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节

  “十三叔。”弘晖快步走了过去。
  十三点点头,“带我去见四嫂。”
  林雨桐见到跟着弘昀进来的十三,心里就明白了。要是四爷出事,十三就来不了了。如今十三来了,她只想到一种可能。
  果然就听十三道:“……皇上殡天了……”还不等众人哭出来,就又道:“留下旨意,叫四哥继位登基……”
  林雨桐心里的大石落地了。并不像是其他人一样,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深吸了两口气,慢慢的就跪下,朝畅春园方向叩头。
  弘昀也愕然,但还是掐了弘昭一下,弘昭猛地一疼,就‘哇……’一下哭出来了。
  这孩子对于皇上的印象不深,肯定先是哭不出来的。
  弘昀只得先掐了他一把。他不敢掐弘时,这小子实心眼,他怕他叫破了。
  弘昭一哭,莫雅琪赶紧哭道:“皇玛法……”
  于是弘昭本来打算控诉的看弘昀的表情就顿住了,还算机灵的跟着莫雅琪学,“皇玛法……”我疼啊。
  弘时也跟着哼哼的哭,把炕上已经睡着的弘暄吵的哇哇直哭。
  弘昀抹了一把眼泪,就上去扶了林雨桐起来,“嫡额娘,十三叔还忙着呢。您看有什么交代的。”
  林雨桐起身,只道:“有机会告诉四爷或是弘晖一声,就说别叫他们牵挂家里,有我和弘昀,不用担心。”
  十三看着这一窝子鬼精似的孩子,应了一声,才起身告退。
  等十三爷走了,哭声也都停了。
  莫雅琪就小声问道:“阿玛现在是……皇上?”
  十分惊奇的样子。因为这些皇孙里,也就弘晳弘昱和弘晖跟皇上相处的时间最长。尤其是弘晖,这一年里基本是跟着皇上住的。有时候皇上跟朝臣们商量事情,他就在屏风后面读书习字兼旁听。所以,除了他们,其他人对于皇上,首先觉得是神秘和敬畏。
  一如现在莫雅琪的神情一般。
  大概是对自己的阿玛太熟悉了,突然觉得坐在那个以前只能仰着头看着的位子上的人是熟人时,才觉得不可思议。
  弘昭对于这些皇权,还没有什么清醒的认识,只控诉道:“二哥刚才掐我,额娘。”
  林雨桐先是拍了拍莫雅琪的手,安抚她,才扭头对弘昭道:“没事,松一松皮长得快。”
  弘昭都准备好了,要是额娘心疼自己,自己该怎么撒娇了,谁想到额娘说了这话。他顿时就愕然:“……”我绝对不是额娘亲生的,二哥才是!
  林雨桐打发他们,“都去炕上眯一会,明儿就该回京了。”
  弘昀没去,帮着林雨桐处理琐事。比如,一切喜庆的东西都得收起来,挂白布白帆。等等。
  而半夜的紫禁城,众人聚集在正大光明的匾额前面,取出了遗诏。
  满蒙汉三份遗诏。
  宗正硬着头皮道:“要不要请了直郡王和废太子来再宣布。”他也不想这种时候说这个话,但这却是职责所在。要是将来不管是直郡王还是废太子,以不知情,不承认为由闹事怎么办?不管怎样,他们是有之情权的。
  四爷没为难他。他点点头,“那就去请。”
  他心里知道,不管是大哥和二哥,都不是那样的人。
  结果耗到了天明,任何人都没有再请来。
  直郡王先是因为女儿晕厥了。好容易醒了,又听说皇上是因为自己晕厥了才突发心疾,殡天了。当时就吐出一口血来。
  废太子也不来。他不参与这事,只求新君能允许他给皇上送葬。
  剩下的宗亲,一夜之间都病的起不了身。摆明了不参与。反正上面不管坐着谁,他们都一样的是跪。何必去讨嫌呢?
