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第33章 哥哥来了(二)
  朱氏在这厢疑惑,那厢小安氏正陪着婆母参观“南行院”。
  “南行院”是个三进两行的大跨院,与顾府虽然走一个门,内里却完全是隔开的。本来京中顾家人口简单,根本住不到这儿,这次因为得知公爹和婆母要来,朱氏才临时命人收拾出来的。
  “娘,大哥这里倒是极其雅致的,看这摆设,东西都是新添的,想来是极为盼望您能来的。”小安氏指着周围夸到。
  “倒是不求他们时刻挂念我,只要是他们能时刻想到启陵,我就心满意足了。”安氏说的意味深长。
  “娘您说笑了,对启陵,大哥大嫂定是有其他安排的。就算比不上国子监,定也是不差的。”小安氏说着,看似是替顾国安夫妇开脱,却也话里有话,只听她接着说,“启陵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看他自是千好万好,大哥大嫂离的远了些,难免产生些误会。大哥虽每年回安庆,与启陵相处的时间却也并不算长,对启陵不够了解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次,咱们一起来京中,他们交流多了关系自然就好了。”
  “凭什么比不上国子监,陵儿是我顾家正经的嫡长孙,自然得得到最好的才行。”安氏冷哼。“启陵是我跟前长大的,他们误会什么,还不是不够关心,当初我要朱氏留在安庆,可是她闹着要走的,孩子跟她不亲,怪得了谁。”
  五年前,她表面上还是一个面慈的老太太,虽然心里多有弯弯道道,但从来不轻易表现出来。随着这几年顾氏的崛起,在安庆多是有人奉承讨好她,上面有没有长辈压着她,她过得滋润,越来越不懂得掩饰情绪,倒是越来越把骨子里的性子表露出来了。
  显然她选择性的忘记了,顾家能有现在,能重新站起来,在江南各世家中数得上号儿,就是因为京中有个顾昌逸,年及而立,就已经为整个顾氏撑起了一片天。
  小安氏沉默了一下,她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她从来都不服朱玥冉,凭什么都是嫁进安家,她就比自己高一等,嫡长媳,丈夫有为,儿女双全,凭什么什么好处都得是她的。
  她是安家二老太爷的孙女,与安氏还隔着一层,但因为安氏娘亲走的早,大祖父又早早娶了继妻,所以自己婆母从小算是跟着祖母长大的,感情亲厚。
  这也是嫁进安家这些年,婆母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原因。大祖父在世时,莫说岭南本家,就是在江南,整个安家也可以说是呼风唤雨,多方巴结的。
  大祖父去世后,整个安家陷入低谷,大房这一支尚不明显,自己家里却被打压排挤的厉害。要不是自己时常接济些,娘家弟弟娶亲下定都难拿的出像样的礼品。那段日子她过得极其辛苦,去参加江南茶会,诗会什么的,受尽各家冷落白眼,就连老四老五媳妇儿,时不时都拿话刺儿她。
  再加上与夫君聚少离多,这些年明显感觉与之的关系远了很多,想想她心里就堵得厉害。
  凭什么自己就要过这样的日子,朱氏就能在京城享尽荣华。自己夫君才华卓越,却连年外放,晋升缓慢,而顾国安就能而立入阁,一言九鼎,整个顾家都得仰起鼻息。她不忿,她不甘心,从小到大,凭什么朱氏什么都得压她一头。
  “娘,这您可是说笑了,咱们家里谁不知道,启陵可是在您身边长大的,自是和您最亲近,您这么关心他,我们陵哥儿不听谁的话也不会不听您的话,您可是我们家的老封君。”小安氏打起精神奉承,这么些年谁不知道谁,她自是知道婆母喜欢听什么。
  “偏你是个促狭的,你说要是你是启陵的母亲该多好。都留在我身边,也不至于让陵儿这些年没有娘疼。”安氏慢慢地说。
  “娘……”小安氏哭出声,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提夫君生下嫡子,这让她寝食难安,让她就是攥着管家之权,也觉得不踏实。
  安氏拍拍小安氏的背,说道:“哭什么?你和老二还年轻,总能有嫡子的。这次烟琳玩够了,就赶紧去保定府,和老二好好相处。”对于老二媳妇儿由着孙女的性子一起来京城,安氏是十分不满意的,好不容易见了面,竟然不想着和老二好好相处,还跟着跑过来,真是没脑子。
  “是,娘,我知道了。”小安氏低声回答,显然婆母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好了,好了,既然来了,就好好逛逛,京城繁华,让烟琳见识一番也是好的,就是你做娘的要拘着些,别野惯了,成一个疯丫头。”
  “我知道了,娘,我会看着的。”
