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他低低说着,将个中情况给妻子说了个明白,邵箐闻言安心不少:“这就好!”
  她吁了一口气,希望那史焯是个懂审时度势的,顺利被戴光等说服。
  这样就好了,不费一兵一卒顺利出益,还有了一处不错的根据地作为起点。
  邵箐翘首以盼。
  但事实真有这么顺利吗?
  答案是否定的。
  在戴光一行日夜兼程走了半个月后,发回了一封紧急信报,魏景拆开一看,剑眉当即蹙起。
  “十一月十四,戴光等抵达平阳郡治平城,因其时已入夜,又有谨慎之故,遂决定先在城内歇息一夜,明日再登郡守府递拜帖。”
  很正确的选择,但邵箐知道转折点马上就到了,屏住呼吸,果然听魏景说:“……当夜,戴光庄延使人打探郡守府情况,不想却得知,前二日刚有一行生人拜郡守府,也是他方来使。”
  他方来使?!
  有第二方赶在前头遣了使者来?怎么会这么凑巧?这究竟是谁家的,有何目的?
  会和己方一样吗?
  邵箐心弦立即绷紧,电光火石之际,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今早刚看过的一纸密报。
  石良送来的。
  石良,魏景从前放在安王宫的眼线,上次赴洛京重新联系回来的那小撮人之一。他是车马房的小管事,这次也被选上离开踺嘉,不随军,但安王每攻下一地下榻的衙署,却少不了这些日常配置。
  目前安王身处荆州汉寿郡,治所郦陵。车马房半月前突然接命,准备好些车马,长途所用,然后安王心腹谋士郭淳就连夜带人出发了。
  根据车马规模,规模并不太小的一行人。石良偷偷留神,得知一行人是直奔西北方向去的。
  郦陵西北,正是平阳郡。
  邵箐震惊:“难道是安王遣使?!”
  第91章
  时间回溯到半个月前。
  荆州, 汉寿郡治, 郦陵。
  安王拿到了自豫州送回的第十封信报,冷哼一声:“线索又断了, 人又在被找到的半月前就搬走,不知去向。”
  这说的是查探杨泽身份的事。
  深挖持续了几个月时间,青翟卫粉饰得再好也撑不住了, 开始被安王的人发现蛛丝马迹。到了这个地步, 只能将无法伪装的物证销毁,人证强行带走,粗暴就证据抹去。
  青翟卫已来了一年半, 查得比安王的彻底太多了。于是乎,安王的人每每费尽心思把埋在乱麻中线头理出来,奔到目的地一看,物证已无, 人去楼空。
  “无需疑虑,这杨泽必定是假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此刻已毫无疑问, 安王一把掷下信报。
  端坐在矮几前的卫诩雪白广袖长袍,不紧不慢地提壶, 将微绿的茶汤注入两只莹白小盏中,一只推到对面, 自己端起一盏,轻嗅了嗅,道:“杨泽此举, 倒算当机立断。”
  是够当机立断的,也不掩饰了,直接将真凭实据彻底销毁,一点不落在安王手上。
  安王知道他是假的如何?皇帝相信了也如何?拿不出证据他就能咬死不认,一旦皇帝下旨给他定罪,他还能干脆“悲愤”之下直接举反旗。
  改变不了现状,在大义上人家也没彻底落入下风,安王若上表,还错有错着替对方解决了“暂领”州牧之位这个问题。
  你明知他是假的,你奈他何?
  就是一清二楚,安王胸膛的愠怒之气才翻滚越厉害,泄又泄不出来,憋得他两肋一阵阵生疼。
  “好一个可恶的贼子!”
  安王重重一击矮几,“哐当”一声闷响,另一个白玉小盏跳了跳,浅绿色的茶汤溢出大半。
  他根本无心饮茶,阴着脸:“此贼究竟是何方神圣?”
  卫诩并没有接安王这话茬,垂目轻轻啜了一口茶,略品,方抬起眼帘,随意瞥了瞥前方墙壁悬挂的一整幅大楚地域图。
  “杨泽取益州,至今已近半载,内务当理清。”
  他微微一笑,道:“我若是他,此时必图谋尽快出益州。”
  轻飘飘一句话,安王心中一震:“没错!”
  没错,毫无疑问杨泽必有心腹同在豫州,暗中监视我方查探进展,以便查漏补缺,捂不住对方肯定知道的。
  尽快出益州,夺取一地作为据点,才能消弭被困劣势。
  他“腾”一声站起:“传令,招所有人至议事大厅!”