  当太阳露出地平线的时候,张廷玉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大行皇帝遗诏……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钦此。”
  紧接着,是马齐出列,宣读的是满文诏书。蒙文的是由科尔沁亲王达尔罕宣读的。
  宣读完之后,李光地将三份遗诏摆好,然后一份一份拿起,在这些跪着的阿哥眼前展示,让大家确认这是真遗诏。
  等三份遗诏被放置在前面的御案上,李光地连同三位宣召的大臣才都跪下。
  礼部尚书张伯行就对着御案叩头,“臣,谨遵大行皇帝遗旨。”
  然后众人这才跟着他对着御案三拜九叩。
  大礼完成,以李光地,马齐,张廷玉等内阁大臣为首的大臣,就朝四爷叩头,请新君继位。
  四爷这才站起身。
  弘晖明显感觉到,阿玛此时才算放松了,才有时间为皇玛法伤心了……
  第211章 清穿故事(120)二更
  大殿里,跪的满满当当。只四爷站着,能俯看众人。
  兄弟们此刻都仰着头,看着他。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一时适应不了罢了。
  小阿哥们此刻还在畅春园,大殿里倒是没有孩子的哭声,叫人觉得心里恓惶。当这些年长的阿哥压抑在喉咙间的呜咽哽咽之声,更叫人觉得悲怆。
  三爷脑子都是空的,以前都是老四跪在他的身后的,那时候大家不但平等,而且,他还占了上风。如今,自己却得对着弟弟跪着。虽然早前就做了一万次的心里准备,但等真的到了这一天,这怎么就觉得这么不是滋味。他想起了他的皇阿玛,想起了他是怎么对裕亲王伯福全的。都说王伯是贤王,可这里面是有多少无奈呢。早些年平三番,亲征格尔丹,王伯也是掌握着兵权的。后来呢?天下承平了,裕亲王伯从贤王变成了闲王。人人还都说皇阿玛对王伯如何的信任有加。其实细细想来,就觉得这里面的味道不敢叫咂摸。他想起颁金节宫宴上,皇阿玛对自己说的话,‘你啊,也别修什么书了。就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没事了多教教孩子,比什么都强。’他当时以为是自家弘晟又惹祸了,还想着回去就先揍一顿。如今想来,这是皇阿玛在提点自己。他心口猛地一疼,皇阿玛,您这是放心不下儿子吗?
  五爷其实一直觉得自己的心态是平和的。不管是阿玛当皇帝,还是哥哥当皇帝,他做他的王爷就好了。这真等上面换了人,他才懵逼了。上面坐着阿玛的时候,他只要做个听话的乖宝宝,不惹事,不挑事,不折腾,不闹腾。然后,剩下的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皇阿玛就会关照他。不用干活,什么都不管,他一年得到的赏赐也不少。该给爵位的时候,也没忘了他。他也觉得理所当然啊,儿子吃老子的,有什么不心安理得的。可如今好似不对了。自己总不能啃完了老子,再啃哥哥。就算自己乐意啃,可也得人家哥哥愿意不是。人家也有自己的儿子要供养,哪里会平白无故的白白养着已经快有孙子的弟弟。所以,他要面临的问题还真不小,不干活可能就‘没饭吃’,像以前那样平白得到赏赐,或者升爵位这样的好事再也轮不到自己了。一把年纪了,还要出来当差吗?他突然悲从中来,皇阿玛啊,你怎么就不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活着呢?
  七爷听着五爷哽咽的声音,他是压抑不住想哭嚎啊。这会子,才想起皇阿玛这些年的好来了。他生下来脚上就有残疾,这样的孩子,在皇家,是应该被厌弃的。听额娘说,自己刚出生的时候,不少人都说自己是受了天谴了。是不吉利。她都想着,大概养不活自己了。想着皇上还不定怎么生气厌恶。可是皇阿玛转天就赐了名字下来,取名胤佑。佑,是祈求上天的神佛保佑庇护的意思。从此,再也没有人因为自己的残疾说过一句不好的话。慢慢的长大了,懂事了。最害怕的就是别人异样的眼光。害怕被别人特殊照顾。但是皇阿玛没有,他对自己跟对别的兄弟没有不同,一样的去上书房,一样的得跟着骑马射箭。那时候很苦,很疼。但挺过来了,自己就还是什么也不差别人的七爷。皇阿玛给自己选了好的福晋,自己也感激皇阿玛的爱护。他不在乎自己不健全,一样给自己安排了差事,叫自己监管礼部。就是其他的健全的兄弟都没有的待遇。皇阿玛就是想叫谁都不敢小瞧了自己,欺辱了自己。以前当成理所应当的事,现在想起来,才有了新的感触。为什么不趁着老爷子身子好的时候,常去请安,哪怕只是在外面磕个头也好啊。谁能想到,他就这么走了。皇阿玛,你走了,谁还能再向您一样包容儿子,不嫌弃儿子。谁能啊?
