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知道了。”林雨桐送了二人出门。后头就叫平嫂子带两个婆子沿路去接,在贾母的院子外面等着。
  却说那贾宝玉在梨香苑吃了不少酒,带着酒气一路往回走。跟黛玉与鸳鸯走了个面对面。
  “我的老天爷,怎的叫你一个人走呢。这都多晚了。”鸳鸯惊诧的道。
  哪里就是一个人,跟着两个粗使婆子呢。只是都知道贾宝玉的脾性,不爱叫婆子离得近了。
  林黛玉见贾宝玉脚下飘忽,就知道喝了不少。又见她斗笠歪戴着,不由的道:“你那妈妈呢,又去哪里吃酒受用去了。你惯常爱找那姐姐玩,又最是听那姐姐的话,怎的这次你那姐姐倒不知道周全了。反倒叫你吃了许多酒,也不知道规劝。我平日里说你,你只不听。人家的酒真就那般的甘甜不成。”
  贾宝玉见了林黛玉,先就委屈上了。“妹妹如今大了,也有那亲哥哥热姐姐的。咱们这一处长大的,倒越发的靠后了。见了面不说话也就罢了,连看一眼如今都不能了。我这心里闷的慌,就多吃了几杯,倒招的妹妹这般的排揎。别人的话我几时听了,妹妹的话,我几时不听了。哪里有什么姐姐,我只有妹妹罢了。”
  林黛玉想起往日的情分,眼睛就先湿了。手里的帕子紧了又紧,才道:“整日里胡说些什么。”见他着实难受,到底忍不住伸手,将他头上的斗笠正了正。
  鸳鸯跟着,也不敢说话,这两位都是祖宗。老太太的心思谁不知道,只看林家那位大姑娘的意思只怕是不成。可要是两人真的两小无猜,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妹妹这是去哪。”贾宝玉想去抓林黛玉的手,林黛玉马上缩了回来。
  只是笑道:“今儿一天没见老太太,就过来瞧瞧。”
  “正好顺路。”贾宝玉笑道:“妹妹在家里可自在。大妹妹没管着你。”
  林黛玉见他清醒,肯好好说话,就笑道:“能不管着么。吃饭得盯着,不吃点肉不成。出门得看天,衣服不合适不成。到点不回家也不成,早有婆子丫头来接了。看书伤眼睛,过了时辰不成。吃完饭不动动,一味的坐着不成。晚上临睡前,不打发人来看一次,绝对不成。”
  “阿弥陀佛。竟是有人这样管着才好。”贾宝玉懊恼的道:“我原不知大妹妹竟是个好的。我要是早知道这样做对妹妹身子好,早几年就该管着的。如今看妹妹康健了,心里就喜欢。如今吃几碗饭,睡几个时辰,夜里可还是爱醒来。还犯不犯咳嗽。”
  “一顿还是那么多,不过是姐姐有耐心,怕我不克化,少吃多餐。你们一天吃三顿饭,我一天得吃五顿甚至六顿。夜里挨着枕头一觉到天明。昨儿天突然冷了,有点咳嗽。姐姐弄了雪梨膏子,吃了一碗,倒是马上就好了。如今觉得身上是轻省不少。”
  两人走着说着,回了贾母的院子。
  贾母还没有吃晚饭,见两人一块进来,真是喜得无可无不可。
  听说两人是路上碰上的,就点点头。见宝玉吃了不少酒,先打发他回屋子。拉了林黛玉的手直摩挲。“你这孩子,这大冷的天,怎么过来了。今晚就陪外祖母住着,省的这一路要吹冷风。”
  林黛玉一笑:“哪里就冷了。这走了一路身上倒是起汗了。”
  老太太还要留,鸳鸯就道:“只怕林家大姑娘已经派了人来接了。”
  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老太太心太急了。宝玉出了这样的事,林家不放心是正常的。
  又说了一会子话,贾母才放林黛玉离开。心里一叹,这林家还真不是好摆弄的。
  那贾宝玉回了院子,就见晴雯在贴自己早起写的字,双手冻得通红。连忙握了,“我给你暖暖。”
  两人手握在一起,晴雯哈着气。不一时的相视一笑。
  那袭人自从跟宝玉的事被人发现,在丫头们中间,就有些压服不住了。她以往就凭着贤惠,品行好,来压服人。别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唯有她没有,说话不气短。唯一的短处就是长得不比别人齐整。可这当初看在老太太和太太眼里,却是最大的长处。
  有两位佛爷撑腰,她自然腰板子硬。可如今她先做了打脸的事,品行上有了大亏,谁还服她。除了麝月几个老实的,哪个也不愿意听她的。
  如今看着宝玉的面子,大家面上且还过得去。
