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半个月后,砖窑厂技术成熟,生产越来越正规,大家都得心应手。
  姜琳开了一个骨干会议,决定再加开三座窑炉,这样就有六座。
  现在正是农闲却又不到滴水成冰的寒冬,正好集中劳力多囤砖坯瓦坯。等来年农忙是要减少生产的,壮劳力都要去务农。
  往年这时候男人们无事闲逛闲聊,不少人凑一起打扑克耍钱。虽然没钱,却不耽误他们耍,大不了拿粮食或者什么偿还,大队干部也是屡禁不止。甚至很多干部自己也好这一口,毕竟人类对赌的兴趣是与生俱来,哪怕他觉得不对会犯错,却也忍不住。
  现在有了砖瓦窑,男人们去干活,一天至少能赚一块钱,不少人就开始活络起来,不赌钱而是去帮工赚钱。力气大的去打砖坯赚大钱,力气小的去挖土筛土和泥也能赚钱,甚至一些力气大的妇女都去挖土和泥,比有些男人还能赚。
  现在一天到晚,村里没有闲男人,都去干活赚钱了。
  所以有了砖瓦窑之后,男人女人都开心,大队干部也开心。甚至就算上头有人下来检查,社员和大队干部们也会主动帮着说这个说那个,反正就是——我们砖瓦窑绝对没问题!
  现在生意好得不得了,本村买砖瓦的名字已经写满一大张纸,外村的也记录满两张纸,就等着一窑窑烧出来拉回家呢。
  当然也会时不时出现一些问题,最大的就是人际关系,谁也想来干活儿,却安排不下那么多人。于是就有人想靠着走后门、托关系,什么大队长家的亲戚、公社干部家的亲戚等等。
  为这事儿,程玉莲和商家老婆子可得罪狠了人,因为姜琳办厂的时候就跟几个骨干说过,用人这上头,她俩说了算,其他人监督。
  商老婆子活得明白,程玉莲当妇女主任工作有经验,能对付得了女人,自然不怕应付那些找关系的男人。
  想要进在砖窑厂干活,可以,先考核。如果大家对其人品有质疑,且有确凿证据的,那不能用。如果不想出力,只想来偷奸耍滑混日子拿钱的,那对不起,咱们这里不养闲人。其他人只要本分肯干,不需要跑任何关系,来就要。
  这么一来,选人这一块倒是没问题,选的都是有把子力气又肯干的,那些偷懒耍滑的只能在村里发发狠狠,或者在附近眼红一下,并不能如何。
  也有人想跟着有样学样,可惜大队不肯批,一个大队有一个就够,多了打架。再者后面那山取土,一个砖窑厂足够,多了肯定不行。而且现在砖窑厂也给大队分红,他们手里也有一定额度的砖瓦可以批,既有钱拿也有面子,自然不会再生事端。
  这事就是人家先干了,你后来凑热闹的先凉凉,别一窝蜂堆上来,大队嫌麻烦。
  孙清辉等人回来以后,姜琳也直接让他们参与进去,不需要打砖坯,让他们负责记账。因为社员们来帮工,都是计件的,干多少活儿就记多少。记账的要么有威信,要么有文化,否则他们不服气,会觉得给少记了。
  把砖窑厂稳定之后,姜琳就更加轻松,每天只需要去监督一下,看看有没有需要她解决的问题,晌午回家吃饭,下午就去大队绣花点转转。
  她又设计了一些新花样,她描述由程蕴之画。她发现程蕴之的文化功底真的不错,不但毛笔字写得好,于国画上也有一定的造诣。
  所以她请程蕴之帮忙画图样,由闫润芝带着村里心灵手巧的妇女们做活儿,做好了闫润芝和商老婆子负责检查,好的留下,不好的返工或者扣钱。
  女人们在这里绣花,程蕴之则主持大队的育红班,带着文生、大宝小宝还有另外几个孩子读书识字讲故事。
  这样充实忙碌一天过得很快,下午五点多回家准备做晚饭。
  大宝小宝在争论他们新编的故事,故事的内容是冬生带着琳琳出去搞运输。
  大宝的意思,他们抓到了偷货的贼,打一顿,送到公安局。
  小宝的意思,他们现在应该捡到一个小妹妹,带回家给大宝小宝玩儿。
  争来争去,后来大宝改成他们抓到一个外星人的贼,小宝改成他们抓到了一只小恐龙妹妹,小恐龙妹妹名叫宝生。
  姜琳:“……你们……”还真是故事取材于现实,也没有这样现实的吧,难道小孩子的故事都离不开身边的人吗?她看看闫润芝。