  安氏点点头,她这个侄女虽有些缺陷,但起码乖巧听话,总体上来说还是甚合她心意的。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顾启陵攥了攥拳,他本是在和三妹妹烟琳玩耍的,恰巧来到这边儿,没成想就听见了祖母和二婶娘这样的对话。
  他其实并不想进国子监,他最是不喜欢被人管着,逼着去干一件事情,可现在也是有些难过的。爹爹娘亲都喜欢弟弟,这他从小就知道的,身边人也一直有意无意的提起,现在这种想法已经深入他的骨髓。
  他本身对弟弟这种生物无感,但现在弟弟竟然要抢走本属于他的东西,他就不开心了,果然弟弟什么的,都是很不讨人喜欢的。
  不过想了想父亲那强大的气场,严肃的表情,瞬间他就怂了一些,嗯,他是有些害怕他。
  “大爷过来了。”安氏身边的怡文来报。
  小安氏赶紧扶着婆母进正厅。
  顾启陵迅速隐去了,原路返回院子,从另一条道回正厅,虽然他资质平平,比不上文思敏捷,气高才卓,年少成名的父亲,但起码的礼仪他还是懂的。
  自小,他就最是害怕顾国安,每年父亲回安庆,也不教训他,更少对他说教,只是严厉的看着他,就能盯的他头皮发麻。最烦的是,每次父亲走后,他就又多了一些严厉的老师,让他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想想,父亲只是看着他,他就得双腿发软。
  户部今日事忙,顾国安是临时被管家叫回来的。家里确实没有可以主事的人,本来他想让顾远走一趟,但想了想,还是自己亲自过来了。
  顾国安到“南行院”的时候,顾雍和安氏正端坐在正厅喝茶,小安氏,顾启陵,顾烟琳站在两旁。
  “父亲,母亲,一路辛苦了。”顾国安问安,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疏离,他自小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关心,自是亲近不得的。
  “父亲。”令人讽刺的是,顾启陵也是如此称呼他,惊吓有之,亲近不足。
  “回家先去看望你母亲和弟弟,这事儿还用我提醒你?”顾国安直接转身对长子说道,显然他对长子来了家里竟然没先去给母亲请安感到不满。
  顾启陵是出过水痘的,一直关注他的顾国安对这事儿再清楚不过。
  顾启陵还没讲话,就被安氏接过了话头,只听她道:“陵儿刚来到,舟车劳顿的,晚一天去请安怎么了?再说,她正忙着照顾出痘的幼子?怎么有时间见启陵。”语气甚是不客气。
  “既然舟车劳顿,父亲母亲必是劳累的,今日就早点休息吧。我公务缠身,等二老缓过劲来,我们再坐下来细谈。”顾国安自动忽视安氏的语气,故意曲解她话里的意思。
  没给安氏回话的机会,顾国安接着回头吩咐管家,“把大少爷的东西都搬到‘明礼院’,今后到少爷都住那边。”
  “既然不喜欢我找的各位师傅,那以后就由我来给你讲学。”顾国安淡淡的对长子说。“明礼院”位于前院,“男子七岁不同席”,现在长子也已经有十岁了,养在前院倒是极合规矩的。再说,现在还有机会板板他的性子,既然这么些老师都不喜欢,顾国安表示他不介意自己亲自上。
  “父亲,不……”顾启陵一抖,跟着父亲学习,不要闹了好吗?父亲一看就是极其严格的性子,那他还有时间干其他的吗?总之他不想跟着顾国安学习。
  “随我先去看你母亲、弟弟。”顾国安没理会长子的表情,对堂上的顾雍安氏说道:“父亲,母亲,请先休整一下,我先下去了。”顾国安说着领着长子转身走了出去。
  至于旁边旁边站着的小安氏,他是一个眼神没给的,倒是在顾烟琳请安的时候,冲她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顾启陵不敢不跟着顾国安走,虽然每年见面的机会都不多,但父亲对他的影响力真的不小,只要父亲下了命令,他是不敢忤逆的。就像现在,顾国安让他跟着走,他就乖乖跟在后头。
  一直到顾国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安氏才回过神来,长子现在越来越有他祖父的影子了,明明是个读书人,可那周身的气质,真的很是摄人。刚刚她和老爷竟是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长子拿住了话头。先头儿她还回了两句,后来也插不上话了。
  一旁的顾雍也在想长子的事情,想想刚才长子的气势,他心里很是吃惊,看着长子越来越有已故父亲的样子,面对他,自己心里竟产生了一丝胆怯。当然,他极力忍住,不让别人看出来,站起来就回了后院。
  看着老头子面无表情的走了,安氏是没在意的,她的思绪还停在刚才的事情上,这长子也太不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竟是都不问她一下,就直接把启陵接去了前院。还让启陵先去拜访朱氏?嗯?这朱氏不是正在陪出痘的幼子吗?传染了启陵怎么办?
