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唐菀言终于醒悟过来,拔足追了过来。
  “林大哥,我只是想帮帮你。”唐菀言拉住了林思虞的胳膊:“这样的婚姻难道值得你留恋吗?她根本就不关心你,到了上海都不理睬你,而且她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妻,她的思想古板得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又没有什么见地!”
  林思虞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她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评价!”
  唐菀言震惊的看着林思虞,那张暴怒的脸孔让她心里忽然有了某种想法——难道林思虞竟然是喜欢那个方琮珠的?
  他不允许自己说她的坏话,哪怕是说她一句坏话都让他如此震怒。
  唐菀言呆呆的望着林思虞,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过了马路。
  七月的太阳火辣辣的照晒着地面,马路粘粘的一片,唐菀言想提起脚,忽然觉得自己的鞋子已经被粘住了一样,怎么也动弹不得。
  “林大哥!”
  她的眼泪从脸颊滚落。
  为何他就不回头看上一眼?她正站在这里等着他回头望到她。
  知了在树上哑呕的嘶叫着,除了这种噪音,复旦的校园一片宁静。
  林思虞走到莲花池旁,看着水面上绿色的叶子,有一丝丝心慌。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有这样的感觉,不自然的,他就感觉到了这种慌乱,似乎黑暗的脚步一点点逼近似的,马上就要将他吞噬。
  脉脉的流水在叶片下不住的晃动,照出了他被摇晃碎裂的身影,林思虞叹了一口气,自己要不要把这事情去和方琮珠说清楚?
  可是说清楚又有什么用处呢?他们都已经离婚了,成了陌路之人,就算告诉她这则离婚声明不是他刊登的,她可能会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除非是……
  林思虞眯了眯眼睛,除非是他去找她还钱,或许能让她多看自己一眼。
  七月的天气实在是炎热,街上走动的人都少了许多,黄包车夫的速度也慢了不少,才拉半条街,身上就是一身汗,把褂子弄得湿透,有些索性将衣裳给脱了,露出一个精赤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爆出点点汗珠。
  黄包车在江湾的方家别墅前边停了下来,黎生将车放稳当,翡翠先下车,紧接着扶着方琮珠从车里钻了出来。
  “方小姐,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拉你了。”
  黎生接过一把铜元,憨厚的笑着:“以后我不拉黄包车啦。”
  方琮珠愣了愣:“怎么,你要回老家去?不在上海混了?”
  “不是,”黎生咧嘴笑了起来:“我老乡给我找了份更好的事情做,明天我这车的租期刚刚好到了,我准备把车子退了转行。”
  “如果能找到挣钱更多的行当,那挺好的。”方琮珠鼓励了他一句:“一个人只要是不懒惰,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总能养家糊口。”
  她从翡翠手里拿过包,从里边拿出了几块鹰洋:“咱们相识一场,也没什么留下做纪念的,这几块鹰洋你且拿着,万一你有急需用钱的地方,这也能应应急。”
  黎生赶紧晃手:“不用不用,方小姐,你每次都多给了我一些铜元,我不能再要你的钱。”
  方琮珠笑着看了他一眼:“你不收我这几块钱,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听她说“朋友”两个字,黎生心里头忽然就热了。
  在上海也拉了一年多黄包车,能坐得起车的,一般都是家境不错的少爷小姐先生太太,可从来没有谁像方家兄妹这般将他们当朋友看,丝毫不顾忌身份的不同。
  他接过了方琮珠送过来的鹰洋,笑着点头:“方小姐,以后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就住在靠着苏州河那边的一条小巷子里,你到那边问黎生住在哪里,他们都认识我的。”
  方琮珠点了点头:“行,万一我有事情要你帮忙,就过去找你。”
  黎生或许没有什么事情能帮得上忙,可是朋友多了总是一件好事情,莫欺少年穷,虽说现在黎生还是个底层民众,可谁知道他将来会有什么造化呢。
  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方琮珠见着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了两个人,正在喝咖啡聊天。
  “琮珠!”方琮亭喊住她:“你看谁过来了?”
