惜她同段尧欢的事,朝野皆知,再是离经叛道不过,她也确实从不在乎这些。所以这套说辞,非但站不住脚,说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迂腐,偏生那会子就是一根筋,说什么也要回宫,好在周怀素虽心如明镜,却也并不点破,只那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倒教她心虚。如今回想起来,若先前应了周卿之邀,罢朝一日,等到明日正午,暖阳当空之时再行回宫,又哪里用受这冻寒之苦?不由得微微一哂,摇头道:“我真是犯贱呐。”
  朝露殿的火墙早已烧起了暖炭,此刻又点了火盆,宋卿鸾在里头坐的久了,方觉身子回暖过来。
  小全子端了一杯参茶过来,与宋卿鸾道:“圣上,先歇歇,喝杯参茶暖暖身子罢。”宋卿鸾闻言放了笔,伸手捧了杯盏在手心,只觉这里头的热意沿着杯壁缓缓传至手心,倒比手炉还好用些。她一面暖着手,一面回想今日与周怀素在周府所议内容,其实也无非是听他分析朝中局势,权利纠葛,这些宋卿鸾本也知悉,不过周怀素自有另一番见解,倒也让她受教,其中最令她上心的,自然是同段尧欢相干的事体。周怀素的意思是,如今他既已拜相,那么段尧欢手中对于朝中寻常事务的决策权,自然会慢慢过渡到他的手上,再要紧些的,如今宋卿鸾也决计不会再同他商议,而太傅一职本就位高尊崇而并无实权,那么架空他是迟早而又理所应当不被诟病的。只是若此举引起他本人不快,则需考虑另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段氏一族比较特殊,因先辈之故,段尧欢手中执掌相当大一部分兵权,不同于寻常派兵需要皇帝敕令换取兵部令信,段尧欢手中执有的兵符可直接调派底下军队——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段家军”,自段世流率兵起,长年累月下来,底下士兵早已只认段家兵符与其主人了,眼里哪里还有什么皇帝?周怀素的言下之意,便是怕段尧欢造反,要宋卿鸾想方设法,先夺了他的兵权,这样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彻底在朝堂上压制住他。
  宋卿鸾想到此处,颇感头疼,其实她最初的意思,是找一个人与段尧欢相互制衡,并非一面倒地将其打压。但仍要段尧欢沾手朝务,她终究放心不过,所以才要周怀素将他彻底架空。可若按周怀素所言,万一将他逼入绝境,反而迫使他造反呢?可要夺取他的兵权,又谈何容易?宋卿鸾想到此处不由得嗤笑一声,其实早年她就向他提出过索要兵符,将他底下的军队划入正规驻军,可却被他婉言拒绝了,问起原因,他却只淡笑地说了四个字——时机未到。此时宋卿鸾不免忿忿地想:甚么时机未到?不过是留守拖延的借口罢了,难道非得等你起兵造反的时候,才算到了时机么?哼,你既留了一手,自然是另有所图,可笑我那时居然不疑有他!
  所以总而言之,如今压制段尧欢,仍是不能操之过急。朝务决断方面,还是得给他留有余地——至于彻底压制,虽说如今不成问题,但是既埋有隐患,就还得从长计议——至少是在自己想到法子夺取他的兵权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醉酒
  宋卿鸾想地深了, 不觉低头喝了一口杯中参茶,这一下却彻底清醒了——她一下把茶杯掷开老远,抬头看向小全子, 向他大声抱怨道:“好你个小全子,又不给朕放糖!”
  “哎呦喂……”小全子一脸委屈道:“奴才冤枉啊, 奴才先前可是满满放了三大勺啊!”
  宋卿鸾闻言又气又笑:“你是傻了不成?朕早就吩咐过, 寻常茶水中便要放三勺糖, 何况这忒苦的参茶,少说也得放六勺!”
