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节
“你要去哪里?!”他伸手要抓。
可那一缕细丝很快变成了风,就这样从他的指缝间溜了出去。
他想也没想,直直朝着对面魔药铺子砍了过去,把货架上的水晶球连球带摊劈了个稀烂——店主为了祈求好运在里面装了一点闪闪的动力沙。
“……呀————”
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扯紧嗓子发出了一声尖叫不明所以的民众当即慌乱,开始拥挤推搡,场面一度极其混乱。
然而当事双方却根本顾不上了。
斯塔图只想抓住那最后一点尾巴。
其实那一星半缕消失得极快,然而他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况之下,竟然能够隐隐“感觉”到那一点划动的轨迹——它无法自由移动,必然是沿着什么东西——混蛋说好的“不想砍我”呢?
林这下是彻底确定了,斯塔图真的能感知到她。
先前灰眼骑士那一抓之下,她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触须”被什么捏了一下。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完全撤掉触须,直接退回深渊——然而这个念头不过是在脑子中转了一瞬,就被否决了。
大领主被追得满街乱窜?对方不战而胜?
开玩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
直接撤回亨德里克那里显然非常不安全,而要落到其他地方的话……
她飞快地扫了眼周围,估算了一下几个落脚点距离,很快有了主意。
——既然这家伙喜欢砍,那就砍个够吧。
她并没有直接从意识的世界蹿向最远的“节点”,而是直接选择近距离的来,看哪个节点所在的摊子贵、哪里人多就钻哪个。
只要剑锋一逼近,她就立刻脱离,然后窜向下一处。
而灰眼的骑士显然也“十分配合”。
他以那种让林叹为观止的目中无人与执着,紧随其后,只要靠近了就直接挥砍,仿佛只要这样,就能留得住那缕风一样。
人潮尖叫涌动中,一片鸡飞狗跳。
林能附身的节点不少——其中有不少人因为先前托了深渊动力沙的福赚了不少佣金,多留了一丁点作为幸运物,放在饰品里面或者直接就这样放在摊子上高价出售。
而灰眼的骑士以横扫影兽的气势,就这样将大大小小的摊点一路扫落。一时之间各色果蔬满地乱滚,装备材料漫天乱飞,随处可见碎木烂架。
索幸商业街的道路足够宽敞,也清扫得足够干净,不过一会儿人群就基本撤了个干干净净,只剩几个胆小的窝在棚盖下瑟瑟发抖。
林咬着牙左窜右窜——横竖砂子砍了还是砂子,她还能绕着圈风筝灰眼的骑士。
但即使这样,她也能感觉到,灰眼的骑士以极快的速度摸清楚了她逃窜的规律——这是一种潜意识的选择,但是对方居然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就掌握,也确实够恐怖的了。
好几下,他都已经擦着林的“触须”砍下——虽然不知道砍中了会怎么样,但是对林来说,这场一点也不浪漫的“你追我赶”的游戏就算是输了。
随着周围障碍的反复、不断清扫,斯塔图的出剑越来越迅速。
他其实也不是非常清楚,如果这一剑砍上了会怎样,是不是真的能够抓到珍娜。
但他却知道,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她肯定就会那样,同风一般溜走了。
他一点一点地逼近,感受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在最后一刻逃走,只是沉默着继续加快了速度——因而他也不会注意到,在注意力再度提升的情况下,那原本铅灰的眸色已经变得极深,甚至隐隐泛红,眼瞳的形状也有了微微变化的迹象。
而对林来说,她自然无法观察得那么仔细——她只知道后面的家伙眼神沉得吓人,虽然骑士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股子冲上来就要砍死她的意思已经表达得不能再清晰。
就在她差不多快粘无可粘,马上就要被追上的时候,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天外之音。
“住手!”