  黛玉出门,正好看见宝玉和晴雯相握在一起的手。没打招呼就出了门。一时心里就难受了起来。
  平嫂子带着人跟着黛玉,也不敢说话。
  宝玉再问时,才知道黛玉已经走了,一时跌足叹息,又问了袭人在哪里。
  晴雯嘴上向来是不饶人的。只道:“人家现在是姨奶奶呢。在炕上挺尸呢。只说不舒服,二爷去瞧瞧,兴许这一瞧,就又舒服了。”
  这话没压着声音,袭人在里面的炕上自然听了个分明,紧紧的握住拳头,咬着牙不吭声。这口气不忍也得忍。
  宝玉朝里面看了一眼,没说话。又问起晴雯豆腐皮包子的事。贾宝玉今儿本就吃了李嬷嬷一肚子气,这会子已经有些压不住了。又听那茶也被李嬷嬷吃了。顿时就发作了起来。
  袭人听见说要撵了茜雪,这才起身出来:“要不二爷把我们都撵了,换好的来伺候。”她知道宝玉的性子,喜聚不喜散,这倒成了她拿捏宝玉的法宝了。
  宝玉还没怎么样,茜雪先冷笑起来,“这会子倒又装起贤惠起来了。你放心,撵了谁,也撵不了你。我们是丫头,你是奶奶。还就别在这里装好人。”
  宝玉气的直打颤:“罢罢罢,我才说了一句,你们倒有无数的话要说。谁也不撵,你们都在。我只离了这里才好。”
  这话把一屋子丫头都唬白了脸。直到鸳鸯叫人来问,这才消停下来。
  平嫂子将黛玉送回院子,就去跟林雨桐汇报了一声,“……我远远瞧着,倒觉得两人甚是亲密。”
  林雨桐点点头,才让平嫂子下去了。
  她不由苦笑,想起人一着急,总是把‘上辈子是欠你的还是该你的’挂在嘴上。气恼中带着无奈。
  林黛玉对贾宝玉或许就是这样——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从这天开始,林雨桐就想办法绊住了黛玉。什么办法呢。跟着黛玉学做针线。
  刺绣这玩意,林雨桐当然想学。她就寻思着,穿来穿去的,这工作不可能干一辈子。人总有厌倦的时候。这项工作带来的好处,钱财到了其次,关键是平白多出几辈子的时间来。
  时间是什么。时间就是金钱啊。
  多了一辈子,要是不抓紧学点什么,充实自己,这一辈子可不就白来了。
  技多不压身啊。
  这刺绣学好了,也不说干多大的事业。只在网上挂个淘宝店,专卖绣品,估计也能把自己养活了。人家古代,手工刺绣常见的情况下,都能靠手艺吃饭。更遑论回到现代了。那就是稀缺品啊。
  如此一想,就越发坚定了要学会这一门手艺的决心。
  黛玉的女红其实是不错了。人家是千金小姐,动针线,完全都看心情。并不是什么不捏针不拿线的性子。
  教导林雨桐还是尽心的。
  “姐姐跟着我学,能学个什么。”林黛玉手里拿着书,看着林雨桐在刺绣架子上笨手笨脚的忙活。“该是请个绣娘回来,正经的学学才好。”
  “我这辈子,能学成你这样,我就阿弥陀佛了。别的,还是不敢想。”林雨桐手里忙活,头也不抬。
  林黛玉心道,姐姐这日子过得也太艰难。该姑娘家学的东西正经的一点没学。这么一想,教导起来倒越发的认真了。
  据说那贾宝玉上学去了,林雨桐只要与林黛玉错开这个时间段去给贾母请安,这两人就基本上碰不了面。
  日子就在姐妹俩一教一学中度过。偶尔几个姐妹也过来一起说说话,做做针线。倒也不寂寞。
  这一日,天气和暖。不光三春来了,李纨也来了。
  这倒是稀客。
  林雨桐笑着将人请进来奉了茶:“大嫂子倒是稀客。很是该常来走动走动。”
  “你们姑娘家在一处说笑,我过来,只怕是你们不自在呢。”李纨笑着,才打量待客的屋子,见收拾的精致齐整,就不免赞了又赞。
  林黛玉笑道:“大嫂子有什么话就说。你再不是这般会夸人的人。你一夸人,总是有个缘故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我不是那小气的人,我姐姐就更不是了。你这一夸,到叫我好不自在。只怕你夸得多的,我只想着你要求的多,反而不敢答应了。”
  这话像是笑话,可也直指本质。
  李纨的笑意就有些牵强,脸上僵了一僵。
  林雨桐心里苦笑,瞪了黛玉一眼:“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嫂子不用理她。她现在越发的猴儿了。如今教我针线,时不时的还拿一下先生的款。我可找谁说理去。外头请的师傅都没她这般磨人的。”
