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弟子拜见师父。”顾国安行礼,虽没有正式的拜师,但顾国安一直是以俗家弟子的身份来行礼的。
  “昌逸过来了,想着你也该是到了,”声音很是和气,看见顾国安身边的孩子,‘咦’了一声,问道:“这就是你那幼子?”
  “是,”顾国安说道,他自是注意到了师傅的惊讶口气,却没有问出口。
  “师祖好,我是顾启珪。”顾启珪好奇的看着爹爹的师父,看到他这么惊讶吗?
  玄景大师已经恢复了神色,示意他们坐下来,看了看顾启珪,对顾国安说道:“倒是和你小时候的性子像。”虽然看着活泼,但是眼前的这个孩子从骨子里透出淡然和平静
  顾国安点点头,一点不客气的说道:“师父说笑了,这可是弟子的儿子,自然是像我的。”虽然作为父亲他并不想自己的儿子像自己,那样活着太累了,他经历过所以不想让孩子也去经历,可性子这东西真的是很奇妙。
  顾国安接过自家师父手里的茶具,熟练的换盏烫杯,他吃茶的功夫还是从师父这来的呢。替师父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这采的是梅花上的雪水?”顾国安喝了一口,茶中竟有梅花的香气。
  “倒是你识的好东西,前些日子静之跑来,鲸吸牛饮,品茶哪有像他那样的,白白糟蹋了我的水。”玄景大师听到自家弟子品出了梅雪,甚是得意,还不忘吐槽另一个弟子一番。此时的玄景大师哪还有一点高僧的样子,整一个老顽童嘛,顾启珪看着很是惊叹。自家爹爹和师祖的关系应是极好的。
  “静之怎么回来了?”顾国安皱皱眉,“他强刚上任,怎可如此胡闹。”作为陆家嫡长子,刚出任两江总督,各方眼睛都正盯着他呢,他也敢如此胡闹。
  顾启珪并不知道他们所说的‘静之’是谁,应该和爹爹是师兄弟吧,看着爹爹和师祖讲话,他慢慢走到了书架旁,他从以前就好奇,寺院中的藏经阁真的只有经书吗?
  顾国安和玄景大师当然注意到了顾启珪的动作,但谁也没有开口阻止,他们还有话说。
  “此子肖你。”玄景大师缓缓道。
  “青出于蓝。”顾国安对幼子甚是自信。“这孩子出生身体就弱一些,今日带他过来,就是想让师父出个方子给他调养一下,还有就是……”顾国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孩子的命格,我倒是有些参不透的……”明明印堂眉心连成一片,本不是个能养大的,但观他天庭地阁,又是个有大造化的,这本就矛盾,他参不透。
  顾国安心中一惊。
  “就在宝殿内为他点一盏长明灯吧,孩子小,就放侧殿。”玄景大师沉吟道。
  “是,弟子知道了。”顾国安舒了口气。
  第22章 轮椅少年
  顾启珪惊叹的看着眼前的经柜。真的大部分都是经书,说是经书,其实包含的范围挺广的,儒、释、道各家的经典,还有各种文史子集,都有涉猎。反正在顾启珪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这些,就是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武侠小说里所说的武功秘籍?
  顾启珪费劲抬头看着这高耸的东、西两壁的经柜,只觉得震撼,让人不得不佩服建造者的智慧,如此之高还如此稳固。在大齐也只有这个佛教最大的圣地——慈恩寺才有这个规模了吧。
  藏经阁之所以被称之为阁,就是因为它不止一层。
  回头看看自家爹爹和师祖还在谈事情,顾启珪小心地踏上了经柜尽头的木制楼梯。楼梯很长,加上每一级台阶的高度很高,顾启珪费了老好大的力气才到了顶楼。
  站在栏杆处向下看去,整个藏经阁都在眼底了,还能看到自家爹爹的严肃表情。
  环顾四周,顾启珪小心的踏上脚蹬推开窗户,真的如他想的一样,站在这里,还可以把整个慈恩寺的布局和景色尽收眼底。
  “你是谁家的小孩儿?怎么会在这里?你家大人呢?”身后传来一个陌生人少年的声音。
  顾启珪惊诧的回过头,他刚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怎的有人已经到他身后了?