伴随着一声高呵,全副武装的城市护卫队终于姗姗来迟——事实上他们自然是来过的,只是看到这样一头人形野兽,他们又不得不重新整备。
不过显然,对方根本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护卫队长又羞又恼,面色极为不善地转向一边。
自然,除了重整装备,请求必要的外援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够了,执剑者。”极为冷淡的声音响起,虽然音量不大,但却成功地让灰眼的骑士停住了动作。
他本来还想继续追,但不过是瞬间的犹豫,那一丝冰凉便真的溜走了。
——不,它又溜了回来,特地在他指尖绕了绕,仿佛是挑衅,又仿佛是嘲笑,然后才无视他握紧的拳头,慢慢地抽离。
就是她。
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
那一点冰凉的触感已经真实地残留了下来。
“你笑什么?”穿着黑色兜帽长袍,腰束荆棘的女性声音中透出一丝不耐,“希望你对自己造成的麻烦能有个清晰的认识——那位传来口讯,他在等你。”
看灰眸的骑士没动,她又说:“请不要让我们为难——还有很多异端等着我们去处理,非常多。”
第207章 说谎
斯塔图是在书房见到圣者的。
后者刚刚泡好下午茶。
他穿着最简单的棉质长袍, 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瓷杯子慢慢啜饮着,坐在窗边玻璃滤过的阳光里。大概是因为非常放松的缘故, 他的身形看起来有些佝偻, 甚至可以说是单薄的过分,虽然精神看起来还算是不错。换一个不熟悉的外人在此, 或许很难将他同那个“圣光永不消失”的传说联系在一起。
确实,整个安吉利亚的人们都坚信, 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存在是永恒的话,那么唯一的答案只会是“圣者”。
而此刻的圣者,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普通的、享受难得冬日阳光的老人。
他看到斯塔图进来,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示意灰眼的骑士走近一些, 完全看不出任何不悦的意思。
斯塔图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安静地走到老人的身边,单膝跪下, 然后垂下了头颅, 等待对方的责罚。
他非常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情。哪怕遭受惩罚,也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既然是理所应当,那么怕又有什么用呢?而且他根本就没有“害怕”这种情感。
更何况, 所谓的责罚对于他来说,就如同痛觉一般, 因为太过微弱, 也确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圣者应当是知道的。
也大概是因为如此, 虽然彼此之间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谈话却是无比的平和。
“我亲爱的孩子,”圣者说,“我刚才已经听说了市集上发生的事。”
“我很抱歉。”斯塔图说。
这句话确实出自真心——或者在他看来理所应当。
在没有命令的时候,他需要像人那样去思考,去行动。
根究他的观察,人在做错了事情之后就需要道歉。所以为了“像人”,在这个时候他也应当道歉。
说完之后,他又看了圣者一眼,说:“你没有生气。”
和别人不一样的是,虽然圣者依旧称呼他为“孩子”,但斯塔图却没有和其他人那般称呼圣者为“吾父”。
“是啊,”圣者仿佛对此早已非常习惯,“别人以为我会生气,但你应该非常清楚,其实我没有。”
而当圣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斯塔图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了一些,甚至出现了一点类似于人一般的神情。
圣者的话,让他多多少少有了一点触动。
或者说是赞同。
这种赞同来源于“相似的体验与理解“。
且不论产生的原因,单论情绪的波动于体会,圣者这种“波澜不惊”的状况可以说是和他非常相似。斯塔图是因为自身的缘故,无法感受到太过激烈、鲜明的感情,而圣者则是因为记忆与经验传承了太久,因而曾经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沉淀下来,并在不断积累的智慧中,逐渐被打磨成了更加细微的存在——毕竟“活了”那么久,如果还是很容易生气的话,那实在也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情。
那些激烈的、充满棱角的情绪,早已隐没在了更深的静流之中。
“即使如此,你确实给整个神殿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因此晚一些的惩罚是必须的。”圣者说。
斯塔图点头,并没有异议。
“不过在那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清楚——还有几件事要和你说,”圣者说,“这才是我叫你过来的真正目的。”
“?”
圣者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我想知道你在市集上大肆破坏的理由是什么?”
命令?当然不可能。神殿绝对不会下那样的命令,即使是名声不好的裁判所,也不会公然在阳光下挑战破坏世俗的秩序。
模仿?这种非常态的事件,显然不是模仿能解释得通的。
斯塔图先是沉默了一会儿。
他自己很清楚,像他刚才那样的行为,在任何人看来,都像是发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释。
事实上,像刚才那样死命追逐的情况,可能确实是疯了。
但是斯塔图也知道,“人”所理解的疯,和他想要表述的状态之间,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他决定换一种方式描述:
“我最近经常看到幻象。”
圣者端起杯子的手停住了。他仔细望向灰眼的骑士,显然后者描述的情况和他预想得有不少差别。
“具体一些?”
斯塔图说:“我不知道,从水牢出来之后我就总是看到一位朋友的影子。”
圣者先是想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的话中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词汇,“朋友”。
“你交了朋友?”
“是的,”斯塔图说,“我认识了一位非常奇怪的女性。”
这下圣者是真真正正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那位女士是?”
“不知道,”斯塔图说,“是一位穿着法袍但是却使用□□的女性,也许是冒险者——我并不知道她的姓名,或许知道,但那应该是假名……”
圣者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或者说是玩味般的好奇。
这位灰眼的骑士根本没有就意识到,在提到那位女士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像是用绒布擦亮后的金属一般,透着某种非常柔和的光彩,然而在提到最后可能受到欺骗的时候,那光彩又慢慢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