  声音里含着一丝得意。
  孟敬儒已经一个多月没过来了,原以为他是顾忌着妹妹离异的身份想断了来往,没想到今日孟敬儒又来登门拜访了,还带了一些国外来的小礼物。
  他没看错人,孟敬儒是个思想进步的,他断然不会因为琮珠离过婚就嫌弃她。
  方琮珠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孟敬儒,也有些诧异。
  还以为自己坦诚说出真相把他吓跑了,如何他又出现在自家的起居室。
  “琮珠。”孟敬儒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她:“我最近出了一趟国,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这富人家的孩子,出国就如去苏州一样简单。
  我最近出了一趟国,这句话听着仿佛是说,我最近出差了。
  方琮珠微微一笑:“孟大哥去开了眼界啊,真是可惜,我还没出国去见识过呢。”
  “下回我陪你去?”孟敬儒询问般的望向她,眼中含着一丝兴奋。
  “我只是随口说说的。”方琮珠瞥了站在那边的方琮亭一眼:“若是想出国,我肯定是要拉着大哥一块儿去的。”
  听了这话,孟敬儒有些尴尬,自己方才那句话委实说得有些不妥当,自己和方琮珠现在只不过是普通朋友的身份,哪有陪她出国的荣幸。
  方琮亭赶紧出面打圆场:“下回咱们两家一块儿结伴出去玩,肯定会很愉快,是不是?”
  孟敬儒附和着笑:“行啊,看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可以好好筹划一下。”
  “琮珠,你快来看,敬儒兄给你从英国带回来的小玩意。”
  方琮亭有些纳闷,怎么今日妹妹说话竟然这般不客气,是不是因着孟敬儒晾了她这么长的时间,让她心里头不舒服了?
  孟敬儒心里头也是这般想。
  那天方琮珠告诉他离婚的事情以后,孟敬儒就觉得自己遭了一个雷劈般,浑浑噩噩的回了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方琮珠所说的真相。
  他完全没想到清纯可人的方琮珠,竟然已经离婚了。
  为何他没能更早遇到她?孟敬儒很痛苦,痛苦得快要吃不下饭。
  然而,作为孟家的长子,他的生活不仅仅只有谈恋爱,他还肩负着别的责任。在他尚未还没有想清楚到底该怎么样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孟家的大姑奶奶孟佩君,也就是孟敬儒父亲远嫁香港的大姐,拍了一份电报过来,邀请孟家去香港小聚,顺道一块儿去伦敦苏富比拍卖行看看这一季的拍卖会。
  “听说里边有几张赵佶花鸟真迹,我想去看看。”
  孟敬儒的父亲孟元山亦喜爱书画,又已经多年没见过姐姐,想念得紧,正好还可以顺道去香港那边看看最新款的珠宝首饰,于是带了孟敬儒一道去了香港与孟佩君团聚了数日。
  船只漂泊在海上,不住的上下起伏,就如孟敬儒那颗心,一直在挣扎,没个安歇的时候,直到有一日,他忽然从放置在甲板的沙滩椅上跳起来,心中清澄一片。
  真心喜欢她,何必去介意她的过去?
  不管她过去遭受了什么,自己都该没有芥蒂的去接受她。更何况她年纪轻轻就离了婚,肯定对方十分不堪,否则,凭着方琮珠这般人才这般家世,竟然还会遭受这种变故——那人真是有眼无珠。
  听到她自述离异,本该是要怜惜她,安慰她,可是他却一时之间没想通,默默的走了,也不知道方琮珠心里头会有多么难过,这无异于是雪上加霜,狠狠的在她心里头扎了一刀。
  到了香港,孟敬儒有些心神不宁,深恨自己竟然没有记住方家的电话号码,否则这个时候打个电话过去向方琮珠赔个不是,或许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会恢复。好几个晚上,他拎起话筒,想要拨出号码,可他却只能徒劳的盯着电话机,不知道该拨什么数字,冷清的月光照了进来,床边一片银霜,看着那一片白,他更觉得孤单。
  孟佩君注意到侄子的魂不守舍,在与孟元山父子一块去伦敦的途中,与侄子有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
  “敬儒,我觉得你有些心神不宁,所为何事?”
