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詹玉皱着眉眨了眨眼。
  “你知不知道我之前曾有个夫婿?”
  简娣开门见山地直接提这个,问得詹玉自己反倒愣住了。
  其实上京前,她就已经有所耳闻。
  吴氏同詹家虽好几年没曾见过面,但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书信联系。不久前,她还从爹娘口中曾经听到过这事,只不过,简娣是抱养在吴氏膝下的庶出,和她没什么干系,她也没多加留心便是了。
  简娣沉吟了半晌,整理了一会儿思绪,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却不料有一道女声恰恰插入了她和詹玉之中。
  “娣姐姐?”
  “梅娘?”循着声简娣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不由得有些错愕。
  钟梅娘笑意盈盈地解释道,“方才忙完,就来找你们了。”
  她看了一眼简娣身侧空着的榉木椅,问道,“阿露没同姐姐你在一块儿吗?”
  “我让她和旁人玩去了。”
  “原来如此。”钟梅娘神色自若地笑道,“那娣姐姐可愿意同我一块儿去看茶花。”
  简娣犹豫了一瞬。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钟梅娘这是有意为她缓解尴尬。但她和钟梅娘彼此之间确实没有什么话可谈的,唯一的联系枢纽也就只有简露一个。
  不过简娣还是点了点头。
  钟府上的茶花宴和上次去吴丽娘家中看荷花一样无聊。
  满园的茶花开得正好,红色、黄色、白色、紫色,或怒放或含苞,或丰美或纤弱,少女们穿着杏色、桃红、柳青各色的春衫,缓步走在花丛中,花香浓春衫新,蜂蝶忙碌地盘旋在花枝间。一开始看得简娣眼花缭乱,但看得久了,简娣就有点架不住审美疲劳了。
  身旁少女们的笑闹声,听着也有点闹哄哄的。
  看看茶花本来就没有什么能说笑的,但身边姑娘们和一起去春游的学生们相差无几,你戳我一下,我捣你一回,小声而亲昵地调侃着对方的心思,惹得对方脸颊飞红,又招来一顿笑骂。
  站在这些青春洋溢的姑娘们当中,简娣竟然生出了一种不合群的悲催感,也是年岁渐长,她确实是没那份活力再和别人打打闹闹。
  詹玉本就不爱这些,听着她们的笑声只觉得吵闹,在杭州,她来往的也多为一些温文娴静的,她们之间结了个诗社,隔三差五地小聚一次,大多在论诗,很少如此喧闹。
  “娣姐姐和詹姐姐可是累了?”
  身旁的钟梅娘敏锐地察觉到了简娣的情绪变化,关切地低声询问道。
  简娣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没事,就是日头有点晒。”
  应答完钟梅娘的询问,简娣将视线缓缓地放到前面的少女们身上。
  这群人中,基本都是没出嫁的姑娘,虽也有已经嫁了人的,相携着手慢慢地走细细地说着话,言谈间却都是些夫妻婆媳干系和各种后宅事务。原主是嫁给了姚鉴没错,但简娣她自己还没结过婚,自然也插不上去别人的谈话。再说,别人对她也不像是有兴趣的模样。
  这个时代的娱乐方式远远不如后世那么丰富多彩,又因为加诸在女性身上的诸多限制,真正能解乏的活动少之又少。更何况,穿越前简娣她就是在靠wifi电脑在续命,对各类大大小小的聚会基本没什么兴趣。看其他人兴致勃勃的模样,说实话,简娣她心里还有点羡慕这种纯粹的快乐。
  同刚刚一样,钟梅娘只陪了她们走了一截路,就让其他人有意无意地拉了过去。
  简娣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挽着钟梅娘的,颇有些不耐的少女。
  她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脸颊微丰,称得上清秀,但站在姿容俏丽的钟梅娘身侧,就难免有些黯然。
  但她打扮富贵,上穿白绫竖领的玉色对襟袄,下着嵌金线的牡丹纹样纱裙,金镯钗钏叮当作响。
  此刻,望向简娣和詹玉的眉眼间不掩其轻蔑与高傲。
  第124章 事发突然
  那少女挽着钟梅娘,眉梢高挑,波光流转间已将简娣和詹玉打量了个遍。
  詹玉哪里受到过这种侮辱,俏脸瞬间煞白。
  少女没在乎她的反应,她嘴角蓦地翘出一个细小的弧度,慢条斯理地道,“我还在想梅娘这是在同谁说话,原来是简大人府上的千金。”
  这姑娘言语间微含嘲意,要只是因为那些传言而看不起她,还不至于表现出这幅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和原主有些旧怨。
  问题在于,这姑娘认得简娣,简娣却完全不认得她。对于面前这号人物,简娣大脑中完全就是空空荡荡的一片,无迹可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就算是打个招呼,也想不到这姑娘姓谁名谁。
  简娣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只好暂时放弃在记忆中寻找这姑娘信息。
  她尽量平静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姑娘,故作深沉地也跟着笑了一笑,“许久未见。”
  话音刚落,简娣就看见这姑娘眉梢又是一扬,似乎吃了一惊。
  她想错了吗?