  闫润芝笑道:“冬生小时候也编故事啊,盖房子、娶媳妇、唱月亮、爬高山,可好玩儿呢。”
  姜琳却不由得哆嗦一下,别人的故事可能是故事,冬生同学的故事只怕都和恐怖有关,闫润芝似乎并没有想到,反而还轻轻哼起来。
  “红红的月亮,升起来啦,黄黄的月亮,流眼泪啦,蓝蓝的月亮,没了头发……”
  姜琳:“……”你别唱了,更瘆人。
  文生大手揽住姜琳的肩膀,“娘,你是不是冷啊。”
  姜琳:“可不是怎么的,这立冬了还没下雪呢,就冷起来了。”
  文生拉着她的胳膊:“快跑,跑起来就不冷啦。”
  他们一跑,大宝小宝就追着跑,嘴里学着大恐龙、大野狼,呜呜啊啊地配合着风声脚步声。
  到了家,文生主动招呼大宝小宝洗手洗脸。小哥俩去一趟城里,更懂事却也更调皮,你若说他们什么,他们也有理有据地反驳。
  这时候文生一句话就对付他们,“不听话,不让你们叫我娘啊。”
  小哥俩立刻耷拉着脑袋乖乖听话,明明是他们的妈妈啊。
  洗干净以后,孩子们去拨弄收音机。因为村里没通电,他们只能用电池,为了省电,大宝小宝只固定听几个有意思的节目。虽然能收到一些外国台,但是听不懂也只能作罢。
  这阵子姜琳也关注着收音机的消息,他们从省城回来那天,中央台发布的指示,四人组被抓。以后开始进行各种批判,收音机里每天都播放这些消息,连大宝小宝喜欢听的歌曲和评书都少了很多,他俩一来气关了省电。
  最近又开始放歌曲和评书节目,他们很喜欢听,听了以后照样去给别的小朋友们讲,现在他们俩是水槐村儿童故事会主任。
  他们俩并不直接复述,而是把故事进行一定的加工,他们喜欢的人物就加戏,讨厌的就虐,还能自由发挥。他们还小,对故事理解不深刻,很多内容都是似是而非,用孩子的思维解读以后就格外好玩儿。
  比如听见收音机唱戏棒打鸳鸯,小哥俩嘀咕一阵子,就理解为棒打鸭子、白鹅,还可以改成打狍子,尤其是傻狍子!
  听他们小哥俩讲故事嘀咕,姜琳感觉自己能笑成个傻狍子。
  闫润芝和程蕴之俩准备晚饭,这个季节当地菜园里已经没什么新鲜叶子菜。冬天要么吃秋天晒的扁豆、茄子干,要么就是白菜豆腐、萝卜、胡萝卜、南瓜这些。
  一般人家,就算盐水煮白菜,也不是天天吃,总要隔几天吃一次,其他时间就煮红薯,各种煮红薯。因为冬天农闲不干活,吃干粮浪费,所以就是红薯当家。
  现在去砖窑厂干活的就不能饿着,没力气干不动活儿,那就赚不来钱。
  闫润芝做一个白菜豆腐,里面切几片腊肉,上面蒸着南瓜,大葱炖鸡蛋。如今家里鸡蛋不断,姜琳也不拿去换钱都留着吃。
  做好饭六点多钟,姜兴磊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外面回来。
  一进门,他闻到香喷喷的腊肉炖白菜豆腐的味道,立刻来了精神,“姨,你太好了,做什么都这么香。”
  闫润芝看他一个十七八岁俊俏的小伙子,天天累得生无可恋的样子,也着实同情,“那你多吃点啊,吃得饱饱的,我多切了几片腊肉呢。”
  姜兴磊涎着脸,“姨,我能不能管你叫娘啊,你比我亲娘还亲啊。”起码比亲姐姐可亲多了。
  闫润芝笑起来,“只要你开心,想叫啥就叫啥,咱家不讲究那些。”
  曾经可讲究规矩呢,结果呢?所以啊,规矩算啥?人活得开心就好。
  姜琳白了姜兴磊一眼,“吃完饭记得看书啊。”
  姜兴磊:“!!!我为什么要看书?”他姐姐真的是折磨人没够,带他下乡还把他从前上学的书给搜刮回来,他以为是给大宝小宝准备的,哪里知道让他看!
  姜琳:“孟依依都用功,我能落后?再说我给爸妈写信可没少夸你。”
  来年要高考,她还年轻当然得试试,姜兴磊也跑不了。
  但是小时候的知识点她懒得去捡,所以她要鞭策姜兴磊用功。让他把所有的知识点梳理一遍,等他梳理出来以后,就可以给她讲。
  姜兴磊:“那你学啊。”他真的哭了,“姐姐,亲姐姐,你别折磨我了行吗?我毕业了,下乡了,进不了工厂够倒霉,你还羞辱我,让我学习。我学习干啥啊?”