  就见一个坐在轮椅中的少年正看着他,十四五岁的样子。他身着白色的中衣袍衫,披着泛青色的披风,衣着甚是低调,但是衣料用的却是有名的南宁纱绸。再看他眉眼间挂着自持,从骨子里透着矜贵,举手投足间带着上位者的姿态。
  顾启珪几乎已经肯定。这个少年就算不是皇亲贵族,家世也定然不凡,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
  顾启珪皱皱眉,他实在想不起京中有哪一个世家的孩子是坐轮椅的。
  顾启珪心里百转回肠,面上却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来,他还是个孩子,不需要有这些弯弯道道。
  “我和爹爹是来玄景大师这做客的。爹爹正在下方和大师谈事情。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多书,好奇就上来看看。是不是打扰到哥哥了?”顾启珪从脚蹬上下来站定,才条理清楚地回答他。
  “你爹爹?”少年操纵着轮椅挪到栏杆出,伸头向下看去,问道。:“你爹爹是顾老师?”
  听到少年如此称呼爹爹,顾启珪可以肯定眼前的少年是皇子了,自家爹爹在暂任太子太师时,在太学皇子馆供职,要说如此称呼爹爹,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就是不知道行几。
  “是,顾国安是我爹爹,我叫顾启珪。”
  “老师的儿子怎么这么小?”少年疑惑道。
  “启珪上有嫡兄、嫡姐。”顾启珪无语。自家爹爹也不过而立,会有多大的孩子。
  “哦,这样。”少年点头,话锋却一转,“你这小孩儿胆子挺大啊,竟然一个人跑到这边来,看你短胳膊短腿的,要是摔了怎么办?一个人乱晃,也可能被拐跑了。以后要出去,要告诉家里父母才行。”似乎因为知道顾启珪是顾国安的儿子,少年眉眼间的冷淡慢慢散去了些,接着说道:“顾老师也算教过我,我在家里行四,你可称我四兄。”
  听到眼前的少年用平淡的语气连珠炮似的说着话。顾启珪有一瞬间的懵,这画风不大对啊,明明刚刚还是个高冷的,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这么个话痨。还有短胳膊短腿,说的是他吧?小孩不都这样吗?
  等等行四,那他不就是当朝最不显眼的四皇子吗?因生母是宫中掖幽庭的婢女,他出生就比其他皇子低一等,再加上没有母家外戚加持,在皇宫里就是个小透明。
  顾启珪刚想回话,就听见了顾国安的声音,“倒是臣的过错,幼子年少,颇为顽劣,打扰到四皇子,臣请恕罪。”说着冲少年行礼赔罪。
  少年操纵轮椅,避开了顾国安的礼,“顾大人太客气了,澈也算是顾阁老的半个学生,怎可受老师的礼,顾大人了这是折煞我了。再说顾大人是大齐的肱骨之臣,怎用的着拜我这么废人。”少年声音低沉。
  “臣只知道礼不可废。”顾国安语气淡然,继而提出告辞道:“臣今日携家眷而来,已在此停留许久,恐家人担忧,先行告退。”现在这个时期,他不宜与任何皇家人来往亲密。
  “那顾老师好走。”少年,也就是四皇子沐澈自也明白这个道理,并不阻拦,倒是笑着对顾启珪说:“顾小弟,下次可小心些。”
  顾启珪抬头看看他的爹爹,在得到微不可见的点头示意后,才笑着回身,冲四皇子行礼,“启珪知道了。”
  在他们走后,从暗处出来一个人,“这顾老师的幼子倒是有点意思。”少年老成。
  沐澈点点头,“是啊,有点意思。”
  “四皇子不得上意,连带下人都对他甚是不恭敬,这次受伤,就是因为伺候的人不尽心造成的。莫欺少年穷,人们只认成王败寇。谁知道百年之后是谁得上天眷顾,一举成王。”在去厢房和朱氏会合的路上,顾远有感而发,想当初,自家爷在太学皇子馆授课的时候,也只有这位四皇子还像点样子。
  “慎言。”顾国安凌厉的眼神看向顾远,“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用我告诉你吗?回府后,自己去律堂。”
  “是,属下领命。”顾远回答,眼神扫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的七少爷,他怎么忘了爷禁止在七少面前讨论这些。
  暗处的顾一抽抽嘴角,爷不想让七少爷过早接触这些腌臜事,明令禁止过许多次,在家都是不谈这些的,偏偏有人往上凑,找着受罚。
  顾启珪听着他爹爹和顾远的对话,不言语,原来因为受伤才做轮椅的。听爹爹惩罚顾远,他更是没想太多,爹爹是很少讨论朝堂上的这些事儿的。
  但他和顾远的想法倒是一致,这位四皇子不像是个简单的主。观他浑身气度,怎么也不是传闻中所说的是个没有存在感的所在。
  而且这个年节将至的时间也很微妙,这时候本该是众皇子忙着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时候,怎的他就甘愿蜗居慈恩寺?
