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我原先只当你是有什么小别扭,只是此刻瞧你十分伤心,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陵徵抚着她的肩头微微安抚。
  陵玉抿了抿唇,硬是将眼中湿意逼了回去,令面子上不那么难堪,对陵徵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一切发生的毫无预料,令她没有半点准备。
  陵玉怔怔地看着外面天色,发现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然陷入昏黄。
  她忙站了起来,同陵徵说道:“大哥,多谢你方才替我解了围,我想起个事情,回头再同你说。”
  陵徵见她缓了过来,便点了点头,叮嘱了她两句,便目送她离开。
  陵玉匆匆往着出宫的方向跑去,半道上正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连忙赶上去拦在了对方面前。
  盛钦止步,垂眸望着她喘息急促的模样。
  陵玉抬起头来,问道:“二哥,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吗?”
  盛钦面上没有一丝心虚与愧疚,听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只冷漠回应道:“陵玉,不要做出傻事。”
  陵玉见他没有否认,心里的怀疑得到落实,顿时涌上一阵寒凉之感。
  “想来你是一早就入宫来同菀娘说好了,是吗?”她说着便想起了他上一回入宫时候的情景。
  他早在她回来之前就已经来到了宫里,在见她之前,他一直都在同菀娘在一起。
  盛钦不答,只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扶去脸侧的碎发,却被陵玉猛地避开。
  此刻她再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就变了味,仿佛就是因为一个在他眼中微不足道的青楼女子而轻易改变。
  他的目光骤然发沉,不再理会陵玉,抬脚便从她身边离开 ,再无更多解释。
  陵玉立在原地,整个人如坠冰窖,被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包围。
  那种感觉似恐惧似安详,就好似一种担心很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般,失望之余,却也释然。
  她自幼便失去了母亲,没有父亲的疼爱,即便是骨肉血亲的兄长都被江皇后限制着自由,能护着她疼惜她的人只有盛钦。
  可她隐隐知道对方是不能护着她一辈子的,可却总下意识回避这样的想法。
  如今对方骤然翻脸,令她突然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当盛钦不想将她放在眼中的时候,她便什么也不是了,同旁人无甚差别,尊为皇子,在他眼中亦可如尘埃般微渺。
  是夜,素春进了内寝,见陵玉睁着眼睛仍旧未眠。
  她心下又是凄凉又是惶恐,无声地跪在了陵玉地床边。
  她同陵玉数年来积累深厚的主仆之情,也许就在这一夕间全然崩塌。
  陵玉看似心胸宽阔,待人温和,可内心却鲜少有信任依赖的人。
  当她信任一个人的时候骤然遭遇的背叛,在她的心底便会出现一道细小的裂口,即便她可以不去追究,但这裂口也一样会日渐增大。
  “从何时开始的?”陵玉不去看素春可怜的模样,只是低声道。
  素春骤然听到对方发问,周身微颤,随即回答道:“起初……起初是世子爷在亲事上帮了奴婢,后来他便时常问奴婢关于您的状况,奴婢一面因着您同他的关系亲密,一面因着私情,便一直替他看着您的动向。”
  陵玉闭了闭眼,心里头的难过还是止不住往外泛滥。
  素春见自己竟真的有勇气都讲出来,索性咬牙继续说道:“以往的事情您是不会察觉,只是这一回,世子爷要奴婢不仅要奴婢瞒着您,还要奴婢引您离开,奴婢……都一一照做了。”
  陵玉翻了个身,整张脸朝里,让对方看不清自己面上的情绪,片刻沉声说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她的声音冷得没有半点温度,令素春彻底失去了希望。
  她明白了陵玉的意思,对方没有要同她计较的意思,同样,往后也再不会信任她了。
  素春心底蓦地一阵抽痛,并非因自己失宠而难过,而是替对方难过。
  难过的是,陵玉从此以后,又少了一个身边人。
  她一言不发从地上爬站起来,轻手轻脚上前去替陵玉吹灭了床头的灯,又定定地瞧了陵玉一眼,这才转身出去了。
  陵玉闭上眼睛,满脑子混沌,好似白天与黑夜搅合到了一起,白不是白,黑不是黑,而是一种混沌模糊的灰,让她很难前路。
  原来……盛钦一直都监视着她的一切。
  难怪回回她出了事情,他都能第一时间出现,也难怪在她刚刚做出要给菀娘名分的决定的时候,盛钦便又突然出现,将菀娘送给了圣上,让她陷入一种无能为力的境地。
  第48章 故梦初醒来
  菀娘封妃的第二日, 许多赏赐便如流水一般进入了静沅宫。菀娘穿着新制的宫制华裳坐在镜桌前,任由着宫人打扮伺候, 对于这一切并无太大的欣喜与得意。
  她身旁宫人阮喜见状道:“旁的人都知道娘娘您是下人出生, 可奴婢却瞧着您像个大家闺秀, 天生便是个做主子的料呢。”
  菀娘听她奉承自己,仅是抿唇一笑, 抬起葱根似的手指抚了抚自己的脸侧,问道:“你不觉得我轻浮吗?”
  “娘娘何出此言?”阮喜道:“您跳那舞的时候奴婢也在, 可同旁的舞姬不同, 您就好比是那花中富丽的海棠,若非气质不俗, 如何能被圣上一眼相中呢?”
