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清晨刚刚醒来后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闪过,耳尖又开始隐隐有些发烫,他喉结动了动,终于还是俯身打开了抽屉。
  阿胭缩在被子正在犹豫自己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她想着刚刚谢明澈出去时阴沉的脸色,就有点不大敢出去了。
  他肯定是生气了……
  阿胭耷拉着脑袋,闷闷地想。
  门忽然被人打开,阿胭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正撞见那双冷淡的凤眼。
  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谢明澈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步步走到床前来,将手里的衣物放下来。
  他开口说话时,嗓音仍旧清冷,听不出喜怒,“把衣服穿好。”
  说完之后,他就转身出去了。
  房门再次被关上之后,阿胭从暖烘烘的被子里探出头来,她向门那边张望了一下,然后目光便聚集在旁边摆着的衣服上。
  一条柠檬黄的小裙子。
  阿胭从被子里钻出来,伸手去拿的时候,又抖出了夹在裙子里的另外两件。
  她伸手拿起来看了看。
  咦?小内衣?
  其实阿胭以前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她睡了那么多年,连这些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但是怎么说她也学习了许多这个时代的一些知识,也见过了很多属于这个时代的新奇的东西,这样的小衣服,她也已经习惯了。
  阿胭迅速穿好了衣服,然后就下了床,打开了卧室的门。
  她探头往外看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谢明澈的身影,于是她轻悄悄地跑到客厅里,这才看见他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只玉色的小盏。
  他垂着眼帘,侧着脸似乎是在看向落地窗外朦胧淅沥的雨幕,微暗的天色衬得他的面庞更透着一种冷感的白皙。
  似乎就好像一百多年前,阿胭曾在谢家祖老太爷手里头见过的那只冷白冰瓷釉瓶一般,直教她移不开眼。
  阿胭是谢家的传家宝,多数的时候,都是被放在香香的乌木盒里,藏在谢家最秘密的阁楼密室里,不见天光,只有在谢家的主君想要在人前显摆,抬身份的时候,她才会被拿出来,挂在谢家主君的身上,见一会儿热闹的人群。
  所以即便她活了这么久,她也依旧不通人情世故。
  也就是偶尔白舒晏偷偷来找她玩的时候,才会和她讲一讲外头的趣事,再嘱咐她一些东西。
  “去吃早餐。”谢明澈见她呆愣愣地站在那儿,就放下手里的玉色小盏,站起来,走到餐桌那边去了。
  只是当阿胭乖乖地跑过来的时候,他低眼才看见她那双白皙的小脚就那么踩在地板上,他皱了眉,“去把鞋穿上。”
  阿胭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还在生气,当下就蔫哒哒地低着脑袋,转身去玄关那边的鞋柜里拿了拖鞋穿上。
  她再走过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怯懦,也不敢向之前那样挨着他坐了,自己坐到另一边去了。
  谢明澈抿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盛着鸡肉粥的小碗往她那边推了推。
  阿胭捧着小碗,一碗粥吃得很没味道。
  “阿胭。”谢明澈忽然开了口。
  阿胭下意识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却又一瞬间低下头,没敢再看。
  “你是女孩。”他看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斟酌片刻,还是说了,“而我是一个男人,你和我之间,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若你对我都没有男女之间的意识,那么你以后要怎么去防备别的男人?”
  阿胭哽着一口气,她没忍住大着胆子反驳:“你又不是别人。”
  她这一句“你又不是别人”说出来,顿时让准备了一套说辞的谢明澈愣住了。
  他神色微闪,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头有些细微的异样,而当她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喉结微动,再说不出下面的话了。
  “你是我喜欢的人。”阿胭忽然又说了一句。
  她的眼眶泛红,委屈地憋着眼泪,“你不一样的……”
  胖虎说过的,这是她喜欢的人。
  此刻的谢明澈,耳畔一阵轰鸣,他那双常年无波的凤眼里满是惊愕,整个人一瞬僵住。
  少女一句温温软软的“你是我喜欢的人”,便让他一瞬慌乱无措。
  心里无法抑制地泛起涟漪,如羽毛轻触,微微痒意。
  他慌忙站起来,差点碰到旁边的玻璃杯。
  勉强稳住身形后,他手指蜷缩,抿紧薄唇,半晌才开口:“不许胡说。”
  “我才没胡说!”