  小全子为难道:“可太医说, 饮食过甜,对身子也不好啊。”
  宋卿鸾嗤之以鼻,放下手中参茶,起身自去逗弄鸟儿。
  那鸟儿通体雪白, 只头顶上方一小块羽色略显淡黄, 正是上回段尧欢所赠白玉金顶鸟。
  宋卿鸾此时手上抓了一把鸟食, 正伸进鸟笼仔细喂它,那鸟儿极具灵性, 每每此时总会拿白色羽翼轻轻蹭她手掌,满是撒娇讨好意味,往往惹得宋卿鸾咯咯发笑。
  小全子追过去想再劝说几句, 哄她喝下参汤,好驱寒暖身,可宋卿鸾全然不理,只顾逗弄鸟儿, 间或欢笑几声,只把他当空气一般。小全子不免有些懊丧,却又想道:若此时段太傅在这,就好了。
  此时从外间传来一阵吵闹动静,宋卿鸾略一皱眉,小全子会意,立刻赶去外面察看了,却在片刻之后赶回来,踌躇禀告道:“是段太傅……是段太傅在外面,他像是喝醉了酒,闹着非要进来……”
  宋卿鸾乍听到“段太傅”三字,面色立即阴沉下来,明明前一刻还在兴致盎然地喂食,却在下一刻将鸟食悉数扔到鸟儿身上,狠狠地推了一下鸟笼,吓得笼中之鸟怪叫一声。宋卿鸾微微眯起眸子,阴冷道:“未得召令便敢擅闯禁宫,他以为他手下有几个兵,就可以当宫中禁军全死光了么!”重重换一口气,冷笑道:“他不是想发酒疯么,好啊,正好外面天寒地冻的,足可以让他清醒一下——把他给我扔出去!”
  小全子脸色大变:“圣上,使不得啊……”
  “怎么?如今朕的话你也敢不听了?!”
  小全子无法,只好领命退下。宋卿鸾却忽然从背后叫住他:“算了,让他进来吧。”一面疾步上前,赶在了他的前面:“挑这样的天气进宫,还是晚上,他是傻了么?”
  等到了殿门口,果然见到段尧欢正歪歪斜斜地,由几个内侍扶着,嘴里仍在含糊低语,看样子确实醉的不轻。他的酒量一向很好,要醉到如今这个地步,可想而知到底喝了多少酒。
  宋卿鸾不由皱起了眉,想近身察看情况,甫一抬脚,却又止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吩咐人将段尧欢扶了进去,自己尾随其后,等将段尧欢安置妥当,又挥手将一干人等全部屏退。
  殿内红烛高烧,灯火通明,宋卿鸾站在榻前几步开外,仍能将段尧欢一些细微举动尽收眼底。
  他半躺半坐在床上,仍是半闭着双眼,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醉话,眉头却始终皱着,似乎在半醉半醒之间,仍有诸多苦痛难以遣怀。
  宋卿鸾隔着几步之遥看他,见他缓缓睁开双眼,望向自己,伸手道:“卿鸾……”
  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面部线条映衬地分外柔和。他的一双眸子染了醉意,里头仿佛有千般情意欲说还休,就那么脉脉地望向宋卿鸾,无声无息之间,倒映着烛火跳跃。
  宋卿鸾终于还是慢慢地踱了过去,她停在榻前,低头看着他道:“王爷未得传召深夜入宫,想必是有什么急事罢?”
  段尧欢挣扎着起身,将宋卿鸾一把拉过,带入怀中,紧紧搂着她道:“卿鸾,你终于肯见我了,你是还在生我的气么?你为什么……为什么……”
  宋卿鸾冷笑一声,正欲将他推开,却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微微退开些许,试探地抚摸的额头——果然是烫的惊人!
  宋卿鸾几乎瞬间乱了心神,她看向段尧欢,见他此时复又闭上双眼,连醉话也不再有了,显然是已经昏睡过去。她见了他这副样子,已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太傅,太傅,你别吓我啊……”转头朝外间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小全子赶来时,便见宋卿鸾将段尧欢半个身子搂在怀里,眼眶泛红,脸色惨白,抬头见是他来了,忙哆嗦道:“快,太傅烧得厉害,快去传太医!”