  这也不应该。
  她显然是认得原主的,她刚才说的四个字不痛不痒,应该最为保险才对。
  面前的少女很快便收敛了脸上的吃惊之色,“是有一段时日未见了。”她眼神微微向下,又将简娣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在一般人感到冒犯前,恰到好处地收回了视线,勾唇笑道,“我前些日子听闻你才同夫婿和离,还道是谣传,今日看你大不同往日,看来和离一事倒是真。”
  简娣没着急反驳。
  穿越过来后,她没有全盘接收原主的记忆。简娣自己也曾经想过原因,可能是因为她和原主毕竟不是同一人,两份记忆太过庞大和繁杂,一时承受不住,难免出现记忆错乱。指不定大脑是为了保护她,才将某些不重要的记忆封存了起来。
  原主的记忆虽然不全,不过对于一般的人或事,简娣仔细想想或经过他人点拨,总能有些印象。而这姑娘没有任何印象,看来也是被原主归位不重要的人里面。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特性,简娣她也是个俗人,行为处事都是按照这个基本准则来的。这可不是后世那个还算平等的社会,这儿的阶级森严,家世的高下甚至能定人生死。简娣她刚刚怕就怕在这姑娘衣着富贵,看上去家世不低,要真得罪了她,只怕会牵连到简露她们。
  但现在她心里有了些底。
  如果这姑娘背景确实深厚,原主又和她有些旧怨,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印象。既然现在没有记忆残存,就表示这姑娘的家世没有简娣她想象得那么高。
  快速地整理了一遍自己推测出的信息,衡量了一番利弊,简娣心理压力一松,还能镇定地回看过去。
  “我同他和离也没多久,没想到这事竟然传得这么快,我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值得人如此关注。”
  少女笑道,“当年姚相公是简伯伯的学生,同娣姐姐你成亲后,旁人都道是姻缘天定,真乃羡煞旁人的一对。昔日一双佳偶如今劳燕分飞,我们都没想到你竟然会同姚相公和离,这事在旁人听来难免诧异,也就无怪乎多引人注目了些。”
  “更何况此事为何如此引人关注。”少女意味深长的一笑,“娣姐姐心知肚明。”
  少女此话一出,一直偷偷关注着这儿动向的人群也随之冒出了些悉索的声响。
  她好似很享受被众人包围注视的目光,面上不禁又露出了些得色,目光好似不经意间般地落到了詹玉身上,“这位姑娘我倒未曾见过。”
  “这难道就是你那远道而来的表妹?”
  而从刚刚起,一直静静看着她俩的钟梅娘终于动了,她轻轻扯了扯少女的衣袖,柔声提点道,“成兰。”
  被钟梅娘一扯衣袖,面前这个叫成兰的姑娘住了嘴,转头看了一眼钟梅娘,再看向简娣时面上随即掠过一抹似真似假的歉意,“抱歉,是我一时口快,冒犯了娣姐姐,还请姐姐不计较原谅我。”
  她虽然在道歉,但眼中的得色不加掩饰,与其说是道歉,更像是借着道歉的耀武扬威。
  “不过。”少女话锋陡然一转,“我为人性子直,有时候是口无遮拦了一些,但是非对错还是能分得清的。”她笑道,“该仗义执言的时候,就不该忍着。”
  她看着简娣的视线,让简娣心里咯噔了一声,鸡皮疙瘩随之都冒了上来。
  “好不容易同姚相公和离了,我倒很好奇,你为何跑来这儿看茶花,却不去陪陪你那姓卢的相公。”
  “还是说……”少女尾音微扬,语气间已带上了质问之色,“做错了事,感到心虚,不敢相见?!”
  她这话说得已经十分露骨,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钟梅娘脸色瞬时一变,语气重了一些,喝斥道,“成兰!这种捕风捉影的话你也信?!”