  形容人哭的悲伤的时候,经常爱打一个比喻,叫‘跟死了亲爹似得’。这些阿哥,真的是死了亲爹了。父亲对于孩子来说,就是天。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天塌了。
  八爷跪在那里,仿若雕像。才安葬了额娘,回头阿玛就死了。自己曾经不是疯狂的想取而代之吗?如今人死了,为什么心里突然空落落起来。他想起皇阿玛叫他练字的事。他的字写得不好,于是,他的功课总比别人更多些。何卓就是这么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因为他仿写自己的字迹,简直看不出任何瑕疵。每天的功课都会叫何卓帮着分担一半。因此,这么些年过去了,自己的字迹从来没有进步过。自己总觉得皇阿玛不喜欢自己,可是,若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这个儿子,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还会有时间天天盯着自己的功课吗?他不敢往下想。他害怕了,怕这些年对权力的追逐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也蒙蔽了自己的心。他害怕这些年的怨怼都是自己错了。他害怕以后的日子都得在无尽的忏悔和自我折磨中度过。
  九爷就在他身后碎碎念,“其实想来,老爷子挺好的。爷这些年没干过一件正经的屁事,上折子弹劾爷与民争利的,哪一年没有。可老爷子也就是说一句知道了。回头也没见骂过爷一句。老爷子多爱惜名声啊,这纵子敛财的名声老爷子能不在乎?这黑锅,都是给我这个不孝子背的。”
  十爷心道:也就是老爷子这会子没了,你想起老爷子的好来了。可叫自己想,还真就想不起这份好来。他心里这么想着,不小心就嘟囔出来了,九爷搁在前面听见了,就扭头对着十爷道:“没良心的,你怎么不想想你的母族,想想当初的遏必隆。”
  十爷顿时闭嘴。遏必隆,当初在苏克萨哈和鳌拜之间左右逢源。苏克萨哈被鳌拜杀了,皇阿玛擒拿了鳌拜,遏必隆也一并下狱。并被康亲王杰书列出十二条罪状。其实遏必隆跟鳌拜更亲近,因为孝昭仁皇后,也就是自己的姨妈,是鳌拜的干闺女。可见两家关系有多亲近。
  从根子上,当初皇阿玛封自己的额娘为贵妃,就是为了将这些贵姓大族从当初那场大乱中解脱出来,是安抚人心的。
  自己不是个争气的。但出身却太显贵。除了太子,就自己额娘的位份高。
  给自己赐个蒙古福晋,其实是保全了自己。
  十爷不说话了,吸了吸鼻子。
  四爷听着耳朵了,兄弟和大臣那哭声,他手扶在御案上,泪如雨下。
  皇阿玛临走前,说的那番话,将自己以后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和困局,都解决了。人都到了那个份上了,还在为自己谋划,为这个天下的传承谋划。
  想必以后,众人都会说自己的孝心感天动地,将皇阿玛唤醒了。也会说皇阿玛爱子心切,宁愿死,也不愿意儿子的身体有损。
  父慈子孝!
  多美。
  可这份美丽是短暂的,也只能是短暂的。不是到了生命的最后,皇上是不会说出那么一番话的。
  因为自打坐在那个龙椅上,他就不再只是他。不能只是这些皇子的阿玛。
  他想哭,想大声嚎哭。终于坐在这个位子上了,可是为什么这么惶恐,完全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弘晖看着四爷的身子打晃,忙扶住了,“阿玛,你没事?”