  就是不知道他向自己释放善意的原因是什么?
  和朱氏会合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小阿祢带来了慈恩寺的斋饭,一家人在厢房里用膳。
  世人诚不欺我,慈恩寺的斋饭真不愧是一绝,简单的野菜就弄出了不同的风味儿。就连平时并不注重吃食的顾启珪都觉得味道还不错。
  午膳过后,姐弟三人分别回到了自己的厢房,等休息洗漱过后,他们还要去听住持讲经。姐妹俩纯粹是好奇想去看看。顾启珪是一点儿不期待的,想到念经,他就头疼。
  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顾启珪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开始了今天的练字生涯。师父陈恪虽说不给他授课,但功课却一点儿没少的。
  尤其喜欢让他抄书,他现在正在抄写四书之一的《大学》。人经常讲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儿”、“读书百遍,其义自现”,现在抄书对他来讲还是有一定的作用的,每抄写一遍,总能有一些新的感悟。
  此时的顾启珪并不知道他爹爹顾国安正在为他奔波忙碌。
  关于要在宝殿内为自家幼子点长明灯的事,顾国安并没有告诉妻子。因为幼子身体有疾,妻子本就内疚,他不想再次提起这件事让她伤心。
  所以在顾启珪不知道的时候,或者说在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在慈恩寺大雄宝殿的偏殿中有了一盏长明灯独属于他。这盏灯将日夜不停的亮着,为他祈福。
  第23章 大年初一
  转眼到了大年初一。
  这已经是顾启珪在大齐朝的第六个新年了。按照习俗,大年初一是该早起的。
  顾启珪就比平日早了一些,还不到卯时,就已经起身洗漱,准备好了。虽然因为还是小孩,没有那么多规矩,但还是早去爹娘的“闵熙堂”为好。最重要的是,现在整个京城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离得远的还好些,离得近了,真的有些刺耳,实在是让人难以在睡下去。
  如往常一样,他们姐弟三人,包括爹爹顾国安,新年穿的衣袍披风包括靴子都是娘亲亲手做的,手伸进腰间荷包如愿的摸索到了里面的小福橘,顾启珪会心一笑。
  如往常一样,昨日除夕夜,爹爹和娘亲定是守岁到子时,又看过他们姐弟三人之后方才去歇息。就是不知道从几天前就大放厥词,说一定要守岁的顾烟琪有没有坚持下去。
  如往常一样,今年的第一天也下了雪,雪并不大,雪花晃晃悠悠的从天空中飘下来,十分唯美的景色。天气并不十分冷,但顾启珪还是包的像个粽子似的去给自家爹爹和娘亲拜年请安。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等过了年,他们就又大了一岁。自家两个姐姐,会越来越有女儿家的姿态,慢慢成为别人家的。自己也将入学国子监,开始走自己该走的道路,不管是一路顺风还是满路荆棘,他都会走下去。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都在长大。
  顾启珪的“闵熙堂”时候,两个姐姐都已经到了,得,他还是个最晚到的,“爹爹娘亲,新的一年顺意平安。”顾启珪上前一步给父母拜年。
  “爹爹娘亲万福吉祥。”顾烟琪欢快的凑趣儿,伸手讨要压岁钱,虽然昨日爹爹娘亲趁他们睡着,有把红封放在他们枕头底下,可谁嫌礼物多呢?她知道自家爹娘肯定如往年一样备好了。