  小全子闻言忙不迭地跑出去,可因宋卿鸾在宫中从来只传唤李太医看诊,时间久了,旁的太医不免就有些懈怠。偏巧今日不是李太医当值,那位当值的黄太医如何能想到今晚会被传唤,早早地便上床歇息了。又因这天寒地冻的,这一路上多有耽搁,等到太医赶到的时候,竟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宋卿鸾苦捱了一个时辰,可谓备受煎熬,见到那黄太医之时如何不恼!
  那黄太医自知有罪,等见到宋卿鸾后先是下跪请罪,以求宽恕,孰料她竟无半句责骂,只吩咐他尽快替段尧欢看诊,便松了一口气,着手替段尧欢诊治。
  宋卿鸾隐忍不发,眼见黄太医又是开方熬药又是湿敷降温,一直折腾到大半夜,终于将段尧欢的烧给逼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方才瞥了黄太医一眼,转而冷冷道:“黄太医受朕传召,却迟迟拖延看诊,不免有目中无朕,贻误病情之嫌,拖出去杖责三十,扔出宫去!”
  黄太医怎么也料不到她竟会秋后算账,一时愣在原地,等到反应过来,已被人架着拖出去执行,一时哀嚎求饶声不绝,可宋卿鸾只做不闻,全副神思只在段尧欢身上,又哪里管他。
  小全子颇为识趣,见已无事,便带着众人纷纷退下,一时屋内又只剩宋卿鸾与段尧欢两人。
  宋卿鸾起先还拿着湿汗巾替段尧欢擦拭面庞,但擦了一会始终觉得不顺手,仔细一看,惊觉段尧欢脸上肌肤已被擦得通红,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下手没有轻重,连忙将汗巾扔了,一时无事可做,便趴在段尧欢身上,静静地看着他。
  室内烛火兀自烧着,偶有灯花爆裂,发出几声轻响,衬得屋里愈发静了。
  宋卿鸾趴在段尧欢胸前,伸手仔细描画他的眉眼,指尖慢慢下滑,触到他睫毛时不免稍有停顿——他的睫毛又浓又密,却又不是浓成一团,而是根根纤长分明,宋卿鸾粗粗比划了下,倒占了她小半个拇指,不觉微笑起来,然而那笑意转瞬即逝,她忽然悲哀地想,自己穷尽一生,怕也无法忘却他的容颜。
  宋卿鸾仍在失神当中,段尧欢却已有醒转的迹象,他缓缓地睁开双眼,有些费力地看清眼前之人,忽然猛地将她拉入怀里,哽咽道:“你终于肯见我了么?卿鸾,你究竟,在同我闹甚么?不管是甚么,你都原谅我好不好?答应我,你以后千万别再躲着我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我过得简直生不如死……”
  “原谅?”宋卿鸾嗤笑道:“太傅对我,五年如一日,你做得这样好,从未出过一点差错,要我原谅你甚么呢?”
  段尧欢听她说话这样阴阳怪气,心中更觉不安,忙说道:“你这样说,就是还在生我气了,我当日说出那样一番话,确实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只要你答应原谅我,不再躲着我,你教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宋卿鸾有一瞬间,几乎便想脱口而出:那如果我要你手中的兵权呢?你给是不给?然而这话,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她静静地看着他,不露半分神色:“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躲着你了。”
  段尧欢喜道:“真的?”
  “真的。”宋卿鸾苦笑道:“我甚么时候,骗过你?”
  段尧欢抬手捧着她的脸,欣喜道:“卿鸾……”他不知她话外所指,只当这次仍同往常一样,已是雨过天晴了。
  第54章 有无真心
  宋卿鸾看着他, 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他的面容:“太傅从前常教导我,遇事要冷静自持,切不可任意妄为, 不计后果,怎么如今自个儿却犯了错, 可不教做学生的耻笑?”微微一笑道:“我自是不会追究你擅闯宫禁之罪, 可这外面冰天雪地的, 又是大晚上,你喝成这样, 不管不顾地进宫,也不知同守门的侍卫纠缠了多久,冻坏了可怎么好?我先时听说你醉酒闯宫,便担心你有事, 果不其然, 你早发起了烧, 唉,烧坏了该寻哪个来赔我?”
