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赵小姐,到了,请下车。”车辕上的马夫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
  “嗯。”
  赵芙雁和萤火相搀扶着下了马车,在往上走便是岳霖书院。
  书院在半山腰处,台阶山道是早年朝廷拨款整修过的,很好走,但对于两个女子,爬的时候还是累的气喘吁吁。
  厚厚的夹袄下,汗已然沾湿了亵衣,形容颇有些狼狈。
  两炷香之后,主仆二人终于到了书院门口,赵芙雁抬头看了眼牌匾上的大字,嘴角扯起平日惯有的笑容,“萤火,我发髻珠钗还乱么。”
  萤火伸手理完,“小姐,不乱了。”
  “好,我们走。”
  赵芙雁没有许多机会,李家少爷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免得以后嫁个更差的,还不如争取眼前这个。
  这是她懂事之后,就明白的道理。
  然而当她站在书院门口,见到李尔顺的时候,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看到了站在一旁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看着她的楚绥。
  他一身佛头青刻丝白貂皮袄,俊眼修眉,轩昂出众,更衬得现在的她狼狈不堪。
  “啊,赵姑娘,好巧。”楚绥笑着先开了口。
  “嗯。”赵芙雁强敛住情绪,向两人福了福身。
  李尔顺知道两人都是广陵城人氏,就算认识也不出奇。
  他方才看了赵芙雁一眼,云鬓乌发,淡雅清新,的确如他爹说的是个美女子。
  不过,当然是不如他的卿卿。
  “赵姑娘,虽说你长得美,但我还是不会纳你为妾。”李尔顺认真地说道,他自己生的难看,对美女反而没什么执念,从小他花钱如流水的喜欢玩乐,但从不玩女人。
  也因此,他爹才担心他有特殊癖好,急着给他寻个美人知味。
  赵芙雁此时看着李尔顺,余光里满满是楚绥,她咬着牙,却是不得不讲,“我只求少爷给个容身之所,便是当不了妾,外室也甘愿。”
  这些话难堪至极,但她不说又能如何,再被退回去一次,她根本猜不到赵瑞格会寻一家怎样的人。
  李尔顺第一次被女子如此‘表白’,面上犯难,“我人长得又丑,你盯着我干什么。”
  “我觉得,李公子很好。”
  “……”李尔顺不知如何是好,他侧头看向楚绥,才发现楚绥一直盯着赵家的小姐。
  “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好,我就住在乌衣巷口的小院,希望李公子择日,来见。”
  讲话说成如斯,仿若青楼酒坊的红尘女子,赵芙雁舌尖都在打颤,只因为那里有一个,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被看到窘迫的男人。
  还不如最后那眼厌恶。
  心下失神,赵芙雁转身时,手不小心一抖,袖袍里藏着的小瓷碗滚落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楚绥的脚边。
  他皱眉拾起。
  “这是”
  萤火立在一旁,惊讶地看向赵芙雁,小姐不是说扔了么,竟然还藏着。
  “这是,我的东西。”
  赵芙雁强自镇定地走上前,楚绥拿的不紧,她一取便取走了。
  “萤火,我们走吧。”
  赵芙雁背过头时,眼眶瞬间红起来。
  以后,真的不要再见了,她,不想再见了。
  李尔顺看着走远的背影,愁眉不展:“楚哥,你说我如何是好,我听我爹说,我不把她接进来,指不定她要被送到谁家呢,真是没想到啊,她竟然那么喜欢我。”
  楚绥留在原地,两指轻捻,手上还带着瓷碗微冷的触感,“嗯。”
  “嗯?”
  “你可以先收了她,再送人。”
  “送谁?”
  楚绥抬头,“我。”
  第75章
  广陵城的小年有一个风俗, 名为「碰灯」。
  这算是旧时的讲究,当年的灯笼不能拖至明年, 必须燃灯来意喻辞旧迎新,祈愿来年诸事红红火火。
  三四进院好久都没有这般的热闹,一来是明日清早就要启程赶往京府,四九和小厮们忙着搬前搬后,整理行裹,二来则是当家夫人带着一众的小丫鬟在院子里嬉笑着燃灯, 沸反盈天。
  此时唯有三进院东北角的竹屋,一如既往地安静。
  当中的一间屋室里,屈木平揪着白须, 坐在楠木交椅上替祁苏诊脉。
  祁苏马上要举家搬至京府,云州离扬州不远, 说来就来,可若是去应天府, 那路程就长了。
  屈木平侧头闭眼听了片刻,沉声道:“毒清的差不多, 现在你身子不错,最近晚上该是不咳了吧。”
  “是。”祁苏神色淡然的应了一声。
  “那就好。”
  屈木平当初预想的是两年之内清完余毒, 没想到祁苏身子恢复的竟然很是不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这样自当是最好的,拖的愈久,底子就会愈差。
  “余下的配药, 我替你已备好,你让四九带去煎熬,吃上个把月就没事了。”屈木平敛着神色话锋一转,“只不过你毕竟虚弱了这么多年,短时间内体质比不上常人,还是要小心不得受寒受热,记住了?”