  顾启珪也有样学样,要知道,爹爹娘亲的年礼,手笔可不一般,他也乐得投巧卖乖。
  当然这时候,顾烟茗都是不加入他们的,只在一旁笑着看着他们耍宝,顾启珪觉得其实有时候大姐也是蛮可爱的。
  看着儿女一个个的讨巧卖乖,朱氏笑着把今年准备好的礼物分发下去。看着三个孩子窝在一起兴致勃勃的拆礼物,朱氏和顾国安相视一笑。
  在用早膳之前,依礼应该拜神祭祖。祭拜本就是极其严肃的一件事,这源于我们这个民族慎终追远的传统。祭祖也因此被赋予了美好的意义,一般认为祖先有“在天之灵”,他们时刻注视和保护着自己的子孙后代。生活在尘世的人,用祭祀来回报和祈求他们的庇护。
  所以,祭祖被赋予了缅怀先人,激励后人的含义。
  但因为顾家仅顾国安一支在京城,底蕴都在江南,包括族谱、祖先像和祖先牌位在内的都在江南祖祠——顾氏家庙里。
  所以,每年过年的时候祭拜祖先,叩拜神明的时候,顾国安都是面朝江南顾氏家庙方向,进行空拜。
  摆上“天地供”,点燃三炷香,慷慨“送钱粮”,衣冠整齐三叩礼,恭恭敬敬跪拜磕头,就完成了整个祭拜的流程。
  顾启珪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祭祖了,来到这的第一年,顾国安就带着刚刚会走路的他祭祖。现在说起来像是有些于理不合,他那时太小了,走路尚且不稳当,不过因为京中顾府没有长辈,倒也没有人说教。
  祭祀过后,一家人用早膳。这里带有北方习俗的特点,大年初一早上要吃饺子。素馅、荤馅各有十几种,倒是丰富,皮薄馅香,甚是诱人。
  吃着吃着,顾烟琪那传开了“呀”的一声,顾启珪抬头看去,只见顾烟琪从嘴里吐出了颗金豆子,呃……还有她的大门牙。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顾启珪拼命忍着笑,继续吃饺子,之前顾烟琪的牙就有些松动了,一直不肯自然脱落,终于在新年第一天光荣的下岗了。
  要是搁以前,仅有的一颗金豆子被自己吃到了,顾烟琪肯定要炫耀一番的,因为缺了一颗门牙,现在也不说话了,倒显得文静了几分。
  天大亮的时候,各种拜年活动就开始了,京中又变得极其热闹起来。男人们开始走亲访友,拜访同僚,打着拜年的旗号,一年的来往从这一天就开始了。
  顾家来客,大多都是爹爹的同僚,当然也有住在同一条胡同里的邻居太太来找母亲说话。
  爹爹去前院接待贵客,娘亲又忙于招待四方街邻。
  顾启珪他们三姐弟就闲了下来,窝在炕上围着打叶子牌。顾启珪最小,本来两个姐姐是想让着他的。可打着打着,顾烟茗就觉得不对味儿了,自从小弟摸清了规则,她和二妹就好像再没有赢过。
  吵吵闹闹的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坐在一起用了午膳,稍作休息,就又各自忙活起来了。
  下午,顾启珪要跟着爹爹去师父家拜年。拜师如父,这是他应有的礼节,他应该还要跟着师父祭拜先师,缅怀圣人。
  “顾大人,七少爷过来了,老爷夫人都在后院等着呢。”顾国安领着顾启珪刚从马车上下来,陈府的管家就迎了上来,一脸的笑意。陈府的人员构成真的是极其简单,往年过年来往的大都是老爷的同僚,年过得也不够热闹。今年有了顾少爷府里倒是热闹了几分。
  “管家爷爷好,那我直接去后院吗?爹爹去哪等师父?”顾启珪来过几次,对管家也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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