  姐妹两个一硬一软,一个挑明一个收尾,愣是将人的话堵在嗓子眼,想恼都恼不得。
  李纨失笑道:“都说着林丫头牙尖嘴利,如今越发的见识了。”
  林黛玉抿嘴一笑,就不多话了。
  林雨桐从潜意识里觉得,可能黛玉的敏感,让她早就察觉到李纨的为人。这人身上有太多的功利色彩,是黛玉不喜的。
  原著中李纨对于巧姐的遭遇袖手旁观,也证明黛玉的眼光是准的。
  她微微一笑道:“嫂子只管说。”
  李纨抿了一口茶才道:“是为了兰儿的事。听说林表弟在张家附学,我知道兰儿去不合适。就想着等林表弟下学以后,叫兰儿过来,问问功课也好。林家家学渊源,兰儿跟着,想必也能有些进益。”
  这读书是大事,也是正事。
  从林黛玉教香菱学诗就看得出来,她喜欢爱读书的人。
  林雨桐虽然因为原著的影响,觉得李纨为人凉薄,但也不能因此拒绝。贾兰如今还小,说什么都太早。
  她点点头,笑道:“这不难,只管打发人将兰儿送来就是。”
  李纨忙谢了,对着黛玉道:“就是林表弟没空,有林妹妹这般的才情,教导兰儿也够了。”
  “这却万万不可。”林黛玉脸上带着几分严肃之色,道:“我再不能这般的轻狂的。女子身在内宅,见识终是有限。男子要在外为官做宰,就得走出去见识正经的学问。”
  “不错!”林雨桐点点头,“女子就是再聪明,整日里圈在内宅,这胸襟,格局,见识都是不够的。可不敢误人子弟。家父在这些方面,对我们要求极为严格。”
  李纨直念阿弥陀佛:“我就说,林家书香世家,总有些不一样的见识。看来,将兰儿送来是送对了。”
  探春接话道:“兰儿不是每天跟二哥哥去上学吗。回来再念书,身子可还吃得消。”
  “快别提去学了念书的事了。”李纨连连摆手,一句不肯多提。
  林雨桐就知道这是从贾兰口中知道了族学里的事了。可这里面牵扯到贾宝玉,秦钟,还有薛蟠。哪一个都不是她寡妇人家能说道的。
  事情定了,李纨就起身要告辞。
  林雨桐就留人道:“姐妹们都在,今儿就这我这里吃了。还巴巴的回去做什么。”
  “东府里,蓉哥儿的媳妇这两天身上不好。我过去不方便,正要打发丫头去瞧瞧。”李纨解释了一句。
  林雨桐心里就有数了,看来秦可卿和贾珍的事情,被人察觉了。秦可卿该是落下了心病才是。要不然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一病不起了。
  先前尤氏还疼着儿媳妇什么似得,怎么最后就有些漠不关心了。
  她心里这么琢磨着,嘴上应着李纨的话:“那是得去瞧瞧。”
  就听那惜春冷笑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都有这么一遭的。”
  众人被这话说的一愣。林雨桐却觉得惜春一定是知道什么了。
  迎春不爱说话,这会子却道:“好好的,说了这话,岂不叫人误会。”
  惜春将脸扭到一边,也不搭理人。
  李纨笑笑,就起身去了。
  林雨桐想,这秦可卿这事,只怕这贾家的人,都应该听到了一点风声了。只是都装着聋子哑巴,不听不说罢了。
  等众人散了,这才打发了平嫂子去送了两样药材,算是把这一层事给了了。
  林雨桐此时尚且关心不到秦可卿的死活上。因为按照原著,秦可卿死后,林如海就死了。
  如今,秦可卿的死期就在眼前,那么,林如海呢。他能否度过这个死劫呢。这关乎到自家以后的前程和命运啊。
  这些焦躁的情绪,却不能被林雨杨和林黛玉察觉。她白天一如既往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晚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连着给林如海写了几封信,提前预警,都不能安抚这心中的烦躁。
  林雨杨了解自家长姐,自然感觉的到她的不正常。
  而林黛玉生性敏感,自然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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