  安王一声令下,麾下诸臣将吏很快聚齐。半下午的热议,平阳郡史焯被锁定,而杨泽出益州的方式很可能是,遣使结盟。
  安王立即令心腹谋士郭淳率人至平阳:“你告诉史焯,若他愿意与联手防御益州,此后,我当不犯平阳分毫;若他愿意归附与我,仍为平阳郡守,平阳军所立战功俱记他一笔。”
  郭淳领命,匆匆点了人,连夜往西北而去。
  因为道路好走距离更近,晚出发的他,反而赶在戴光等人前头去了。
  ……
  再说戴光这边,获悉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后,即刻就往谷城传了信,命星夜送回。
  但这信再怎么紧急送,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也短不了的。陌生使团已近郡守府两日了,等不及魏景的指示了,戴光庄延略略商量,两人也不等明天,趁着入夜不久,马上出发往郡守府递了拜帖。
  史焯立即接见了戴光一行,并命长子史骏亲自迎了出来,引进正厅。
  戴光庄延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稍松了一口气,目前情况看着还好。
  史焯是个四旬许的中年男人,略矮,微胖,法令纹颇深,眉间微有皱褶,即使他现在的笑着迎上前的,戴光还是判断对方其实是个严肃多思的人。
  “哦,这位就是戴仲廉?闻听安丰戴氏乃益州百年大族,戴仲廉真名士也,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史焯不动声色打量对方,戴光三旬许,面相儒雅,气度雍容,还真不愧名士之名,他眸光微微闪,笑道:“仲廉夤夜拜访,我不胜荣幸。”
  戴光长长一揖,笑道:“些许薄名,贻笑大方,竟传出益州,羞煞某矣。”
  双方颇热情寒暄一番,分宾主坐下,夜色渐深,戴光有求于人,也不废话。
  “杨使君弃敌救堤,甘冒败局也不舍南水北岸十数万黎民,某敬之佩之,数月前投于杨公,望能供其驱驰。”
  将话题引到魏景,戴光站起拱手:“某之主公,心怀天下黎民,如今欲出益,为剿灭桢泉叛军略尽绵薄之力。杨公闻史府君刚正不阿,愿与府君共结盟约,携手进退,因而特特遣某前来。”
  桢泉军全国四起汇集成流,朝廷分身乏术,早早就诏令各地方官员,全力剿之。魏景出益用的就是这个现成的借口。当然了,戴光说得再好听,那也是遮羞布,彼此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
  史焯面上那抹客套的笑意已收了起来,眉心蹙起,思索片刻,他缓缓道:“平阳虽毗邻豫州,然却未曾被战火波及,本地匪患未除,如何还有余力……”
  顺着戴光的话接下去的,他明显极犹豫,话说到一半,就沉吟不语。
  “史府君请听在下一言!”
  开场白说完了,戴光索性挑破窗户纸,他站起大步出列,朗声道:“在下以为,平阳郡平静怕是难以长久,府君已大敌在前。”
  “安王!”
  “安王由踺嘉起兵,一路往北,说是奉陛下之名剿灭桢泉军,但内里如何,史府君必清清楚楚。如今南陵已被其所得,战线推至平阳。”
  戴光提高声音喝道:“史府君当早做打算!”
  将史焯最忌惮的事直白说出,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心中仍一震。
  “某主公,仁义之主也,愿欲府君缔结盟约,同进同出,共拒大敌,共襄盛举!”
  戴光深深一揖:“请府君三思。”
  一番话条理清晰,将厉害关系分析明明白白,史焯眉心皱得紧,喘气也有些重,最后他站起来:“事关重大,仲廉容我思量二日。”
  很正常的流程,戴光明知道还有另一使团在郡守府,但他目前所为已最恰到好处了,戳破反而不美,因此他一拱手,笑着应了。
  “静候府君佳音。”
  ……
  目送戴光等人被引出正厅,史焯立即叮嘱长子,万万不可让两个使团碰面,更不能让双方知晓彼此的存在。
  想想戴光连夜前来,应是已收到风声,他又吩咐立即在城中抹去对方前来的痕迹,绝不能在再让郭淳知晓。
  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皆万不可让安王知晓益州来了人。
  “此事不难,那戴仲廉一行作商队大打扮,十分低调,想来也是有此顾忌的。”
  史骏应了,匆匆出门亲自去办,又三申五令反复强调,确保不出纰漏这才疾步折返。
  此时夜色已深,外书房依旧灯火通明,招诸幕僚来已商议了一轮的史焯坐在书案后,眉心紧锁。
  “父亲,我们该如何抉择?”
  这要么就大敌当前避无可避,这要么就突如其来了两个解决方案,光看表面,还都挺敞亮的。
  安王不打自然好,这益州杨泽实力雄厚,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两方都是真心的吗?会不会有诈?
  “主公,某以为,安王其心叵测,结盟后必不会原样不动。”
  随着戴光的出现,众人已经明白过来了,这安王好端端的不攻打搞结盟招降,为了必是堵住益州杨泽。
  只是堵杨泽,对方真能做到不插手平阳军务吗?
  肯定不能。
  当然了,也可以说堵死杨泽后撤回人手。但问题是,大家信吗?史焯信吗?
  史骏也道:“安王每下一郡,必遣心腹前往,以便牢牢掌握。如今说是不插手平阳内政,孩儿不信。”
  史焯也不信,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不同意就只能拒了。拒了,大几率安王大军马上就来了。
  安王麾下二十多万大军,而平阳只有五万,螳臂当车啊,若无强援,城破失地乃早晚的事。
  但益州杨泽,他们并不熟悉。
  史骏道:“父亲,不如拖一拖,儿子愿出使益州,看一看这杨泽究竟是何等人物。”
  史焯点头:“好,你明日启程,见了杨泽后即给为父传信。”
  ……
  史骏连夜整理,随戴光伪装成商队,悄悄往西穿过狭窄的汤谷道,直奔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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