  “怡文,快把大少爷叫回来,被传染了怎么办?”
  怡文有一瞬间的呆愣,瞬间又反应了过来,恭敬地回道:“老夫人怎么忘记了,大少爷是出过痘的。关心则乱,夫人还是先歇歇,等大爷、大少爷忙完了,一家人坐下来聊聊天,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身为安氏的大丫鬟,没有三两玲珑心,怎么会生存到现在?瞧这话说的漂亮,明明安氏是根本不记得顾启陵出过痘的,到她嘴里都变成了关心则乱。
  安氏从善如流的搭着怡文的手回了后院。
  正厅里,还剩下二房母女。小安氏一脸愤恨,紧紧的攥住了拳头,朱玥冉凭什么,她凭什么能让丈夫孩子围着她转?丈夫还事事都为她着想?
  “阿娘,我们也回去吧,我累了。”顾烟琳吵吵闹闹。
  “累累累,刚刚玩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累。”小安氏不耐烦,这是她亲生的女儿,她自是想千好万好的对她的,只是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谁又惹你生气了,拿我撒什么气啊?”顾烟琳嘟囔,她自身也不是个文静的性子,从小就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的。
  母子俩针尖对麦芒。
  “明璋院”里,顾启珪正无聊的呆在书桌前,双手托着腮看他娘亲。朱氏一脸色莫名,想也知道又在自责了,自家便宜兄长竟是来了这些时候竟是一点儿信都没有的。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顾启珪故作无精打采地问,他的话也打断了朱氏的思绪。
  “啊,顺宝这是想爹爹了?爹爹应是一会儿回来了。”朱氏赶紧收拾心绪,回答孩子的问话。公爹婆母到了,夫君怎么也躲不过去的,就是不知道现在得闲不得闲,能不能立刻赶回来。
  不过,听着幼子可怜兮兮说着话,朱氏觉得心疼,这段日子,顺宝受了不少罪,一个将将六岁的孩子,出痘本该是哭闹的样子,幼子竟然忍过来了,有时候还要安慰她,真真是……坚强的孩子。看着幼子本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现在竟是没有一点儿了。
  “恩,爹爹给启珪带好吃的。”
  “恩,原来我们顺宝还是一个小馋猫。”朱氏调笑着,不过,他的顺宝确实该补补了。
  “小姐,爷领着大少爷过来了。”林嬷嬷在外头回话。
  朱氏猛地站了起来。
  第34章 哥哥来了(三)
  朱氏内心十分激动,她这些年都是通过信件,亦或是夫君的只言片语才能知道长子零零散散的一些事情。
  之于长子,她最深刻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孩子五岁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她和长子一直不能说算多亲近,但那是自己和夫君的第一个孩子,付出的情感自然是不同的。
  现在猛的一听说夫君携长子要往这边来,她还有些紧张。
  初当父母,从自己有身孕的时候起,就盼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能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姐妹,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做父母的,也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孩子创造最好的条件,助他成才。
  孩子多了以后,经的事儿也多了,她开始渐渐明白,其实母亲,根本不求孩子能有多大的能耐,只要能平平安安,一生顺遂就是为人父母最大的追求了。
  作为一个母亲,这是她最朴素的愿望,不管是长子还是幼子,亦或是珏儿,她都希望不论在何方何地,活得快乐才最重要。当然她也明白,这极有可能是她的奢望,身为世家子弟,如深陷泥潭,挣脱不得,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可她还是这样希望着,希望孩子们都好……
  “娘亲,爹爹和兄长要过来?”顾启珪走到朱氏身边,拉拉她的衣角,问道。不用想,娘亲这又是想起了过去的事儿。
  “是啊,爹爹把哥哥带过来了。”朱氏被幼子的声音拉回心神。
  “嗯,启珪还是第一次见到兄长呢。”除却刚出生那会儿见过几次,后来都没有机会见了。对顾启陵,顾启珪实在是陌生。