  四爷看着弘晖圈禁通红,神情憔悴,就道:“你回园子一趟,接你额娘还有弘昀弘昭他们进宫。府里面你去说一声,暂时不许任何人进出。”
  弘晖看了看四周的人,才点点头。又扭头对苏培盛道:“找梁九功去拿些参茶给阿玛,这样不行。”
  苏培盛赶紧应了一声。这位以后可就是大阿哥了。
  十三见弘晖要离开,就给了他一块腰牌。九门都封了,没有牌子,进出不得。
  弘晖走在宫里,只觉得所有人见了他都伏下身子,恭敬的叫他有种错觉。这就是权力的魅力。他露出苦笑之色。想起额娘说的话,‘不管将来怎样,你只做好儿子的本分就好。要相信你阿玛。’如今再想,就觉得额娘的话处处都是玄机。她好似能看破天机一般,早早的就预测出会有今天的结局。他稳住自己的心,别人或许会被权力所迷惑,但自己不会。自己见证了皇玛法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是怎么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
  阿玛说,权力是双刃剑,能伤人也免不了划伤自己。
  额娘说,权力就是欲仙欲死那样的du品,充满邪魅的诱惑,能叫人飘飘欲仙,但也能置人于死地。
  叫他说,权力是心里魔鬼。但阳光,温暖,正义,平和却是能克制这魔鬼的符咒。只要心底干净,这魔鬼就会在心底里长眠,永不苏醒。
  第212章 清穿故事(121)三更
  林雨桐见到回来的弘晖,心疼坏了。拉着他上下打量,“吃饭了吗?昨晚是不是没睡啊?”
  弘晖扶了额娘往里面去,“没事,一天半天的不吃没事。”身上倒是有肉干,但这东西哪里能现在吃。虽然偷吃没事,但是自己想起皇玛法,这心里就过不去。
  林雨桐拍了拍弘晖的手,“东西都收拾好了,马上就走。”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新做的衣服都不能穿。幸亏皇室人员多,每月都有人生有人死的。每季做衣服,都得做出素服出来,如今倒也凑手。皇上的棺椁一旦进宫,这就开始守灵哭丧。自己的身份如今十分要紧。除了太后跟德妃,就数自己了。
  自然是一点都不敢耽搁。就上了马车。也叫弘晖跟着自己坐了。
  弘晖才坐下,就被林雨桐塞了一碗素汤面来,“额娘自己做的,面条早就煮出来用水过了一遍,又拿油拌了放着。汤是青笋,菌菇熬出来的。吃的时候热滚滚的汤往上一浇,热乎乎的吃起来正舒服。”
  “额娘。”弘晖嘴一瘪,还是端着碗吃了。
  听着额娘唠叨,他压在心里的难过似乎也轻了一些。
  就听额娘道:“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我和你阿玛迟早也会先你一步走的……”
  “额娘!”弘晖的眼泪就下来了,嘴上却道:“如今再不同以往,不能那么说阿玛了,阿玛必须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雨桐一叹,“好好好!额娘会注意的。有外人在,绝对不会胡说。但是你也不能对着你阿玛太谨慎,要不然,你阿玛该难过了。”
  “儿子懂。”弘晖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些孩子,需要对皇权有敬畏,但却不能因为这份敬畏,反而远了这份父子之情。
  林雨桐觉得,想要调节好他们的相处模式,自己还是任重而道远的。
  弘晖吃了饭,就将这两天一夜的事说给林雨桐听。林雨桐面上平静的听完,就叫他在一边躺着睡了。其实心里着实是替着父子捏了一把汗。当初救弘晖的时候,谁能想到如今会遇上这样的尴尬。好在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从圆明园出发,这路上就得耗费小半天时间,她闭着眼睛养神,不敢吵弘晖,好歹叫孩子歇歇。
  直到进了京城,弘晖听见城门开合的声音才醒过来。
  “咱们直接进宫,阿玛还等着呢。”弘晖对林雨桐说了一声,就出去了。
  林雨桐在马车上,还能听见护送自己一行的大内侍卫称呼弘晖为大阿哥。
  马车进了宫门,就有皇后的凤辇等着自己。明黄的颜色在寒冬的黄昏里,显得特别的明亮。林雨桐不由的想起了那年,四爷捂着自己的手,一起看着大福晋的坐着轿辇在宫中远去。他当时说,以后会叫自己坐上更大的矫辇。如今,她把最大的矫辇给自己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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