  “是,屈老。”
  屈木平为人脾气差,但对祁苏却是极好,他低头时看了眼祁苏左手明显的斑驳疤痕,哪怕比当初淡,也依旧刺眼灼人。
  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你这只手,要是当初你让我及时救治,哪里会留这么深的刀口。”
  “我无事,屈老不必忧心。”
  祁苏垂眸拢袖,语气清淡,似是一点都不介意,这番闷沉的样子看的屈木平心里怒不打一处来。
  “哼,随你吧,反正都是你自找的。”
  “对了,你的女娃呢。”屈木平黑着脸往门口瞟上一眼,平日里叽叽喳喳地围着祁苏转,今天复诊,她倒是不见人影。
  “我没告诉她诊脉一事。”
  “哦。”难怪,“既然你没甚么事,老夫就先回云州。有事你再书信与我。”
  “好。”
  天色渐暗,祁苏送完屈木平出门走回三院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散了,满宅子里挂着的红灯笼也被消燃地所剩无几。
  楚娆见祁苏走近,笑盈盈地冲着他小跑过去。
  “你怎的从门口过来?”
  祁苏没有回她,四下看了一眼,反问道:“都燃尽了?”
  “没呢,”楚娆提起一盏灯笼的提杆塞到祁苏的手里,“喏,这是给你的一盏。”
  祁苏向后退了一步,淡淡开口:“我不用。”
  他又不是小孩子,玩这个作甚。
  “你权当陪我麽。”楚娆回身又提起最后一盏,嘟囔道:“我可是方才拒绝了紫烟,留着一盏等与你相碰呢。”
  祁苏犹豫了几息,纤长的手臂拿起灯笼与楚娆的那只轻轻一碰,“好了。”
  素来高冷自持,清谪地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做起这般的动作来,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哈哈,哪有你碰的那么轻的,你跟我过来。”
  楚娆拉着他走至院中亮敞的地方,看了眼周围没有堆积的杂物。
  “你拎着别动噢。”
  她提了口气,退后十几尺,然后以小跑起势,提着自己的灯笼冲上祁苏那盏,猛的就是重重一撞,刹那间,祁苏手里的灯笼纸皮被蹭破,火光窜的亮起,虽然只有一瞬绚烂,但如同花火在夜色中摇曳,璀璨夺目。
  “哈哈,祁苏,你输啦。”楚娆叉腰站在祁苏面前,仰着小脸得意洋洋。
  祁苏手里的灯笼转眼间烧成了只剩光杆的竹笼,他以前知道碰灯,还以为是字面意思,最后放在火桶一起燃尽就算。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是这般碰撞的。
  “嗯,输了。”
  祁苏认得如此之快,楚娆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开口,“祁苏,你平日那么聪明,怎么都没发现我作弊呢。”
  “我很小的时候,从来没赢过我哥,后来研究了半日,才发现他施了这种手段。”
  楚娆伸手指了指自己灯笼红纸面上浅浅嵌着的亮闪闪的小东西,老实道:“你看,就是这种小勾子。”
  祁苏循着着她细嫩的指尖望过去,果然看到有个细小银勾。
  他皱眉回看了楚娆一眼,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她自小跟着楚绥学的都是些什么。
  “幼稚。”
  “当然幼稚了,这是我八九岁和我哥玩儿的东西。”楚娆背对着祁苏拉过收拾完的火桶,浑不在意道:“那不是我听四九说,你都见过碰灯麽,所以就想你也看看。”
  祁苏闻言,微楞了一下。
  楚娆说完这句话后,将最后剩余的那只火红灯笼放进来燃桶。
  回眸时,半张脸映着自己灯笼里的烛火,烂漫俏丽的面颊对着他,嗔道:“傻呆着干嘛呀,你快过来,烧完还要许愿呢。”
  祁苏缓过神,跟着走上前。
  “祁苏,我们许什么愿呐?”
  “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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