  “顺宝小时候见过哥哥的,只是顺宝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了。”朱氏把幼子揽在怀里,轻声说道。话是这么说,不说幼子,就是她也不知道长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那顺宝一定好好和兄长相处,好不好?是我先见到的兄长,等二姐回来一定要与她说,羡慕死她。”顾烟茗和顾烟琪很想见到顾启陵,现在竟都不在,偏他这个对便宜兄长没什么兴趣的在家,造化啊。
  朱氏自也知道两个女儿都是极其盼望见到长子的,倒是幼子一直兴致缺缺,现在竟是变成这样的结果,朱氏也觉得好笑。
  不过看着幼子小了一圈的小脸,又不可避免的觉得心疼。
  “好,顺宝先见了,到时候琪儿回来,你就告诉她。”朱氏笑着添油加醋,可以想到,到时候必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嗯嗯。”顾启珪重重点头。
  顾启陵跟在顾国安身后,他是早已经不记得那个他称之为母亲的女人长什么样了,这么些年不见,再加上他小时候对母亲的记忆就不深刻,感觉起来,还是与二婶娘和烟琳妹妹来的亲近些。所以虽时常接到“母亲”送到安庆的礼品和信件,但也很难把感情和它串联起来。
  再加上祖母和二婶娘对他很好,他倒是从来没有因为没有母亲而难过伤心。
  前面就是“明璋院”,顾国安停在了门口。
  回头看了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长子。
  “我今日事忙,把你送到门口就得离开。你自己进去,和你母亲好好说说话。这些年,她很想念你。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什么事该做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不该说,应也懂的一些了。”顾国安声音低沉,说的郑重。对于长子,他一直心有愧疚;对于长子现在的性子,他负有很大责任。
  顾国安从来没有要求长子必须长成什么样,得为顾家做多大贡献,但起码的礼仪和风度,不能没有。
  说着,顾国安转身推开了‘明璋院’的门。
  “爹爹,”顾启珪从窗子看见自家爹爹进了院子,忙喊道。还伸着脖子看他身后的少年,一直到现在他对这位兄长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爹爹问他要不要来京,他害怕的发抖的样子。
  嗯,看着爹爹身后的自家便宜哥哥,顾启珪觉得,嗯……爹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现在他好像也很怕爹爹的样子。
  “嗯。”顾国安看了看幼子,点点头,相较于前几天,幼子今天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了。在离房门几米远的地方站住,顾国安对着顾启珪,指了指身后的少年,说道:“这是兄长,启珪赶紧见礼。”
  “兄长好。”顾启珪从善如流的向顾启陵问好。他虽然和兄长见了面,但观感一般,现在的顾启陵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陌生人。虽说是血脉至亲,但完全没有第一次看见安珏然时,那种从心底发出的很想去亲近的感觉。
  “七弟。”顾启陵淡淡的回应,暗中观察着眼前的弟弟,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长大后的嫡亲弟弟,虽是个小孩子,却气质平和,落落大方,确实是个精致的,看着也讨喜。可一想到父亲母亲都偏爱他,就是他把本属于自己的机会给抢走了,顾启陵就不怎么待见他了。
  朱氏在幼子朝夫君打招呼的时候,就竖起了耳朵,立在一旁。现在听着两个儿子的交流,心中是五味杂陈,没说话。
  “爹爹今日有事,就不进去了,启珪在家乖乖的。”顾国安吩咐幼子,进去出来不免又得沐浴,今日他确实有公务,时间紧急,耽误不得。
  想到自己和长子进院这么久,待在屋里却没有出声的妻子,顾国安叹了口气,他自是十分了解妻子的,现在肯定又在自责。明明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错,内心煎熬的却从来都是他们,明明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错,承受后果的好像都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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