  阿胭急急地站起来,望着他时,眼眶里没憋住掉下一颗泪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而谢明澈却偏过头,没有再看她。
  他拿了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在玄关取了车钥匙,直接就出门了。
  像是落荒而逃。
  客厅里一瞬间静下来,阿胭站在餐桌前,久久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跑到卧室里拿了自己的手机,一边擦眼泪,一边拨通了白舒晏的电话。
  白舒晏刚接通电话,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就听见阿胭呜咽的哭声。
  他吓了一跳,连忙问:“胭胭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啊?”
  “胖虎……”阿胭听见他的声音,没忍住又掉了眼泪。
  白舒晏担心得不行,他直接说:“胭胭你别哭,等我,等我啊,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之后,白舒晏就立刻赶到了谢明澈的公寓。
  他把阿胭带到上次的甜品店里,叫了店员过来指着单子上的甜品一通乱点,然后才抽了一张纸巾给阿胭擦了擦脸,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回事?胭胭你为什么哭?”
  桌上摆着很多精致的小蛋糕,阿胭捏着小勺子,先吃了一口摆在面前的黑森林,甜甜的味道让她觉得好受了很多。
  阿胭把昨天晚上自己恢复正常后偷偷缩到谢明澈的被子里的事情和他说了,又把今天早上谢明澈和她说过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最后,她问:“你说他是不是想把我丢掉呀?”
  “……等会儿,你让我捋一下。”白舒晏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故事。
  这……这也太有画面感了吧??
  他简直都可以想象阿胭是怎么理直气壮的说出“你是我喜欢的人”这句话的。
  谢明澈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只是可惜了,他没亲眼看见。
  但是等等……白舒晏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点。
  他猛地抬头,看向阿胭:“……你昨晚恢复之后就钻他被窝里去了?!”
  “对呀。”阿胭诚实地点头,然后吃了一口小蛋糕。
  白舒晏一下子站起来,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险些往下掉,“可是你没穿衣服啊胭胭!”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没有控制好,音量有些大,店里的其他人在听见他的这句话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对面的女孩儿。
  噫……明明穿着衣服的啊。
  大家都很疑惑。
  白舒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坐下来,又放低了声音,“胭胭,你,你是个女孩子,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穿就钻到人家被窝里去呢?”
  白舒晏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有些发疼。
  “……不可以吗?”胭胭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当然不可以。”他艰难出声。
  白舒晏顿时想给自己来一巴掌,这事儿啊,说到底还是怨他。
  胭胭早就将她作为人时的一切全都忘记了,她只是一只玉灵,在进入谢家之前,也是和他一起待在西山那个方寸之地,那里住着的,除了精怪还是精怪,哪有什么人烟啊。
  即便是后来到了谢家,她也多半是被锁在谢家的阁楼密室里,又有几个机会能真正与人接触?
  她活了那么多年,却仍然如一张白纸,不曾知晓人事,又哪里晓得男女之别?
  而他又是个男人,平时自然也没有想过和她说这些东西。
  “怪我……”白舒晏摘了眼镜,捂住脸。
  阿胭看见他这副模样,一下子就吓住了,小蛋糕也不敢吃了,“胖虎,我是不是真的要被他赶出来啦?”
  她的眼圈一下又红了。
  “不会的不会的!”白舒晏连忙安慰。
  “反正,反正吃亏的是你,又不是他!”
  阿胭看着他,“我吃亏?什么吃亏?”
  “……”白舒晏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究竟应该怎么跟她科普女孩子方面的知识。
  憋了半天,他才叹了一口气,“胭胭,你得尽快融入这里的生活。”
  他说:“你需要朋友。”
  特别是女性朋友。
  “你就是我的朋友呀。”阿胭对他笑,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好像凝着月亮的华光。
  “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她把一块小蛋糕推到他面前。
  白舒晏微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忽然就熨帖了些,暖暖的。
  他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
  这数百年的岁月,他尝过太多的心酸,也经历过太多的坎坷,来时便是孑然一身,然而所幸,他认识了阿胭。
  因为她一直都在,所以他从不曾孤独。
  昔年他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成为别人的新娘,于是他的整颗心都空了,从此浑浑噩噩多少年,不知世上多少事,幸而阿胭她一直陪着他。
  他所有的风光,所有的狼狈,她都目睹过,也一直不曾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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