  少女冷眼打断了钟梅娘的话,“梅娘你心善,但善心对这种恶妇还是且省省吧。免得到头来落得和姚相公一样的下场。”
  少女的话要刺向的是土生土长的姑娘,不可不谓准狠。这个时代的人都重名誉,尤其是为人妇的名声更容不得人玷污。
  简娣毕竟不是土著,不会有什么羞愤欲死的情绪,有时候她觉得她脾气挺好的,不过,脾气好不代表这个时候还能置身度外,这个时候就连简娣她也忍不住有点火了。尤其是这姑娘莫名其妙地正义感,更让她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就像现代的键盘侠,接收到些零碎的信息后,就顺理成章地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高坐其上指点江山。
  其实简娣她也不擅长和别人暗地里你呛我一声我刺你一句的撕逼。她一生气思绪就会乱,这个时候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的对,该说话的就是就不该忍着。”
  “我知晓这几天一直有些风言风语在外流传。但我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人信以为真。”
  简娣深吸了一口气,“多谢你关心我们夫妻二人。这事本来也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既然这么愤愤不平,还是说你关心的其实是姚鉴?”
  少女好像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反驳,脸上神情一滞,顿时恼怒了起来,“住嘴!”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能和姚相公有什么干系?!我不过看不过眼罢了,你这血口喷人的恶妇!”
  “你口口声声恶妇,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又口口声声说我血口喷人,到底是谁在血口喷人。”简娣被这姑娘气得大脑都有点发懵。
  “既然是我不守妇道,那我问你,为何我同姚鉴和离后,他却不敢上我家门一次,只敢躲在背后非议?”
  “那是姚相公为人清傲,不愿和你这恶妇再有任何瓜葛!”少女强撑着大喝道。
  看这姑娘架势,简娣心中的怒火顿时一泻,再没有了和她继续吵下去的兴致。
  她知道依现在的局面,对方是不论如何都不会低头服软的,再争下去也不过是让别人看了笑话,吵不过出个结果来。
  她和她争执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停了脚步,站在一边围观,时不时还低声交谈两句。
  这种被人围观议论的感觉,就算再镇定的人也会感到一点不自在。詹玉本来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同那姑娘争执。此刻被人围观,就连她也有些不淡定了,悄悄地往简娣身后躲了一躲。
  简娣离她近,自然就察觉出了詹玉的闪躲。说到底还是个高中生小姑娘,简娣叹了口气,心里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往詹玉那儿站了站,勉强替她挡住一二视线,这才道,“我不明白,为何只是一个人的片面之词,你们却纷纷信以为真。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还是说,有些人根本不在乎事情是真是假,真相究竟如何。只要能为这如死水般的生活带来一些波澜,生出一些趣味,有了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外,便无在乎真假对错了?”
  这简直就像一场狂欢。
  简娣她这回倒真的是冷静了,不过心里还是憋了一团火气,不说出来就不畅快,她也不在乎这话她们听不听得懂。
  “枉活了十多年,一点判断力都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周围出奇地安静了下来,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敢吱声的,只是面带异色地看着她,连那少女也怔住了,看着她就像见到了鬼一样,似乎没想到过她,或者说原主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话。
  钟梅娘上前一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娣姐姐……”
  简娣看了她一眼,“时候不早,阿露还未回来,我心里有些挂念,便不能再陪你们继续看花了。”
  听她这么说,钟梅娘松了口气,瞬间便理会了她的意思,善解人意地打着圆场,“娣姐姐但去无妨,方才是我失礼了,许久未见娣姐姐,只顾着拉着你说了这么长的话,劳烦姐姐陪我一路。至于阿露,我刚刚似乎是在南边瞧见了她,正和云娘她们几个一道呢。”
  钟梅娘伸手指了个方向,简娣谢过了她,带着詹玉朝着那方向走去。
  那少女回过神来后,还想再说,却让钟梅娘给死死地拉住,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围观的小姑娘们散落在各处,但都隐隐围成了圈。简娣从圈中走出去的时候,站在她旁边的人竟然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身上环佩当啷一响,眉眼间有躲闪之意。
  看到这些人唯恐不及的态度,出乎意料地,简娣心里没了刚刚的怒气,只感到一阵心凉,不过却不是为了自己。
  这茶花丛旁到处都有人,简娣一直走到一个临池的小凉亭旁,才停下了脚步,勉强躲开了别人的视线。
  留意到从刚才起詹玉一直没说话,牵连到她陪自己一道儿受罪,简娣转过身,面对着她,诚恳地道了个歉,“抱歉,刚刚是我连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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