  段尧欢也知自己一碰到宋卿鸾的事便昏了头脑, 她先前疏远冷淡他,又刻意提拔亲近周怀素,让他害怕难受到了极点, 这才不管不顾非要进宫见她一面,以求心安,如今心愿既遂,也知宋卿鸾心中仍有自己, 这才如溺水之人获救一般,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时见宋卿鸾仍是为他担惊受怕,不免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抓着她的手道:“卿鸾,我……”
  宋卿鸾却伸出食指,轻点在他的唇上,说道:“你的烧已退,酒却还未完全醒,先别说话了,快些休息罢,我就在一旁陪你。”
  段尧欢的确尚未清醒,想是先前酒喝得太过了,到现在头还隐隐作痛,眼皮更是沉得厉害,但他恨不得时时见着宋卿鸾,又哪里舍得闭眼?可宋卿鸾的话,他向来从无违背,更何况眼下这种时候,二人方才和好,他又怎么敢逆她的意,当下微微一笑,恋恋不舍地闭上双眼:“好。”
  段尧欢心绪大起大落间终于趋于平稳,此时如释重负,彻底放松下来,终于伴着酒意沉沉睡去。
  宋卿鸾向来毫无耐心,此时却也老老实实地守在他身旁等他入睡。其实这场景颇为诡异,究其原因,从前每回都是段尧欢看着她入眠,似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卿鸾见他呼吸平稳,试探地唤了一声:“太傅?”向来宋卿鸾唤他,他对她无有不应,此时不答,显是已经熟睡了。
  宋卿鸾于是也在他的身旁躺下,侧卧着搂住他的身子,跟以往一样,把脑袋埋入他的怀里,闷声道:“太傅,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很想你?”
  自是无人应她,她却也不在乎,仍是自得其乐地同段尧欢诉说她的心事,琐碎连昨日在桌沿处轻磕了一下,留了好半天的红印也一同与他讲了,像是要把和他这几日的空缺一齐补回来。
  若在平时段尧欢听她这样讲,一定搂了她在怀里柔声安慰,可此时他既已熟睡,自然是不能够了。宋卿鸾不得回应,说久了难免无趣,又因折腾了一晚上,本也乏力,不知不觉便搂着段尧欢睡了过去。
  却在三更时分猛地从梦中惊醒,宋卿鸾浑身颤抖,挣扎着抬起了头,现出一张冷汗淋漓的面容。她抬手擦拭了脸上水渍,已分不清是汗是泪,只是望着段尧欢的睡颜怔怔出神,良久忽然回过神来,猛地抓紧他的肩头,段尧欢在梦中不悦地皱起眉,她看着他,忽然从心底深处升起巨大的恐慌。
  灯花许久不曾剪了,烛火微弱地摇晃着,连累室内的光线也暗淡了几分。
  宋卿鸾看着他,面上尽是凄惶之色:“我知道的,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我,你喜欢的,自始至终都是我这个公主的头衔,至于头衔底下的那个人是谁,根本不重要。也是,我脾气既坏,对你也算不上好;而那个摇蕙,与你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待你又温柔又恭敬,若不是别有目的,你怎样反而待在我身边?恐怕早和她在一起了吧,和我一处,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不知不觉落下泪来:“你现在对我好,无非是我对你还有用处,等几时你想到办法,能够名正言顺地得到宋氏江山,不必我这个傀儡了——等到那时,你一定对我弃如敝履了吧?呵,也是,有谁会有闲心,再对一个弃子假以辞色呢?”逼近了他,幽幽道:“太傅你知不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那一天的到来。”转而又笑了起来,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不过你别再妄想了,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极温柔地道:“我不会放你走的,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这戏既然开演了,就由不得你中途退场,你若是不肯,我也不怕你恨我,我自有法子将你困在宫中,教你一辈子离我不得。”忽然哽咽起来,她捧着他的脸,梦呓一般,痴痴地道:“其实我一直想问,这些年来,你对我可曾有过片刻的假戏真做?究竟你那些动听的话语,可曾掺有一丝真心?”
  自然无人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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