  孟敬儒不敢将方琮珠的事情向长辈和盘托出——他拿不准姑姑会不会告诉他的父亲,而他的父母会不会接受方琮珠,这事情还两说。
  “姑姑,可能是水土不服罢。”
  孟佩君盯着孟敬儒看了看,哈哈大笑:“那你得快些将这毛病给治好。”
  女人的心最细,特别是像孟佩君这般感性的女人,自然看得出来侄子患得患失应该是感情上的问题,只不过她也不去拆穿他,只是轻声告诉孟敬儒:“想治水土不服,首先还是得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若你不再把这事情看得重,不放在心里头,它便什么都不是。”
  孟佩君的本意是让孟敬儒放轻声一些,不必太过于心事沉沉,太纠缠的感情恐会伤及心身,不如放手。
  这话听在孟敬儒耳里,仿佛是长辈劝导他不要太看重方琮珠离婚的事情,只要不去想它,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很高兴的向孟佩君道谢:“多谢姑姑指点。”
  到了伦敦,陪着父亲和姑姑看了两场拍卖会,也不觉有趣,唯一的感觉便是那些人实在有钱,到了这拍卖场里,钱只是一个数字,他的姑姑孟佩君亦是如此。
  孟佩君嫁得很好,她的夫君是香港著名的大亨,由英国女王亲自授的男爵勋位。虽说她只是续弦,可前头那位夫人并无所出,才二十多岁就撒手走了,夫君特别宠她,生了三子一女,地位稳固,最主要是家里头有钱,故此她举起牌子来根本不眨眼睛。
  孟敬儒在旁边瞧着孟佩君举牌,心中隐隐便替她担心,只不过好在孟佩君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倒也没有乱买太多东西,买了一幅赵佶的双禽图之外,其余的都只是帮着抬抬身价,再没有决胜的意思。
  “抬得太狠了他们会怨我。”
  孟佩君笑着看那边一个洋人:“哥哥,你说那个买了听琴图的会不会在心里咒骂我追得太紧?”
  孟敬儒心下佩服,姑姑还当真是一点都不怕事,让人家多出了不知道多少银子,可却还是这般坦坦然。
  从拍卖会出来,孟敬儒请孟佩君带着去了庞德街,他想到那里买点小玩意带回国。
  “也说是在外边转了一圈,家中姐妹还有朋友什么的,少不得要送点东西才像话。”孟敬儒迎着姑姑探询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
  孟佩君点头:“明白的,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得要买点什么回去。”
  侄子这模样,只怕是心里头有了心仪的姑娘,着急买东西回去送给她呢。
  此刻摆在方家起居室茶几上的那些小玩意,就是孟敬儒从庞德街买回来的。
  两个小天使相拥造型的摆钟,黄金项链上缀着镶钻石的玫瑰花,还有丝绸制成的太阳伞,孔雀毛的扇子,乱七八糟的一堆。
  “琮珠,这些都是送给你的,都只是些小玩意,你千万别要嫌弃。”
  孟敬儒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方琮珠的眼神,一走便是一个多月,音信全无,她可能是生气了:“我临时得了消息要去香港陪我姑姑去英国伦敦,本想告知一声,可是我又没你家电话……琮珠,你没有生气罢?”
  方琮珠笑了笑:“孟大哥说笑了,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琮珠……”
  听得出来她声音里的疏离,孟敬儒有几分惶恐:“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给你捎信的。”
  可是,毕竟他最开始那几日还是在犹豫,若当时他能表现决断些……孟敬儒后悔得想捶自己两拳头,为何就这样没有勇气面对?
  “孟大哥,你和我大哥说话罢,我刚刚从外边跑了一圈回来,有些倦了,想上去歇息一会儿。”
  方琮珠站起身,款款的朝楼梯那边走了过去,孟敬儒瞧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喊住她,可终究没有开口。
  “琮亭老弟,琮珠肯定是恨上我了,是不是?”
  孟敬儒苦恼的看着那一堆没有送出去的东西,两个相拥的小天使胖胖的胳膊伸着,一双翅膀立起来,仿佛要飞走了一般。
  “不会的,琮珠性子温柔,她才不会随随便便的去恨一个人哪。”方琮亭安慰着他:“你放心,东西我会帮你转交给琮珠的,思想工作我也会帮你做通的。”
  孟敬儒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琮亭老弟,那就要拜托你了。”
  “别这么客气,咱们可是好朋友嘛。”方琮亭愉快的笑。
  既然孟敬儒不介意琮珠离过婚,那他就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自己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错失一段大好姻缘,可得要将两人凑合到一处去。
  孟敬儒刚刚离开,门铃就响了。
  方琮亭看了过去,见着阿忠正站在门口和一个年轻人说话,楼房和大门口相距较远,他只能看得清那人的身形,似乎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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