  阮喜说得十分坚定,显然是认定了自己被分配到了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好主子身边。
  菀娘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玉梳,顺着耳边碎发, 却不以为意。
  当年她在青楼的时候即便什么都不做,旁人也要骂上一句“婊/子”。
  如今她通过舞曲谄媚,却偏偏成了旁人眼中气质高贵之人, 于她本身而言便是一种可笑的讽刺。
  “娘娘, 二殿下来了。”外头一个小宫女进来传话, 菀娘动作顿了顿, 便将玉梳放下了。
  “您先前是在二殿下那处待过的, 二殿下来寻您, 可是要避嫌的……”阮喜低声说道。
  菀娘起了身, 拢了拢轻软绣花的绡纱外衣便朝外走去。
  里头脚步声传来, 陵玉便朝那处看去,便瞧见一个粉衣宫女上前去掀开了珠帘,里头走出来一人,珠佩步摇,微步叮响,一身青草碧地织花金丝面缎裙衫,衬得她肤色似玉脂莹白,穿在她身上,令她的气质与身份都有了极大的变化。
  菀娘屏退了左右,对她道:“你来见我,可是要同我致歉?”
  陵玉见她这样说,忍住了心下几分难过,对她道:“不,我不是来同你致歉的。”
  菀娘抬眸,笑着说:“你不是来同我道歉的?这可真不像你平时的性子。”
  陵玉道:“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只是还需要得到你的确认。”
  菀娘望着她,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
  “其实你并不需要我来同情是不是,即便我待你再好,你最终都只会听我二哥说的话,是不是?”陵玉望着她,心下五味杂陈。
  菀娘叹了口气,道:“你都明白了是吗,这样也是好的,这样……也总好过你总将那人当做个圣人看待。”
  陵玉紧了紧手指,心猛地一沉。
  菀娘对她道:“殿下,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我是你的局外人,我看到的很多东西时你看不到的,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的现在,便如同我的过去一般,你的心若是能够坚硬起来,你是不会重蹈我的覆辙。”
  她虽拿陵玉同自己过去悲惨的际遇相比较,但事实上,未来的陵玉,未必会有她当下的处境好过。
  她这一劝,纯属是出自那一点共情之想。
  陵玉了然,心里亦是明白对方说话已然是婉转。
  “陵玉多谢你的提醒。”
  话说到此处已足矣,再多说什么也都是矫情。
  陵玉走出了静沅宫,见四下里的人都用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又纷纷低下头去。
  陵玉忽然觉得心里头有一种分外寒凉的感觉。
  幼时她总期盼着能够迅速成长起来,变得同那些英姿飒爽的人一般高大威武,可以震慑一方。
  可真当她的岁数一点一点增长的时候,她忽然发觉自己遭遇了太多的打击。
  而在她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可以信任。
  她从一个热闹的集体里,突然变成了一个人,脱离了手边的搀扶,她才发现自己颤颤巍巍,竟是个连自己的路都不能走好的人。
  这种冷意即便是在陵玉睡下后都一直延续入了梦中。
  陵玉原先光怪陆离的梦经常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内容,只是这回却是混混沌沌一片,她的梦境里忽然变得灰白起来,所有人深藏在心里的想法和情绪都浮现在了面上,冷冷地望着她,半点热度也都没有。
  是夜,盛府的灯仍旧没有熄灭。
  秦淮拿来一块鬼面的玉佩,递给盛钦。
  “这是我在街上找的一个老师傅仿制的,开始那老师傅却做不出这样精致模样的,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才能做到连一块玉佩都要制作的精美异常。”
  盛钦将那玉佩接过来,两块玉佩虽然极为相似,却能一眼看出不同来。
  “若真的是宫里头的人所为,又是谁会同一个凯旋而归的大将军过不去呢?”秦淮陷入了沉思。
  这些因果道理,一旦能察觉出一个头绪,那么顺藤摸瓜去寻求他们想要的真相也都是迟早的事情。
  可偏偏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线索,却又死死地卡在了当中。
  “不好了!”
  外头一个侍卫慌乱闯进来,对秦淮道:“不好了,那人自尽了。”
  秦淮脸色一变,连忙往外跑去。
  等他到了地牢里,这才看清了对方的死状。
  “怎么回事?!”秦淮拎起守牢人的衣领,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也没有想到啊,我们千防万防,他竟然吞自己的头发……他、他把自己给活活的噎死了啊!”
  秦淮怒不可遏地将人丢开,对着那尸体猛踹,“你就这样想死,你想方设法的死,为何就是不肯供出背后之人,我们找了你多少年!盛家全族和我的父亲,背负这样的血债你凭什么解脱!”
  “住手。”暗色的人影从地牢的楼梯口渐渐往下延伸出来,盛钦随后便出现在了地牢之中。
  秦淮看着他,握着拳头的手臂,肌肉都因用力而鼓起。
  “凭什么!”他似质问着,也似在发泄着,“一定是金贵妃干的,我要杀了她的儿子!”
  盛钦闻言眼中蓦然闪过一道冷光,随即抽出随从的佩剑送到对方的面前,寒声道:“你去。”
  秦淮看着那柄冷剑,激动到周身都微颤,最终却始终都没有伸手去接。
  他闭了闭眼,憋得脸通红,最终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属下不敢——”
  盛钦猛然将剑刺入地面,放出嗡然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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