  姜琳:“进厂招工不得考试?你不学习你考什么?你不会指望妈退休让你接班吧?”
  “没。”姜兴磊耷拉着脑袋:“还有二哥呢。”
  “那你就好好用功啊。”姜琳坏笑,“落在我的手里,不听话,饿着你。”
  姜兴磊:“魔鬼琳。”
  文生不高兴:“不许说我娘坏话,我娘最好了。”
  姜兴磊:“我错了,菩萨琳。”
  文生:“娘,我监督他学习,你放心,学不好打手板!”
  姜琳乐得拍拍他的胳膊,“文生真棒,谢谢。”
  大宝:“我可以教你背唐诗。”
  小宝:“我可以教你写人口手上中下大小多少……”
  姜兴磊:“……”我想死,你们谁都能欺负我。
  好在有闫润芝的爱心饭菜来温暖他冰冷的心,明明就是普通的白菜豆腐,怎么就那么好吃的,白菜鲜甜,老豆腐口感饱满,让人吃着特别满足,加上香喷喷咸津津的腊肉,真的能抚慰他千疮百孔的小心肝。
  吃过饭,他们照例要活动消食儿,姜琳也不能放过姜兴磊,让他去轧棉花。
  大队分了三人今年的棉花,秋天拾棉花直接给晒干的籽棉。一人五斤皮棉,一共是15斤,按照10斤籽棉出3斤皮棉的比例给籽棉,另外多给了三斤籽棉当劳动补贴。
  自己轧出来,既能留下棉籽,还能多得皮棉。只不过还要自己弹棉花,然后才能用来絮被子、棉袄。
  姜兴磊带了5斤棉花去大队保管员那里借轧棉机轧。
  5斤棉花即便是用手工轧棉机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和走路散步的时间差不多,轧完他带回家,下一次再5斤。
  姜琳已经等他,监督他去看书,“别浪费时间啊,晚上看书还得点灯熬油呢,这可都是钱。”
  姜兴磊:“那你干嘛不让我白天看书?”
  姜琳:“好啊,白天看书,晚上去打砖坯,省油了。”
  姜兴磊:“我看书了。”
  晚上打砖坯不得累死我啊。
  姜琳洗了澡想洗洗内衣,却找不到早上换下来的一件背心。晚上有时候炕热,睡得一身汗,她早起就把背心换了,走时候放在浴室外面小院想着回来晚上洗洗。她悄悄去问闫润芝是不是收错了。
  闫润芝:“今晚上收衣服没看见啊。”她又问哪件。
  姜琳告诉她细白棉布那件,闫润芝帮她缝的,领口绣了几颗小樱桃和几朵樱花,可好看呢,程如山特别喜欢。
  闫润芝:“会不会叫风刮出去了?走,去找找。”
  这个季节当地风很大,衣服没夹住刮出去也是可能的。
  他们出去找找,却没找到,他们家这个院子位置比较独特,东西墙外都没有邻居,西边是一些杨树、柳树、楸树之类的,东边是一片小空地,可以晒东西,再过去才有人家。
  文生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有坏人偷走了?”
  可家里好好的,门锁都没事,其他什么都没丢,院子里晾的其他衣服也都没丢。而且她家里也不放什么大钱,都在县里信用社存着呢,别人来根本偷不到。
  再说,现在程如山定期回家,她不觉得有人敢来偷东西。
  可她的背心的确不见了!难道是变态偷走了?
  姜琳第二天问问路上玩的孩子,都说没看见什么人。现在男人和壮女人都去砖瓦窑干活,大孩子上学,小孩子也去跟着上育红班,天凉了老婆子也不在外面,手巧的都去大队绣花,所以还真没什么闲逛的人。
  姜琳和家人看看,真的没丢别的,寻思可能不知道塞哪里去,东西多了就这样,找的时候找不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跑出来。
  过了几日姜琳看攒够绣活儿就骑自行车去一趟县城,把绣花品交给陶珍,把上一批的钱结掉。
  陶珍头上包着一条绣花的帕子,整个人美滋滋的,脾气好了很多,就算有人插队也不再粗着嗓子大吼大叫。
  姜琳等她空了才过去,笑道:“你最近是不是吃什么秘药,怎么漂亮好多?”
  陶珍本来就眉清目秀的,只是脾气不那么好,显得有些凌厉。其实也是在工作中日复一日养成的坏脾气,虽然工作是好工作,人人羡慕,可架不住工作性质原因,总要和各种心焦又缺票缺钱动辄就暴躁的社员们打交道,她也就暴躁了。
  每天都要为没有意义的问题重复几百遍,她觉得要疯。
  不过这会儿她打扮得美美的,来买布的人先看她,眼神里有对美的赞叹,她心情就好,哪怕对方犯点蠢她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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